太上曰:禍福無門,惟人自召。
此節合下一節為一篇綱領,乃垂訓之大旨也。論聖賢之心,不因祈福避禍,而後為善不為惡;論造化之理,積善積惡,而餘慶餘殃固不爽也。
小曰吉凶,大曰禍福。無門,無定門也。自召,自作自受也。言天地無私,因物付物,禍之福之,本無一定之門,聽招致以為報應,惟在人心自召耳。然人一念未起時,此心湛然,如同虛空,何有善惡?只因此念纔動,所向好事是善,所向壞事為惡。其先不過起一念,行一事。及後日積月累,遂有善人惡人之別。而得禍得福,悉決於起念之時矣。故太上開口曰無門,曰自召,懍懍於為人起念之時,喫緊提撕警覺。覺者,內觀洞照也。人心善惡,莫不有幾。一念內照,便知向往。《易》曰:「幾者,動之微,吉凶之先見者也。」於此覷得破,做得主,自然欲淨理純,動與吉會。若毫釐有差,天地懸隔矣。
宋靈源禪師謂伊川曰:「禍能生福,福能生禍。禍能生福者,以其處危之時,切於思安,深於求理,尤能祗畏敬謹也;福能生禍者,以其居安之時,縱其奢念,肆其驕怠,尤多輕忽侮慢也。」
東嶽大帝訓曰:「行善如春園之草,不見其長,日有所增;行惡如磨刀之石,不見其損,日有所虧。禍福密移,迷者罔覺。」
唐六祖慧能曰:「一切福田,不離方寸。」經云:「吉凶禍福,皆由心造。」又云:「罪福二輪,苦樂兩果,皆三業所造,一心所感。」若一念心瞋恚邪婬,即地獄業;慳貪不施,即餓鬼業;愚癡暗蔽,即畜生業;我慢貢高,即修羅業;堅持五戒,即人業;精修十善,即天業;證悟人空,即聲聞業;知緣性離,即緣覺業;六度齊修,即菩薩業;真慈平等,即佛業。夫心淨則香臺寶樹,淨剎化生;心垢則邱陵坑坎,穢土稟質。非從天降,豈屬地生?祇在最初一念所致。離卻心源,更無別體。
微哉感應機,險哉善惡路!至難持守者人心,觸物而動,淵淪天飛;隨念而遷,凝冰焦火。故古人晝勤三省,夜惕四知,更於雞鳴而起,孳孳為善,無非時刻操存,令此心鏡恆明耳。心鏡明,則善惡自己作得主,而禍福亦作得主,固天命在我矣。故論禍福自召之理,推本於存心。再附先儒格論。以宣太上之旨云。
或問:「雞鳴而起,未與物接,如何為善?」
程子曰:「只主於敬,便是為善。」
宋張子曰:「正心之始,當以己心為嚴師,凡所動作則知懼。如此一二年間,守得牢固,自然心正。」
朱子曰:「羅先生教學者,靜坐中,看喜怒哀樂未發時作何氣象,此亦養心之要。」
又曰:「心須令只在一處,勿有外事參雜。仍須勤勤操守,臨事勿暫放寬。人之精神,習久自成。若勤緊收拾,真箇提得緊,雖半月見驗可也。」
又曰:「涵養本源之功,最易間斷。然纔覺間斷,便是相續處。只要常自提撕,分寸積累將去,久久自然接續,打成一片矣。」
又曰:「靜中私意橫生,學者之通患。能自省察至此,甚不易得。此當以敬為主,而深察私意之萌,多為何事。就其重處,痛加懲窒。久久純熟,自當見效。不可計功旦暮,而多為說以亂之也。」
又曰:「心存,群妄自然退聽。」
又曰:「孔子曰:『居處恭,執事敬,與人忠。』便是存心之法。如說話覺得不是便莫說,做事覺得不是便莫做,亦是存心之法。」
又曰:「學問須自警醒。瑞巖和尚每日間常自問:『主人翁惺惺否?』自答曰:『惺惺。』學者宜法。」
門人周彥文問曰:「近覺行坐語默,皆瞞不得自己。」朱子曰:「此是得力處,心靈到身上來了,但時時默識而存之。」
宋陳烈苦無記性。偶讀《孟子》「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」,忽悟曰:「我心不曾收得,如何記得?」乃閉門靜坐,不讀書百餘日,以收放心。遂讀書,一覽無遺。
或問敬之貌。謝上蔡曰:「於儼若思時可見。」問:「不免有矜持如何?」曰:「矜持太過卻不是。要在勿忘勿助長之間耳。」
高景逸曰:「每至夕陽,默檢一日所為。若不切實煅煉身心,便虛度一日,流光可懼。」又曰:「所以要惜分陰者,不使邪思妄念瞬息據我靈府,庶幾日就月將,緝熙於光明。」又曰:「先儒入敬法,曰整齊嚴肅,曰常惺惺,曰收斂不容一物。今日我輩胸中,勞勞攘攘,千萬物俱容在此,豈止一物?若要免此,須是常惺惺;要惺惺,須是整齊嚴肅。三法又有次第。」
無欲故靜,有主則虛,此心學綱要。
宋程明道先生弟伊川渡江,舟幾覆,人皆驚懼,先生獨正襟危坐如常。問之,曰:「心存誠敬耳。」
真空寺老僧曰:「凡人妄想不一:或追憶數十年前榮辱恩讎、悲歡離合及種種閒情,此是過去妄想;或事到眼前,可以順應,卻乃畏首畏尾,猶豫不決,此是現在妄想;或期日後富貴榮華、子孫發達,與夫一切不可必成、不可必得之事,此是未來妄想。三者妄想,或生或滅,謂之幻心;照見其妄,隨念斬斷,謂之覺心。故曰:『不患念起,只患覺遲。』此心若同太虛,煩惱何處著腳耶?」
以上俱精微神化之論,有志者所當深思力勉,期造純熟自然而後已。昔宋趙康靖公置瓶豆二物,起一善念,投之白豆;起一惡念,投一黑豆。初則黑豆甚多,繼而漸少,久之善惡二念都忘,瓶豆亦棄而不用,蓋消磨至於瑩澈矣。又,《陰騭文》曰:「人能如我存心,天必錫汝以福。」蓋存心在我,只求克私復性以事天,任天之報施,則氣類相從,自然不爽。是知去禍召福之道,端在存心矣。旨哉!
宋衛仲達初為館職,被攝至冥。核善惡二錄,惡錄盈庭,善錄只一小軸。冥官色變,索秤稱之,小軸反壓起惡錄。官喜曰:「君可出矣。」仲達曰:「某未四十,安得如許惡狀?」官曰:「但一念不正,鬼神無不知。知即書之,不待為也。」曰:「小軸中何事?」官曰:「朝廷嘗大興工役,修三山石橋,君力諫之,此疏稿也。」曰:「諫之未從,善力何能至此?」官曰:「公用念甚真,言可訓世,向使聽從,功德何量,乘此度世何難?奈惡念太多,善力減半,不可復望大拜。」後果官止吏部尚書。嗚呼!仲達之惡,空有其念,尚損作相之現福;仲達之善,空有其言,即壓盈庭之惡錄。況實作善惡者乎?可見一念起處,即禍福之門也。
宋廖德明,朱晦菴弟子,少時夢懷刺謁一廟。門者索刺,出袖中,乃宣教郎廖某,遂覺。後登第,果以宣教郎宰閩。德明思前夢,恐官止此,不欲行,乃質諸晦菴。公指案上物曰:「人與器不同。如筆止能為筆,劍不能為琴,故成毀久速,有一定之數。人則不然。固有朝跖而暮舜者,其吉凶禍福亦隨之而變,難以一定言。今子赴官,但當充廣德性,力行好事,前夢不足芥蒂。」德明如其言,後官果至正郎。
畢昶家富,惟以智術欺人,苛刻立業。生二子。有賣產於彼者,陽拒之曰:「我不欲也。」既又使人陰鈎之。及至,又曰:「實不欲也。」其人無奈,則得減價以就。及成契,又曰:「我銀不便,期某日來取。」及取時,或以色銀,或以米穀湊與之,原數並不得全。平生事事如此。後長子以人命繫獄,破產死;次子以淫賭流落,丐食他方。畢昶竟至嗣絕。
明袁了凡自作《立命篇》云:
「余童年喪父,母命棄業學醫,謂可以養生,可以濟人。且習一藝以成名,爾父夙心也。後余在慈雲寺遇一老者,修髯偉貌,飄飄若仙。余敬禮之。語余曰:『子仕路中人也,明年即進學矣,何不讀書?』余告以故。曰:『吾姓孔,雲南人也。得邵子皇極正傳,數該傳汝。』余即引之歸,告母。試其數,纖悉皆驗,余遂起讀書之念。孔為余起數:縣考童生當十四名,府考七十一名,提學考第九名。明年赴考,三處名數皆合。復為余卜終身休咎,言某年考第幾名,某年補廩,某年當貢,貢後某年當選四川一大尹。在任三年半,即宜告歸。五十三歲八月十四日丑時,當終於正寢。惜無子。余備錄而謹記之。自此以後,凡遇考校,其名數先後,皆不出孔公所懸定者。獨算余食廩米九十一石五斗當出貢,及食米七十餘石,屠宗師即批准補貢,餘竊疑之。後果為署印楊公所駁。直至丁卯年始准貢,連前食米計之,實九十一石五斗也。余因此益信進退有命,遲速有時,澹然無求矣。貢入燕都,留京一年,終日靜坐不閱文。
「後歸遊南雍,未入監,先訪雲谷禪師于棲霞山中。對坐一室,凡三晝夜不瞑目。雲谷問曰:『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,只為妄念相纏耳。汝坐三日,不見起一妄念。』余曰:『吾為孔先生算定,榮辱死生,皆有定數,即要妄想,亦無可妄想。』雲谷笑曰:『我待汝是豪傑,原來只是凡人。』問其故,曰:『人未能無心,終為陰陽所縛,安得無數?但惟凡人有數,極善之人,數固拘他不定;極惡之人,數亦拘他不定。汝二十年來,被他算定,不曾轉動一毫,豈不是凡夫?』余問曰:『然則數可逃乎?』曰:『命自我作,福自己求。《詩》《書》所稱,的為明訓。我教典中說,求功名得功名,求富貴得富貴,求男女得男女,求長壽得長壽。夫誑語乃釋迦大戒。諸佛菩薩,豈誑語欺人?』余進曰:『孟子言:「求則得之。」求在我者也。道德仁義,可以力求;功名富貴,如何求得?』雲谷曰:『孟子之言不錯,汝自錯解了。汝不見六祖說:「一切福田,不離方寸。從心而覓,感無不通。」求在我,不獨得道德仁義,亦得功名富貴。內外雙得,是求有益於得也。若不返躬內省,徒向外馳求,則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矣。內外雙失,故無益。』問:『孔公算汝終身若何?』余以實告。雲谷曰:『汝自揣應得科第否?應生子否?』余追省良久,曰:『不應也。科第中人,類有福相,余福薄。又不能積功累行,以基厚福;兼不耐煩劇,不能容人。時或以才智蓋人,直心直行,輕言妄談。凡此皆薄福之相也,豈宜科第哉!地之穢者多生物,水之清者常無魚,余好潔;和氣能育萬物,余善怒;愛為生生之本,忍為不育之根,余矜惜名節,常不能捨己救人。又多言耗氣,喜飲爍精,好徹夜長坐,而不知葆元毓神,皆宜無子。其餘過惡尚多,不能悉數。』雲谷曰:『豈惟科第哉!世間享千金之產者,定是千金人物;享百金之產者,定是百金人物;應餓死者,定是餓死人物。天不過因材而篤,幾曾加纖毫意思。即如生子,有百世之德者,定有百世子孫保之;有十世之德者,定有十世子孫保之;有三世二世之德者,定有三世二世子孫保之。其斬焉無後者,德至薄也。汝今既知非,將向來不登科第、不生子之相盡情改刷,務要積德,務要包荒,務要和愛,務要惜精神。從前種種,譬如昨日死;從後種種,譬如今日生。此義理再生之身也。夫骨肉之身,尚然有數;義理之身,豈不能格天?太甲曰:「天作孽,猶可違;自作孽,不可逭。」《詩》云:「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」如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、不生子者,此天作之孽也,猶可得而違。汝今力行善事,多積陰德,此自己所作之福也,安得而不受享乎?《易》為君子謀,趨吉避凶。若言天命有常,吉何可趨,凶何可避?開章第一義,便說:「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;積不善之家,必有餘殃。」汝信得及否?』余信其言,拜而受教。
「因將往日之罪,佛前盡情發露。為疏一通,先求登科,誓行善事三千條,以報天地祖宗之德。雲谷出《功過格》示余,令所行之事,逐日登記,善則記數,惡則退除。且教持準提呪,以期必驗。語余曰:『符籙家有云:「不會書符,被鬼神笑。」此有秘傳,只是不動念也。執筆書符,先把萬緣放下。從此念頭不動處下一點,謂之混沌開基。由此一筆揮成,更無思慮,此符便靈。凡祈天立命,都要從無思無慮處感格。孟子論立命之學,而曰夭壽不貳。細分之,豐歉不貳,然後可立貧富之命;窮通不貳,然後可立貴賤之命;夭壽不貳,然後可立生死之命。人生世間,惟死生為重。曰夭壽,則一切順逆皆該之矣。至修身以俟之,乃積德祈天之事。曰修,則身有過惡,皆當治而去之;曰俟,則一毫覬覦,一毫將迎,皆當斬絕矣。到此地位,直造先天之境,即此便是實學。汝未能無心,但能持準提呪,無記無數,不令間斷,持得純熟,於持中不持,於不持中持,到得念頭不動,則靈驗矣。』
「余初號學海,是日改號了凡,蓋悟立命之說,而欲不落凡夫窠臼也。從此而後,終日兢兢,便覺與前不同。前日只是悠悠放任,到此自有戰兢惕勵景象。在暗室屋漏中,常恐得罪天地鬼神。遇人憎我毀我,自能恬然容受。到明年,禮部考科舉,孔先生算該第三,忽考第一,其言不驗。而秋闈中式矣。然行義未純,檢身多誤:或見善而行之不勇,或救人而心常自疑,或身勉為善而口有過言,或醒時操持而醉後放逸。以過折功,日常虛度。自己巳歲發願,直至己卯歲,歷十餘年,而三千善行始完。遂起求子願,亦許行三千善事。辛巳,生男天啟。余行一事,隨以筆記。汝母不能書,每行一事,輒用鵝毛管印一硃圈於曆日之上。或施貧人,或放生命,一日有多至十餘圈者。至癸未八月,三千之數已滿。九月十三日,復起求中進士願,許行善事一萬條。丙戌登第,授寶坻知縣。余置空格一冊,名曰《治心編》。晨起坐堂,家人攜付門役,置案上,所行善惡,纖悉必記。夜則設桌於庭,效趙閱道焚香告帝。汝母見所行不多,輒顰蹙曰:『我前在家,相助為善,故三千之數得完。今許一萬,衙中無事可行,何時得圓滿乎?』夜間偶夢見一神人,余言善事難完之故。神曰:『只減糧一節,萬行俱完矣。』蓋寶坻之田,每畝二分三釐七毫,余為區處,減至一分四釐六毫。委有此事,心頗疑惑。適幻余禪師自五台來,余以夢告之,且問:『此事宜信否?』師曰:『此心真切,即一行可當萬善。況合縣減糧,萬民受福乎!』吾即捐俸銀,令其就五臺山齋僧一萬而回向之。
「孔公算余五十三歲有厄,余未嘗祈壽,是歲竟無恙。今六十九歲矣。《書》云:『天難諶,命靡常。』又云:『惟命不於常。』皆非誑語。吾於是而知:凡稱禍福,無不自己求之者,乃聖賢之言;若謂禍福惟天所命,則世俗之論矣。汝之命未知若何。即命當榮顯,常作落寞想;即時當順利,常作拂逆想;即眼前足食,常作貧窶想;即人相愛敬,常作恐懼想;即家世望重,常作卑下想;即學問頗優,常作淺陋想。遠思揚祖宗之德,近思蓋父母之愆。上思報國之恩,下思造家之福;外思濟人之急,內思閑己之邪。日日知非,日日改過。一日不知非,即一日安於自是;一日無過可改,即一日無步可進。天下聰明俊秀不少,所以德不加修、業不加廣者,只為『因循』二字耽擱一生。雲谷禪師所授立命之說,乃至精至邃、至真至正之理,其熟玩而勉行之,毋自曠也。」
善惡之報,如影隨形。
善惡就人心言,報就天理言。形正影正,形斜影斜,總是一毫不爽之意。善因樂果,惡因苦果,聖人言之甚詳。無奈愚人不信,遂爾背善向惡。蓋見今人善或坎坷,惡或壽考,現世所受,種種不一,遂謂有不報之善惡,因果似不足信焉。抑知世無數百年之人,天有未即結之案。純善純惡之人既少,可善可惡之機最圓。念有轉移,報宜斟酌。或在本身,或在子孫;或在現世,或在後身。大小遲速,變化遷移,絲毫不錯。語云:「善惡到頭終有報,只爭來早與來遲。」不論目前,當觀究竟,豈有不如影隨形者哉!按佛經有通論三世之說云:眾生造業,其報有三:一者現報,今生即受是也;二者生報,第二生受者是也;三者後報,第三生及十、百、千、萬生受者是也。故世之造善得禍者,前生之惡熟也;造惡得福者,前生之善熟也。福中有禍,禍中有福,非純善純惡也。始福終禍,善心退也;始禍終福,惡心悔也。苦樂不移,顯直報也;災祥互出,隱巧報也。更有隱德隱過,非人耳目前之善惡也,亦非人耳目前之報也。
欒黶之汰報在書,欒盈之死報在黶。顛之倒之,其例亦多矣。而白起之坑降卒,李林甫、秦檜之毒流蒼生,非一生可畢其惡也。總之,前生後生,同是一生;人誅鬼誅,等是一痛。世更不之忖也,然則報應何嘗有爽哉!而或者猶曰:「王者彰善癉惡,豈貴因循?天何不即施行,使人警懼,而有姑徐徐云者,何也?」此豈知王法尚有遺漏,天道必無疎虞?且王者不忍,必與矜全;天心至仁,每容悔禍。古稱天公最有耐性,在人亦當有忍心。譬猶負債,責償在後,但所限歲月有異耳。夫一世二世,至於三、四、五世,是亦天地償限之大數也,報遲則息必倍焉。且人視為久遠,天視之旦暮也。故曰:「造作善善惡惡,報應如影隨形。莫道造惡不報,直待惡貫滿盈;莫道修善無應,直待善果圓成。」又曰:「假使百千劫,所作業不亡,因緣會遇時,果報還自受。」是知三界苦樂,六道升沈,皆吾自心感召,天網難逃。即欲妄生趨避,如中路遇雨,四望皆濡,茫無躲處。但世人不悟,置焉不察。其報之遠者,固不及見矣。即及見之,其尋常順逆,既忽之而不覺;至大迪吉、大逆凶之可信者,又援他不盡驗之事,以自眩自疑,沈豫不反。就使閱歷既久,覺悟忽生,而人老習成矣。少年豪氣正熾,又復不信。此世之所以多迷途也。悲哉!
清崇明黃求爵,相者決無其子,壽止六十。後有南洋一舟,遇風將覆。黃急出銀十兩,買漁舟救之,全活十三命。復遇相士,駭曰:「君滿面陰騭紋,必有盛德。不特有子,且登大魁,己亦上壽矣。」後果生子,名振鳳,中康熙己未會魁,己壽九十餘善終。天道之可恃如此,人何不去惡為善乎?
秀水屠潘奇多行不義,教人鬬訟,攘人財物,淫人妻女。小不如意,怨讟神天。忽死,經夜復醒,呼妻集眾,曰:「閻君言:『死者受報,生者不知;受者方苦,作者仍熾。真可悲痛!今潘奇惡極,借爾以告萬眾。』」乃操刀自割其陰曰:「此宣淫報。」自剜目曰:「此瞋視仙佛父母及眾生報。」自截手曰:「此屠宰生靈報。」剖腹刲心曰:「此陰險殘賊報。」斷舌曰:「此欺妄詛駡報。」遠近觀傳,莫不警懼。奇宛轉六日,體無完膚而死。自作自受,其速如此。東嶽廟聯云:「陽世姦雄,忍心害理皆由己;陰司報應,古往今來放過誰?」人何明知故犯,造苦無窮?願猛生警悔,各早回頭,破浪乘風牢把舵,臨崖勒馬急收韁,則均出禍關,同登福路矣。
宋曹彬忠誠事君,謙恭自處,不急貨利,不樹私恩,振乏絕,卹鰥寡,喜慍莫見,富貴不驕。帥師征討,未嘗妄殺。克成都,有獲婦女者,悉閉一室,竅以度食,且戒左右曰:「是將進上,當密衛之。」事罷,訪其親還之。無者,備禮嫁之。克金陵,先焚香誓眾,毋妄殺一人。前後全活無算。他如捨怨而雪昌言,自誣而救全斌,緩決新婚之吏,不傷已蟄之蟲,皆盛德事。其子瑋、琮、璨繼領節鉞,玘封王爵。生光獻太后,子孫昌盛無比。又如曹翰克江州,忿城久守,悉屠之。翰死,未三十年,子孫有乞丐者。夫二將成功雖一,用心則殊。天之報施,亦因之而異。克昌厥後,要在先正其心始矣。司馬溫公曰:「積金以遺子孫,子孫未必能守;積書以遺子孫,子孫未必能讀。不如積陰德於冥冥之中,子孫必有受其報者。」
潘從先曰:「予友阮見田,見屠人宰一豬,皮有『秦白起』三字。此沈淪鬼獄中,偶遣一方作豬,以彰業報。其千餘年來,除受生屠戮外,必不絕刀山劍樹之苦。未知何年,可結長平一案也。又一耕牛為雷震死,一士過之曰:『不向人間除惡孽,偏從田內打耕牛。』言訖,雷復震牛,裂膚作字云:『此是唐朝李林甫,三世為娼七世牛,而今絕矣。』由今計之,其受生現世所報,約略三百餘年耳。外此陰府嚴刑極苦,殆無虛日,併求暫假為娼與牛而復不可得者。惡業之難逃天網,固如此哉!」
是以天地有司過之神,依人所犯輕重,以奪人算。
此句至「算盡則死」為一節,言人之一生,日夜時刻,上下四旁,皆有鬼神鑒察也。天有三官五帝、百神諸司,地有五嶽四瀆、城隍里社。又有舉意司,專主關達人起念處之善惡。凡此皆為司過之神。犯即自召也。奪,除去也。算,百日也。
天心仁愛,欲人於獨知之地,為善去惡,因有司過之神,檢察人之所犯,量度重輕而奪算焉。故曰「人間私語,天聞若雷;暗室虧心,神目如電」也。《詩》《書》中亦曰:上帝臨汝,日鑒在茲,十目十手,神之聽之;則吾心獨知之地,自有鬼神,更嚴於昭布森列之時矣。此天人合一之理也。
《華嚴經》曰:「人生各有二天人隨之:一曰同生,二曰同名。天人常見人,人不見天人。」即善惡二部童子是也。人于每日十二時中,舉意、發言、動步遇物應緣之處,常念此二天人,勿令惡念相續。偶或起一惡念,急著精彩,拽轉頭來。克己須從難克處克將去,直窮究到念頭起滅處,則無邊業障,一時清淨,湛然如太虛矣。如此,則與奪之權在我,鬼神不得操之,尚何司過奪算之足云乎?
明沂州王用予,為人厚重簡默,素奉文昌最謹。與里中結社,每歲元旦,輪建醮壇,祈福於雲中山頂之文帝行宮。社中俞麟者,以孝謹稱,遠近皆負笈相從。又,郁從周者,姿偉氣俊,議論風生,下筆千言立就。里中推服二子。正統辛酉元旦,用予先期赴宮宿壇,夢帝君升殿,天下城隍彙報鄉試榜冊。一朝冠絳服神抱大冊,送帝君簽押。用予潛問抱冊神曰:「本省榜中,有王用予及俞麟、郁從周否?」曰:「無。」少頃,諸城隍神退候,絳服神抱冊入殿,跪陳几前。帝君一一披閱,每名下書一押,亦有躊躇不下筆者。良久,絳服神發冊宣諭云:「仍付各省城隍,速查陰德之家,仁厚之子,報名以換榜中未押者。」用予隱身柱下,忽聞殿內傳呼:「王用予入見。」用予匍匐階下。召進几前,帝君曰:「功名事為天曹秘錄,未可輕泄。因汝至誠,十餘年如一日,故召汝析之。汝祖父甚樸謹,自食其力,從無負人,已註爾前榜鄉科,彰傳家忠厚之報。因汝平生遇神佛稽首,但默求功名如意及妻楊氏病痊,白頭相保,孀母在堂,並未祈佑一語,以此降爾兩科,中在下榜五十三名。汝宜改行,毋更觸天心也。」用予叩頭謝罪。帝君又曰:「同社周吉,今科本省解元也。」時社中惟吉最恂懦,而文字復不勝諸人,聞之,不勝愕然,因叩問中元之故。帝君曰:「周吉父祖俱為士,從無一字入公門,從不姦淫一婦女。相沿三代,未嘗形人一短,暴人一惡。且其曾祖作《百忍說》以勸人,感化者多。故其父子祖孫,以簡靜基福者六十餘年,最上陰德,人皆不知。上帝克嘉,註昌三代。今吉發元,特福澤之肇端耳。」用予復叩首云:「同社俞麟、郁從周,未審發科第否?」帝君檢閱太原士子冊,色若不懌云:「俞麟應得一科,因事親腹誹,且谿刻論人,不近情理,而妄以君子自命,故黜其科,使其窮年潦倒諸生間矣。」用予請問:「何謂腹誹?」帝君曰:「彼於父母,言語舉動,心輒不然,但勉強不露聲色,浮沈順之。真性日離,偽以相與,是視親如路人矣。假行竊名,最攖神怒,故爾罰之。至郁從周,生畀異才,二十六成進士,三十餘應遷中丞,四十五晉大司空,兼領司農、司寇諸印,五十四以少保致仕,至六十九歲善終。緣自十七歲為諸生後,恃才傲物,諧謔譏彈,語多湊巧。冥司錄其輕薄口過,已滿二千四百七十餘條。上帝震怒,註於陰惡籍中,悉除所有。倘不知悔過,溢三千條,將奪其壽算矣,將錄其子孫入丐籍矣。傷天地之和,犯神明之忌,莫此為甚,故其罪與殺生、邪淫等。爾輩慎之!」良久,又諭云:「淫殺口過,絲粟有報,不待言矣。但淫殺二業,自愛者猶知禁戒。至於口頭訕笑,隨意譏彈,誅隱賊心,習矣不察,究至言貌心胸,盡成輕薄。鬼神悉記,兇惡相隨。向來福澤胎元,頓易為貧窮軀殼,可惜可懼!汝當廣勸世人,鑒茲為戒,毋煩吾簽榜時,大費躊躇也。」用予再拜而退。晨鐘驚寤,雞三唱矣。遂叩謝而援筆記之。及秋榜開時,周吉果冠一省。用予因佈此告世云。
宋光孝安禪師,定中見二僧相語,初有天神擁護,傾聽久之,散去。俄而惡鬼唾駡,仍掃腳跡。蓋二僧初論佛法,次敘間闊,末談利養也。夫談及世事,尚被鬼神瞋責,況今人之身口意業,有不止此者,其為神瞋鬼責,又當何如?亦可畏已!
算減則貧耗,多逢憂患。
自此至「算盡則死」,皆實言奪算之事也。貧是無財,耗是家破。多逢,言不善之人,處處遇之也。憂出於己,患生於外。蓋不善之人,其欺掩為神所窺,至於算減,故貧耗憂患,接踵而至也。
福善禍淫,造化之定理。人欲避凶趨吉,必遷善改過。其要當先治心。檢己三業,勿令放逸,墮於邪網。應遞相勸誡,心口相訓。心語口言:「汝當說善,莫說非法。」心復語身:「汝行精進,莫行懈怠。」一日一時,一刻一念,乃至剎那,如是簡默,自制我心,自慎我口,自治我身。久久無間,自然不以外境動心,湛然無欲,全體是善矣。豈至減算而貧耗憂患乎?
奉符令錢若愚姦險隱愎。早歲補官,在處多不成任。晚益困阨,子女淪喪,衣食不繼。因祈於神,夢神曰:「汝以罪惡奪算至此,尚苦貧耗耶?」
吳中徐行性貪而惡。初為藥材牙子,掯騙致富。及挾資往遼東販人參,值寇至,備受驚恐,萬死中得一生。又後往山東登萊,復遇仇家,指為白蓮餘黨,執欲送官,盡費其資得免。最後又往川中販藥材,及還,舟至中途,忽流賊至,棄之而歸。自是家即淪替,憂抑病死。
人皆惡之。
惡,厭棄也。《玉樞經》曰:「若人不修善業,天必為之斬神攝魄,使之顛倒,人所厭惡,人所嫌害。」今夫恨人之欺我者,豈知天奪其鑑,令不逢世乎?自今有幸,當請易志洗心,從善去惡,則天心仁恕,不誅悔罪之人,前愆可贖,後行可圖。生知困知,成功則一,萬毋自棄也。
行惡之人,人人厭惡。蓋公道在人,亦其良心本善處。但望推此一念,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,自勉於有善無惡之地。若徒疾人之惡,而不去己之惡,豈免又為人惡哉!
唐來俊臣為侍御史,贓賂如山,怨魂塞路,竟坐異謀棄市。人爭噉其肉,抉目取心,須臾而盡。又,宋丁謂與寇萊公同在政府。天下之人,謂寇必曰忠藎,言丁必曰奸佞。聞一善,必以歸寇,未必皆寇所為也;聞一惡,必以歸丁,未必皆丁所為也。又,宋秦檜欺君誤國,賊害忠良,百世之下,莫不惡其姦;而岳王精忠報國,後世亦靡不景仰其風。其祠有鐵鑄秦檜及其妻王氏像跪案前,懸一木掌。遠近之人進謁者,皆欽拜岳王,而執木掌以批鐵像焉。合而觀之,民非有私好私惡之心,其同異者,善惡之應耳。
刑禍隨之。
刑是官罰,禍是天殃。隨,跟定不離之意。太虛真人曰:「人若遇我以禍,我以福往,則福德之氣,恆生於我;害氣重殃,自生於彼。」茲言刑禍隨定惡人,即害氣重殃恆在其身也。
《華嚴經》曰:「閻浮提內,五濁眾生,不修十善,專造惡業。殺盜邪淫,妄言綺語,惡口兩舌,貪瞋邪見,不孝父母,不敬三寶,更相忿爭,互相毀辱,任情起見,非法謀求。以是因緣,刀兵饑饉,疾病死喪,人禍天刑,種種受報。」由此而言,可見總是自業所招,非由他作。然趨避介於一念,堂獄只在目前。若果有人實修諸善而得惡報者,必無是處。
漢梁統,乞增重法律,朝廷不從。統後夢神曰:「雖幸朝廷不從爾言,陰府已錄爾過。爾今欲以刑毒人,子孫之報,能免乎刑哉!獲罪於天,無所禱也。」統子皆死於非命。至冀罪惡愈深,竟滅族。
劉甲,凡與人交必有禍。王建未信,延之談。未終日,建遂失火。因目為鵂鵩,見之無不速避焉。枚乘曰:「福生有基,禍生有胎。納其基,絕其胎,禍安從來?」旨哉!
吉慶避之。
避,求而不得之意。天道無親,惟親善人。人能去惡為善,恭己順天,自然靜與道合,動與福會。苟或反是,明罹刑憲,幽伏神誅,奪算夭壽,吉避凶隨,必然不免。
昔一青衿王生,賦性姦惡,所行事皆悖理逆天。赴秋試,文甚佳,房師欲薦之前列。及填榜,忽失其卷。填榜畢,卷乃出之袖中。房師大悔,密與相見,許以他事相補。未幾,房師轉銓部,生即輸粟入成均。及赴考選,房師正在選司,見生大喜,密令揀一美缺,借恩例與選。至期,房師以父艱謝事。迨後三年起復,仍補選司,生亦以年深應選。揀授一官,萬金之資,可計而得。不數日,生以母死丁憂。房師憐其命窮,乃薦與巡撫為西席,三載可望千金。未閱月,巡撫竟以舊事去官。屢有奇遇,皆成畫餅。生憤恨成疾,臥床三載。一旦,翻然悟曰:「皆吾惡積故也。」後病遂漸愈,為善終其身。薛西原嘗曰:「天地間福祿,若不存些憂勤惕勵之心,聚他不來;若不做些濟人利物之事,消他不去。」誠哉,是言也!
惡星災之。
惡星,掌人間一切災禍厄難之神。人生世上,日日節節,皆屬星光主攝。惡人心常昏暗,黑氣上沖,以惡召惡,故煞曜臨而災之也。若善人性體光明,則惡氛退散,避之且恐不速,而況災之乎?吁!惡自人為,星乃災之。非星災之,人自災耳;非星之惡,人自惡耳。然則人可不恐懼修省以回天哉!
山東莒城馬長史,恃才恣橫,無惡不作。一日,有星隕其家,變為石,自是訟獄、口舌、疾病等事不絕。逾年,長史歿,家人離散,房屋蕩空。其石周圍數尺,色微紫,有紋如字,至今尚存。
算盡則死。
此句是太上苦口垂誡之詞也。眾生惡習難拔,作諸不善,茫茫業識,膏火相煎,日失一日。奪算至盡,死有餘責,淪入地獄、餓鬼、畜生三惡險道,業報無窮,苦輪無已。孰言一死便了,更無餘事乎?興言及此,所不禁大聲疾呼,痛哭流涕者也。嗚呼!人身易失,定業奚逃?惟望哲人志士,深信不疑,趁此一息尚存,可懺彌天之惡。如其作輟因循,百年如箭,一到四大分張之際,懊悔寧有濟於事耶?
昔一老人,死見閻王,咎王不早通信。王曰:「汝目昏,一信也;耳聾,二信也;齒損,三信也。百體日衰,信不知其幾也。」又一少年至,亦咎王曰:「我目明、耳聰、齒利,百體強健,王何不以信及我?」王曰:「亦有信及君。汝不見東鄰有三四十而亡者乎?西鄰有一二十而亡者乎?更有周歲與孩提而亡者乎?皆信也。」所以言,人命無常,喻如朝露,一息不來,此身是殼。《四十二章經》:「佛問沙門:『人命在幾間?』對曰:『數日間。』佛言:『子未知道。』復問一沙門,對曰:『飯食間。』佛言:『子未知道。』復問一沙門,對曰:『呼吸間。』佛言:『善哉!子知道矣!』」
元姑蘇師子林天如禪師曰:「佛祖出世,單單只為汝等諸人,各各自己腳跟下有一段生死大事,所謂生不知來、死不知去者是也。如是生死,盡大地被他籠罩。從古以來,無有一人不被生死吞卻。且莫說從古,只說汝有生以來,回思十年二十年前,親戚朋友死卻多少?且莫說他人,只說你自己,現前四大色身,妄認為我,從朝至暮,種種愛護他,種種資養他,他卻念念遷謝,漸漸消殞。不覺不知,臘月三十日到來,只覺得手忙腳亂,與落湯螃蟹相似,平日英雄豪傑,果安在哉!又或一死之後,形色變壞,臭穢逼人,雖有至親骨肉,亦不肯正眼覷著,平生恩愛情義,又安在哉!以故祖師道:『一息不來,便同灰壤。前路茫茫,未知何往。』只恁麼死了燒了,早是可憐,何況更有隨業受報,正是要緊事在。
何謂隨業受報?汝平生所作所為,無不是業。纔有業,便有報。報之隨業,如影隨形。此身既死,一箇識神,或墮地獄,或墮餓鬼、畜生,展轉輪迴,受無量苦。這箇是受報底境界。
那箇是生死業根?業根者,在汝即今一念間也。汝無始以來,因貪瞋癡,無明煩惱,妄想狂心,觸境遇緣,隨聲逐色,使得七顛八倒,無業不造,即此便是生死之根也。思量生死事,鐵漢也灰心。由是佛祖廣運慈悲,大發哀憫,教你參禪學道,令汝掃除妄想狂心,認取主人翁,識取本來面目,趁此眼光腳健,做箇清淨解脫之人,臨命終時,得大受用,生死無礙,去住自由。這箇謂之了生脫死,真大丈夫也。」
明杭州雲棲蓮池大師歌曰:
君不見:
東家婦,健如虎,腹孕常將年月數。
昨宵猶自倚門閭,今朝命已歸黃土。
又不見:
西家子,猛如龍,黃昏飽飯睡正濃。
遊魂一去不復返,五更命已屬閻翁。
目前人,尚如此,遠地他方那可數。
細將親友細推尋,年去月來多少死。
方信得,紫陽詩,語的言真果不欺。
昨日街頭猶走馬,今朝棺內已眠屍。
伶俐人,休瞌睡,別人與我同一類。
狐兔相看不較多,眼前放著多少例。
鑽馬腹,入牛胎,地獄心酸更可哀。
若還要得人身復,東海撈針慢打捱。
我作歌,真苦切,眼中滴滴流鮮血。
苦勸世人作急修,回頭猛醒須自決。
宋顏丙《普勸修行文》曰:「只這色身,誰信身為苦本?盡貪世樂,不知樂是苦因。浮生易度,豈是久居?幻質非堅,總歸磨滅。自未入胞胎之日,寧有這男女之形?只緣地水火風,假合而成;不免生老病死,彫殘之苦。上無絲線可掛,下無根株所生。虛浮如水上泡,須臾不久;危脆似草頭露,倏忽便無。長年者,不過六七十以皆亡;短命者,大都三二十而早夭。又有今日不知來日事,又有上床別了下床時。幾多一息不來,便是千秋永別。歎此身無有是處,奈誰人不被他瞞?筋纏七尺骨頭,皮裹一包肉塊。九孔常流不淨,六根恣逞無明。髮毛爪齒,聚若堆塵;涕淚津液,污如行廁。裏面盡蛆蟲聚會,外頭招蚊蝨交攢。沾一災一疾,皆死得人;更大熱大寒,催人易老。眼被色牽歸餓鬼,耳隨聲去入阿鼻。口頭喫盡味千般,死後只添油幾滴。此身無可愛惜,諸人當願出離。如何迷昧底,尚逞風流;懵懂漢,猶生顛倒?或有骷髏頭上,簪花簪草;或有臭皮袋畔,帶麝帶香。羅衣罩了膿血囊,錦被遮卻屎尿桶。用盡姦心百計,將謂住世萬年。不知頭痛眼花,閻羅王接人來到;那更鬢斑齒損,無常鬼寄信相尋。箇箇戀色貪財,儘是失人身捷徑;日日飲酒食肉,無非種地獄深根。眼前圖快活一時,身後受苦辛萬劫。一旦命根絕處,四大風刀割時,外則腳手牽抽,內則肝腸痛裂。縱使妻兒相惜,無計留君;假饒骨肉滿前,有誰替汝?生底只得悲啼痛切,死者不免神識奔馳。前途不見光明,舉眼全無伴侶。過奈何岸,見之無不悲傷;入鬼門關,到者盡皆淒慘。世上纔經七日,陰間押見十王。曹官抱案沒人情,獄卒持叉無笑面。平生作善者,送歸天道、仙道、人道;在日造惡者,押入湯塗、火塗、刀塗。鑊湯沸若崖崩,劍樹勢如山聳。灌銅汁而徧身肉爛,吞鐵丸而滿口烟生。遭剉磕則血肉淋漓,入寒冰則皮膚凍裂。身碎業風吹再活,命終羅剎喝重生。人間歷盡百春秋,獄內方為一晝夜。魂魄雖歸鬼界,身屍猶臥棺中。或隔三朝五朝,或當六月七月。腐爛則出蟲出血,臭穢則薰地薰天。胖脹不堪觀,醜惡真可怕。催促付一堆野火,斷送埋萬里荒山。昔時耍俏紅顏,翻成灰燼;今日荒涼白骨,變作泥堆。從前恩愛,到此成空;自昔英雄,如今何在?淚雨灑時空寂寂,悲風動處冷颼颼。夜闌而鬼哭神號,歲久則鴉餐雀啄。荒草畔漫留碑石,綠楊中空掛紙錢。下梢頭難免如斯,到這裏怎生不醒?大家具眼,休更埋頭。翻身跳出迷津,彈指裂開愛網。休向鬼窟裏作活計,要知肉團上有真人。是男是女總堪修,若智若愚皆有分。但請迴光返照,便知本體元無。若未能學道參禪,也且勤持齋念佛。捨惡歸善,改往修來。移六賊為六神通,離八苦得八自在。便好替天行化,不妨代佛接人。對眾為大眾宣揚,歸家為一家解說。使處處齊知覺悟,教人人盡免沈淪。上助諸佛轉法輪,下拔眾生離苦海。佛言不信,何言可信?人道不修,他道難修。莫教一日換了皮,縱有千佛難救汝。火急進步,時不待人。各請直下承當,莫使此生空過。」
又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頭上,錄人罪惡,奪其紀算。
此一節言人之一身,行住坐臥,皆有鬼神鑒察也。三台六星,上台司命,中台司福,下台司祿,主人生死壽夭。北斗乃紫極都曹,為天地日月江河海之元,合陰陽木火土金水之德,宣威三界,統御萬靈,斡旋氣運,斟酌死生。人有罪過,錄入惡籍,量度重輕,奪其紀算。紀,十二年也。又,管輅曰:「南斗注生,北斗注死。凡人受胎,皆從南斗過北斗。若有祈求,宜向北斗。」又,七真曰:「吾每月初三,又二十七日,必一下降,受人醮祭,察人善惡。」又《業報因緣經》曰:「七星之氣,常結為一星,在人頭上,去頂三寸。其人為善則光明,為惡則光暗。大善則光愈著,大惡則光滅沒,人不見而鬼神見之。」今曰在人頭上,錄罪奪算,詢非誣矣。
唐婁師德,高宗朝,勳隆寵優。一日晨起,忽見星官謂曰:「汝曾誤殺二命,罪當奪紀,星光將盡矣。」其日隨即神昏。因告人曰:「我一生謹慎,只因誤殺二命,今遂早死一紀耳。」未幾果卒。張拱辰曰:「婁公夙稱明恕,為唐重臣,尚不免於奪紀,況常人造惡多端乎?可不慎哉!」
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,每到庚申日,輒上詣天曹,言人罪過。
此一節言人之一心,幾微萌動,皆有鬼神鑒察也。上尸青姑,名彭踞,居人首,令人多思欲,眼昏髮落;中尸白姑,名彭躓,居人腸,令人嗜食多忘,好作惡事;下尸血姑,名彭蹻,居人足,令人耽色喜殺,肢臟擾動。三尸利人速死,即出作鬼,享受血食,故于庚申日,乘人睡寐,與身中七魄,上詣天曹,言人罪過。所謂心口意語,鬼聞人聲者,三尸其最也。今人不知檢身克己,清心寡欲,而徒恃道家守庚去申之法,為斷絕三尸入告之路,適足以自欺耳。抑知念慮苟端,鬼神自當退避,三尸亦何足患哉!程子霄詩曰:「不守庚申更不疑,此心常與道相依。帝天已自知行止,任爾三彭說是非。」
三尸者,即人身中之魂魄也。人有三魂:一曰爽靈,二曰胎光,三曰幽精。常人呼念其名,則魂安身寧。又《道德經註》云:「魂者,氣之神,有清有濁。口鼻之所以呼吸者,呼為陽伸,吸為陰屈也。魄者,精之神,有虛有實。耳目之所以視聽者,視為陽明,聽為陰靈也。陽神日魂,陰神月魄。故至人以魂運魄,眾人以魄攝魂。魂晝寓目,魄夜藏肝。眼不視而魂在肝,耳不聽而精在腎,舌不動而神在心,鼻一嗅而魄在肺。四者無漏,則精水神火,魂木魄金,皆聚於意土之中,謂之和合四家。含眼光,凝耳韻,調鼻息,緘舌氣。四大不動,使金木水火土俱會於中宮,謂之攢簇五行。蓋因魄有精,因精有魂,因魂有神,因神有意,因意有魄。五者運行不已,所以我之偽心,流轉造化,幾億萬歲,未有窮極。是以聖人於萬物之來,不對之以心,而對之以性。性者,心未萌也。無心則無意,無意則無魂,庶不受生死,輪迴息矣。」棲巖許真人曰:「常行內觀,遣去三尸,驅除六賊。納氣於丹田,定心於覺海。心定則神甯氣住,精氣神合。三家相行,結成聖胎。」《清淨經》曰:「夫人神好清,而心擾之,人心好靜,而慾牽之。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,澄其心而神自清,自然六慾不生,三毒消滅。」至於佛經,則曰:「以智慧劍,破煩惱賊;以智慧刀,裂煩惱網;以智慧火,燒煩惱薪。」諦觀四大本空,煩惱何處著腳?轉三毒為三解脫,回煩惱為菩提。如此則三業清淨,萬德周圓,有何過惡之可言耶?
月晦之日,竈神亦然。
此一節言人之一家,動靜居處,皆有鬼神鑒察也。月晦,月盡也。竈神號曰司命,以其司人一家良賤之命也。於人朝夕罪惡,無微不察,月終奏聞陰陽二景,記之黑簿。嗚呼!竈神明察如是,職主奏告又如是,世人行事,但知取快一時,豈復問家有竈神,記其過犯,每到月盡,大小皆奏天曹乎?恐懼修省,一刻不敢懈矣。
淮郡一士,酒醉戲家中一婢。婢頗知恥,固拒得脫。時正月晦,睡至四更,妻忽叫醒云:「適見一星,冠皂服神,乘馬奔行。隨帶有文簿,向我指畫而去,不知何說。神威赫赫,不覺驚醒。」士人毛骨悚然,不敢明言,但云:「定是竈神無疑矣。」後將此婢配人,因向婦人曰:「汝昔夢竈神向汝指示者,由我昔曾戲此婢,力拒得免,不意夜間即有此警。想事雖未行,此心已欺,故為司命所錄耳。向不言者,恐汝見疑,難為此婢。今明言者,一以表此婢之操,一以彰我之過也。」
明嘉靖時,江西俞公,諱都,字良臣,多才博學。十八歲為諸生,每試必高等。年及壯,家貧授徒。與同庠生十餘人結文昌社,惜字放生,戒淫殺口過。行之有年,前後應試七科,皆不中。生五子,四子病夭。其第三子甚聰秀,左足底有雙痣,夫婦寶之。八歲戲於里中,遂失去,不知所之。生四女,僅存其一。妻以哭兒女故,兩目皆盲。公潦倒終年,貧窘益甚。自反無大過,慘膺天罰,年四十外,每歲臘月終,自寫黃疏,禱于竈神,求其上達。如是數年,亦無報應。
至四十七歲時,除夕與瞽妻一女夜坐,舉室蕭然,淒涼相弔。忽聞叩門聲,公秉燭視之,見一角巾皂服之士,鬚髮半蒼,長揖就座,口稱姓張,自遠路而歸,聞君家愁歎,特來相慰。公心異其人,執禮甚恭。因言生平讀書積行,至今功名不遂,妻子不全,衣食不繼,且以歷焚竈疏,為張誦之。張曰:「予知君家事久矣。君意惡太重,專務虛名,滿紙怨尤,瀆陳上帝,恐受罰不止此也。」公大驚曰:「聞冥冥之中,纖善必錄。予誓行善事,恪奉規條久矣,豈盡屬虛名乎?」張曰:「即如君規條中惜字一款,君之生徒與知交輩,多用書文舊冊糊窗裹物,甚至以之拭桌,且藉口曰勿污而旋焚之。君日日親見,略不戒諭一語,但遇途間字紙,拾歸付火,有何益哉!社中每月放生,君隨班奔逐,因人成事。儻諸人不舉,君亦沈浮而已。其實慈悲之念,並未動於中也。且君家蝦蟹之類,亦登於庖,彼獨非生命耶?若口過一節,君語言敏妙,談者常傾倒於君。君彼時出口,心亦自知傷厚,但於朋談慣熟中,隨風訕笑,不能禁止。舌鋒所及,怒觸鬼神。陰惡之註,不知凡幾,乃猶以簡厚自居。吾誰欺?欺天乎?邪淫雖無實迹,君見人家美子女,必熟視之,心即搖搖不能遣,但無邪緣相湊耳。君自反身當其境,能如魯男子乎?遂謂終身無邪色,可對天地鬼神,真妄也!此君之規條誓行者尚然如此,何況其餘?君連歲所焚之疏,悉陳於天。上帝命日遊使者察君善惡,數年無一實善可記,但於私居獨處中,見君之貪念、淫念、嫉妬念、褊急念、高己卑人念、憶往期來念、恩讎報復念,憧憧於胸,不可紀極。此種種意惡固結於中,神註已多,天罰日甚。君逃禍不暇,何由祈福哉!」
公驚愕惶悚,伏地流涕曰:「君既通幽事,定係尊神,願求救度。」張曰:「君讀書明禮,亦知慕善為樂。當其聞一善言時,不勝激勸;見一善事時,不勝鼓舞。但旋過旋忘,信根原自不深,恆性是以不固。故平生善言善行,都是敷衍浮沈,何嘗有一事著實?且滿腔意惡,起伏纏綿,猶欲責天美報,如種徧地荊棘,癡癡然望收嘉禾,豈不謬哉!君從今後,凡有貪淫客氣妄想諸雜念,先具猛力,一切屏除,收拾乾乾淨淨。一箇念頭,只理會善一邊去。若有力量能行的善事,不圖報,不務名,不論大小難易,實實落落,耐心行去。若力量不能行的,亦要勤勤懇懇,使此善意圓滿。第一要忍耐心,第二要永遠心。切不可自惰,切不可自欺。久久行之,自有不測效驗。君家事我,甚見虔潔,特以此意報之。速速勉持,可回天意。」言畢,即進公內室。公即起隨之,至竈下,忽不見,方悟為司命之神,因焚香叩謝。即於次日元旦,拜禱天地,誓改前非,實行善事。自別其號曰淨意道人,誌誓除諸妄也。
初行之日,雜念紛乘,非疑則惰,忽忽時日,依舊浮沈。因於家堂所供觀音大士前,叩頭流血,敬發誓願:「善念真純,善力精進。儻有絲粟自寬,永墮地獄。」每日清晨,虔誦大慈大悲聖號一百聲,以祈陰相。從此一言一動,一念一時,皆如鬼神在傍,不敢欺肆。凡一切有濟於人、有利於物者,不論事之巨細,身之忙閒,人之知不知,力之繼不繼,皆歡喜行持,委曲成就而後止。隨緣方便,廣植陰功。且以敦倫勤學、守謙忍辱,與夫因果報應之言,逢人化導,惟日不足。每月晦日,即計一月所行所言者,就竈神處為疏以告之。持之既熟,動則萬善相隨,靜則一念不起。
如是三年,年五十歲,乃萬曆二年,甲戌會試。張江陵為首輔,輟闈後,訪于同鄉,為子擇師。人交口薦公,遂聘赴京師。公挈眷以行。張敬公德品,為援例入國學。萬曆四年丙子,附京鄉試,遂登科。次年中進士。一日,謁內監楊公。楊令五子出拜,皆其覓諸四方,為己嗣以娛老者。內一子,年十六,公若熟其貌,問其籍,曰:「江右人。小時誤入糧船,猶依稀記姓氏閭里。」公甚訝之,命脫左足,雙痣宛然。公大呼曰:「是我兒也!」楊亦驚愕,即送其子隨公還寓。公奔告夫人。夫人撫子大慟,血淚迸流。子亦啼,捧母之面而舐其目,其母雙目復明。公悲喜交集,遂不願為官,辭江陵回籍。張高其義,厚贈而還。公居鄉,為善益力。其子娶妻,連生七子皆育,悉嗣書香焉。公手書遇竈神並實行改過事,以訓子孫。身享康壽,八十八歲。人皆以為實行善事,回天之報云。同里後學羅禎記。
凡人有過,大則奪紀,小則奪算。
此一節總結上文之意,言人之一生一身,一心一家,處處皆有鬼神森羅周布,故大小之過,無時可逃鑒察,而奪紀奪算,確乎不爽也。凡人受生,紀算皆記在諸天。太上敕諸神考校,三日一言,十日一奏,百日一結。若修善立功,便可延年。萬一造罪,立見減奪。過有大小,而奪紀算亦殊焉。太上不憚苦口繁言,發明莫見莫顯之義,無非教人慎獨而已。
明天台王璧如大師,諱立轂,領萬曆丙午鄉薦,授新淦令。幼受殺盜淫妄四戒,後以居官而廢。戊午入覲,舟泊蕪湖,被攝至冥,見殿坐一王,二官側坐。王呼名叱曰:「汝命該盡於丙辰八月,所以延至今者,齋戒力也。汝奈何棄之?」語畢,命取簿以示。見名下年月皆有註,至丙辰八月輒空之。王覽畢,叩首謝曰:「居官,勢不得不爾。」王曰:「是固然。奈陽算盡何?」命驅入獄。即有猙獰鬼來,若捽縛之狀。左官請曰:「試取破戒後事稽之。」須臾擡兩大箱至,皆令新淦卷案也。凡一柬一揭及平日戲書方寸之紙俱在。皆有氣騰上,青黑赤白不一,命各檢一處。先檢黑與青成聚,次檢白聚,次檢赤聚。聚成青者隱,黑者縮小如箸,而赤聚赫然獨盛。王傍睨聚中,見所刻《金剛經》、《好生編》俱在。聚畢,主者聲少和,顧左官曰:「是知植德,尚有生理。損其五官,全其軀命可乎?」命獄卒抉去其目,置殿柱上,光炯炯四照。王念目已被抉,安得能視?轉念間,忽然昏暗,宮殿吏卒皆無所覩。第覺有人拍其背曰:「速去!速去!」少頃,一跌而寤。次日雙目遂瞽,乃棄家修道。後以禪悟,兩目復明。歷遊雲棲、博山之門,真參實證,兼行大悲懺法,再生者十二年。
夫人自聖賢而外,無日不在過中。所恃以挽回造化者,惟在能改耳。否則前因既劣,後業復增,即多福多男,到那一息不來時,惟有業隨身,止見閻王查算之苦,家產可能帶去否?兒女可能替得否?思之!思之!
宋符仲信,富而好施。年三十五,病忽危頓。自言至冥,遇故舊數人,呼曰:「恩公何為至此?」相與拜求一吏。吏曰:「此人本合飢寒,以心好施濟,故能白手起家。壽本五十九,以不燒香,睡起遲,今皆削盡。」數人曰:「二事小過,何至如是?」吏曰:「不燒香,即無敬天地之心,睡起晚,即有多淫之意,何謂小過?」眾驚顧曰:「厚德如符公,尚以此減削,人可自恣哉!」未幾卒。夫人生最難得者在壽,而冥中所奪者亦在壽,故太上諄諄言此,所以惕人慎一念之錯,享五福之先也。此太上之慈悲莫大焉。
其過大小有數百事,欲求長生者,先須避之。
數百事,自「非義而動」至「死亦及之」是也。前曰減奪,教人知所戒也;今曰長生,教人知所慕也。先須避者,非餘人不必避也,謂欲求長生之人,尤當謹戒,雖寸絲塵翳,亦不可有耳。
學道之士,種德為本。在儒為四端百行,在釋為六度萬行,在道為三千功、八百行,皆積善避惡之說也。然欲積善改過,莫先體夫至道;欲體夫至道,莫若明夫本心。心者,道之體也;道者,心之用也。人能察心觀性,則圓明之體自現,無為之用自成,不假施功,頓超彼岸。此非心鏡朗然,神珠廓徹,何以使諸相頓離,纖毫不染,心源自在,決定無生者哉!是以明心體道之士,不以身累其性,境亂其真。隨機應物之中,自寓無生之旨,所謂無上至真之妙道也。
女仙楊正見,登真有日,上帝譴其少時,父母貫錢輸稅,正見不合擇其圓好者二文私匿之,名曰隱藏官物,更復謫留人間一年。紫虛元君與茅君,同在清虛宮,校勘天下真仙得失之事,頓落者四十七人,復上者纔二人。蓋以抱淫慾之心,行上真之事,不能無過耳。夫匿錢過小,諸仙又功過相準者,尚被譴如此,況率意不避乎?今之求長生者,徒恃藏精伏氣,鍊藥燒丹,便謂真仙可遇,不知此皆外道也。惟修真鍊性,一切妄念,纔萌即覺,纔覺即滅,務令十二時中,淨如明珠,心安而虛,道自來居,延年益壽,理有固然。
明袁了凡《改過篇》云:
「春秋諸大夫,見人言動,億而談其禍福,靡不驗者,《左》《國》諸記可觀也。大都吉凶之兆,萌乎心而動乎四體。其過於厚者常獲福,過於薄者常近禍。俗眼多翳,謂有未定而不可測者。至誠合天,福之將至,觀其善,而必先知之矣;禍之將至,觀其不善,而必先知之矣。
「今欲獲福而遠禍,未論行善,先須改過。但改過者,第一要發恥心。思古之聖賢,與我同為丈夫,彼何以百世可師,我何以一身瓦裂?耽染塵情,私行不義,謂人不知,傲然無愧,將日淪於禽獸而不自知矣。世之可羞可恥者,莫大乎此。孟子曰:『恥之於人大矣。』以其得之則聖賢,失之則禽獸耳。此改過之要機也。
「第二要發畏心。天地在上,鬼神難欺。吾雖過在隱微,而天地鬼神,實鑒臨之。重則降之百殃,輕則損其現福,吾何可以不懼?不惟是也,閒居之地,指視昭然。吾雖掩之甚密,文之甚巧,而肺肝早露,終難自欺。被人覷破,不值一文矣。能勿懍懍?不惟是也,一息尚存,彌天之惡,猶可悔改。古人有一生作惡,臨死悔悟,發一善念,遂得善終者,謂一念猛厲,足以滌百年之惡也。譬如千年幽谷,一燈纔照,則千年之暗俱除。故過不論久近,惟以改為貴。但塵世無常,肉身易殞,一息不屬,欲改無由矣。明則千百年擔負惡名,雖孝子慈孫不能洗滌;幽則千百劫沈淪獄報,雖聖賢佛菩薩不能援引。烏得不畏?
「第三須發勇心。人不改過,多是因循退縮。吾須奮然振作,不用遲疑,不煩等待。小者如芒刺在肉,速與抉剔;大者如毒蛇囓指,速與斬除。無絲毫凝滯,此風雷之所以為益也。具是三心,則有過斯改,如春冰遇日,何患不消乎?
「然人之過,有從事上改者,有從理上改者,有從心上改者。工夫不同,效驗亦異。如前日殺生,今戒不殺,前日怒詈,今戒不怒,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。強制於外,其難百倍。且病根終在,東滅西生,非究竟廓然之道也。
「善改過者,未禁其事,先明其理。如過在殺生,即思曰:上帝好生,物皆戀命,殺彼養己,豈能自安?且彼之殺也,既受屠割,復入鼎鑊,種種痛苦,徹入骨髓。己之養也,珍膏羅列,食過即空,蔬食菜羹,儘可充腹,何必戕彼之生,損己之福哉!又思血氣之屬,皆含靈知,既有靈知,皆我一體,縱不能躬修至德,使之尊我親我,豈可日戕物命,使之仇我憾我於無窮也?一思及此,將有對食傷心,不能下咽者矣。如前日好怒,必思曰:人有不及,情所宜矜,悖理相干,於我何與?本無可怒者。又思天下無自是之豪傑,亦無尤人之學問。行有不得,皆己之德未修、感未至也。吾悉以自反,則謗毀之來,皆磨鍊玉成之地。我將歡然受賜,何怒之有?又聞謗而不怒,雖讒焰熏天,如舉火焚空,終將自息;聞謗而怒,雖巧心力辯,如春蠶作繭,自取纏綿。怒不惟無益,且有害也。其餘種種過惡,皆當據理思之。此理既明,過將自止。
「何謂從心而改?過有千端,惟心所造。吾心不動,過安從生?學者於好色、好名、好貨、好怒種種罪過,不必逐類尋求,但當一心為善。正念時時現前,邪念自然污染不上。如太陽當空,魍魎潛消,此精一之真傳也。過由心造,亦由心改。如斬毒樹,直斷其根,奚必枝枝而伐、葉葉而摘哉!大抵最上者治心,當下清淨。纔動即覺,覺之即無。苟未能然,須明理以遣之;又未能然,須隨事以禁之。以上事而兼行下功,未為失策;執下而昧上,則拙矣。
「顧發願改過,明須良朋提醒,幽須鬼神證明。一心懺悔,晝夜不懈,經一七、二七,以至一月、二月、三月,必有效驗。或覺心神恬曠,或覺智慧頓開,或處冗沓而觸念皆通,或遇怨仇而回瞋作喜,或夢吐黑物,或夢往聖先賢提攜接引,或夢飛步太虛,或夢幢幡寶蓋,種種勝事,皆過消罪滅之象也。然不得執此自高,畫而不進。昔蘧伯玉當二十歲時,已覺前日之非,而盡改之矣。至二十一歲,乃知前之所改未盡也。及二十二歲,回視二十一歲,猶在夢中。歲復一歲,遞遞改之。行年五十,而猶知四十九年之非。古人改過之學如此。吾輩身為凡流,過惡蝟積,而回思往事,常若不見其有過者,心粗而眼翳也。然人之過惡深重者,亦有效驗。或心神昏塞,轉頭即忘,或無事而常煩惱,或見君子而赧然消沮,或聞正論而不樂,或施惠而人反怨,或夜夢顛倒,甚則妄言失志,皆作孽之相也。苟一類此,即須奮發,舍舊圖新,幸勿自誤。」
是道則進,非道則退。
自此至「三百善」,實言作善之事,人能身體力行,立有福報者也。道,猶大路也。順天理,合人心,坦平正直,即是道;逆天理,拂人心,荊棘險巇,即非道。二句一屬遷善,一屬改過,然只一意,退非道而進於是道,統歸一善而已。兩「則」字喫緊著力,是非在當念辨,進退須即時決也。此處須下斬釘截鐵手段,著不得一毫濡滯。轉念復墮魔關,須時時省察,事事慎修,乃得此意。
此道即天命謂性、率性謂道之道,日用之間,語默動靜,無處不是,只要知之真而行之勇。古德云:「大道不離目前,要且目前難睹。欲識大道真體,不離聲色言語。」《道德經》曰:「上士聞道,勤而行之。」《內觀經》曰:「知道易,信道難;信道易,行道難。」《華嚴經》曰:「信為道元功德母,長養一切諸善根。斷除疑網出愛河,開示涅槃無上道。」蓋道體人人具足,雖在萬欲沈溺之中,若肯一念回光,其真非真是,自然毫釐瞞昧不得,所謂天理不息之體也。擴而充之,萬劫千生,不遭墮落矣。知行合一,入聖無難,信哉!
昔有田夫,曾被虎傷。有人談虎傷人,眾皆驚,獨田夫色變異常。夫虎能傷人,人莫不知,然未親歷,故止一驚;田夫身受其苦,故色變。人之於非道猶為者,亦是不曾真知。若真知,決不為矣。今人日夕昏昏,只如夢囈。唯瞬存息養,此心惺惺,一點靈光,常寂常照,雖有塵緣起滅,本體自如,方是通乎晝夜皆知之道,自無非道惑亂得他。
宋趙清獻公,每夜焚香告天。人問之,公曰:「吾自少來,晝有所為,夜必拜告上帝。不敢告者,不敢為也。」
張其蘊潛心理學,篤志孝友,一言一行,動遵禮法。稍失誤,即痛責悔改,終夜不寐。父母沒,每遇生時喜食物,對之恆掩泣。夫婦相敬如賓,終身不二色。居家嚴肅,雖燕居獨處,無惰容。見子弟,必勤勤勸導,使其有成。親黨有急難,己力不能周,必多方轉乞營救。事成怡然,否則愁歎不已。晚年益精進。每言曰:「我家自高祖觀心公以孝友開基,世守忠厚。我性拙,不能事生產以貽子孫,止求弗墮家聲,保全一片心田,留與後人耕種而已。」
後漢管寧,嘗與華歆鋤地得金。寧不視,歆捉而擲之。會世亂,寧避地遼東。公孫度禮之,不就。因山為室,人多從之。鄰牛壞田,寧牽至荒處看牧。牛主慚謝。所居漸廣,寧於是講詩書,陳俎豆,明禮遜。非學者,無見也。風行遼東,民化其德。每見度,語惟道德,不涉世務。度安其賢。在遼三十七年,以朝命浮海而還。風濤大作,舟人呼天懺罪。寧曰:「嘗一朝科頭,三晨宴起,一次不冠如廁,過必在此耳。」同行諸舟盡沒,寧舟得濟。歸授大中大夫,不受。華歆以太尉讓,亦辭。卒年八十四。所坐木榻,著膝處皆穿,以五十年未嘗箕股也。姻鄰有窮者,家不盈擔石,必分贍救之。與子言孝,與弟言悌,與臣言忠。貌恭言順,能因事以導人於善,慚者無不化焉。
今人試思二六時中,家眾拂意,可生煩惱否?安居飽暖,可生淫慾否?生計清淡,可生營殖否?道侶離索,可生昏惰否?懷居意重,莫念田舍否?見人富貴,莫念光榮否?自己貧賤,莫念奔競否?有一於此,皆足退道心而入非理,不可忽也。故省身者,學之實;知非者,道之進。
不履邪徑,不欺暗室。
履,身之所蹈與意之所及皆是。邪徑指至微而易忽者,謂一事一念之邪僻也。欺謂明知故犯。暗室,人所不見不聞之處,善惡初分之界也。不履邪徑者,從心源上打點得堂堂正正,雖一毫邪路,所關甚微,到此斷然不走,則大者可知;不欺暗室者,從心源上打掃得光光明明,雖屋漏獨知,其機至隱,當此斷然不苟,則顯者可知。能如是,然後積德累功,種種諸善,一以貫之矣。
福以酬德,稍有求之之心,即邪徑也。故當為子孫造福,不當為子孫求福。謹家規,崇儉樸,訓耕讀,積陰德,此造福也;廣田宅,結姻緣,爭什一,鬻功名,此求福也。造福者,淡而長;求福者,濃而短。名以賓實,稍有市之之心,即邪徑也。故當為此生惜名,不當為此生市名。敦詩書,尚氣節,慎取與,謹威儀,此惜名也;競標榜,邀權貴,騖矯激,習模稜,此市名也。惜名者,靜而休;市名者,躁而拙。財以養生,稍有暴之之心,即邪徑也。故當為一家用財,不當為一家暴財。濟宗黨,廣束修,救荒儉,助義舉,此用財也;靡宮苑,教歌舞,奢讌會,聚寶玩,此暴財也。用財者,損而盈;暴財者,滿而絀。身為家主,稍有私之之心,即邪徑也。故當為天下修身,不當為天下私身。省嗜欲,減思慮,戒忿怒,節飲食,此修身也;規利害,避勞怨,營窟宅,守妻子,此私身也。修身者,嗇而大;私身者,羶而細。
翊聖真君戒張守真曰:「如能節身守正,不欺方寸,自然默符天理。」關聖帝君曰:「人之有心,如天之有日,光明洞照,纖悉無私。」陸象山曰:「人惟一心,起為念慮。念慮之正否,只在頃刻間。若一念之不正,頃刻而知之,即可以正;念慮之正者,頃刻而失之,即是不正。此皆在人一心。」《書》云:「唯聖罔念作狂,唯狂克念作聖。」千古聖賢,不過察諸一念之微;天地鬼神,多於此處勘人善惡。人能於此俯仰無愧,衾影無慚,又何暗室之可欺乎?
王梅溪《不欺詩》曰:「室明室暗兩奚疑,方寸常存不可欺。莫問天高鬼神惡,要須先畏自家知。」竹根老人《畏說》曰:「大凡人心不可不知所畏。畏心之存亡,善惡之所由判也。是以君子內則畏父母,外則畏師友。仰則畏天,俯則畏人。唯心有所畏,是故非禮不敢為,非義不敢動。一念有愧,則心為之震悼;一事有差,則顏為之忸怩。戰兢自持,日寡其過而不自知,其入於君子之域矣。」
宋劉安世年既老,名益重。梁師成用事,能生死人,心服其賢,令人啖以大用,因勸為子孫計。安世笑曰:「吾為子孫,不至是矣。廢斥三十年,未嘗有一點墨與當朝權貴。吾欲為元祐完人,見司馬光於地下,不可破戒也。」還其書,不答。
明董公樸家居,適楚使者,公門生也。先時,封所擬經題寄公。公火之,不以示子。子後中式。
明楊尚書翥,吳縣人,夢遊園林,食其二李。覺而自訟曰:「是我平日義利不明,故至此。」不食者累日。
昔有八歲沙彌妙顏,已足羅漢神通,飛入王宮,后欲抱之。妙顏謂曰:「且止,且卻,不宜身近沙門。」后曰:「卿幼如吾子,身雖抱之,亦何不可?」妙顏答曰:「近情喻之,如夫人教。但情從微起,猶一星之火,能燒萬里之野;譬涓滴之水,能穿泰山之石。事皆由漸,以少致多,以小成大。故智者遠嫌避疑,消萌杜漸也。」
漢楊震為東萊守,道經昌邑。邑令王密,故所舉茂才,暮夜以金投謁。震卻之。密曰:「暮夜無知者。」震曰:「天知,地知,子知,我知,何謂無知?」密慚而退。震位至三公。
何澄善醫。有孫某病久不愈,召澄數次。其妻引澄密說:「良人久病,典賣將盡,願以此身酬藥之價。」澄正色曰:「娘子何為言此?但安心勿憂,當為救療。苟以此相污,不惟使我永為小人,娘子亦失大節。縱免人責,天譴難逃。」澄後夢至一署,神曰:「汝行醫有功,且不於艱急中亂人婦女,上帝賜汝一官,錢五萬貫。」未幾,東宮病,訪醫得澄,一藥而愈。賜官賜錢,俱如其數。
積德累功。
存諸心曰德,見諸事曰功。由少至多曰積,由卑至高曰累。德不積不崇,功不累不大。苟能閔閔然,如農夫之望歲,汲汲然,如商賈之營財,今日積一德,明日又積一德,今日累一功,明日又累一功,夫所謂天仙一千三百善,行之只在四年;地仙三百善,行之只在一年。第人不能,恐至中廢耳。蓋為錮蔽既深,習染難除,理不勝欲,良心旋發旋止,故終無為善之機也。惟願世之發善願者,具一片真信心、勇猛心、精進心、堅永心,勿吝財而中止,勿畏譏而自疑,勿狃於便安而不能奮發,勿牽於私欲而少於剛斷,勿聊且塞責而半途自廢,勿安於小成而快然自足,勿妄希高遠而不務實修,勿因事大而畏難,勿因善小而忽略,勿以事冗而推諉,勿矜惜名節而不救患難,勿勉於昭昭而墮於冥冥,勿勉於動作而忽於語言,勿空為美言而實行不副,勿持於常而忽於暫,勿勤於始而怠於終,勿避嫌,勿避怨,勿因循,勿間斷,勿鹵莽,勿圖報,勿務名。凡遇一切善事,皆歡喜行持,委曲成就而後已,方是奉持真種子也。
紫虛元君曰:「昔有傅先生,自少好道,入焦山石室中。積三年,忽遇太極真人,授以木鑽,使之穿一磐石,戒曰:『石穿,吾當度汝。』石厚五尺餘,傅鑽之不息。積四十七年,石忽穿透,太極真人果來度之。」夫積德累功,雖不在於鑽石,即此而推,人患不為及中途自畫耳。有志者,事竟成,此非明驗歟?
宋鎮江太守葛繁,每日行數善事,四十年不廢。人請問之,繁曰:「吾無他,惟日行一二利人事。」因指座間踏子曰:「如此物置之不正,則蹙人足,我為正之。人渴,與之杯水,皆利之事也。自卿相至於乞丐,皆可行之。惟行之悠久,乃有利益耳。」
楊旬任夔州推司,積累功德,效周篪行《太上感應篇》十種利益:一、收街市遺棄嬰孩,倩人看養。俟年十五,願識認者,還歸父母團圓。二、每冬十一月初三日為始,收六十以上、十五以下乞丐貧人,入本家養濟院,每日給米一升,錢十五文。滿三月後,令其自便求趁。三、普施應驗湯藥,救人疾苦。四、施棺木,周給無力成殮之家。五、女使長大,不計身錢,量給衣資,聽其適人。六、專一戒殺,救護眾生。遇有飛走大小物命,買贖放生。七、每遇荒年,其糧食貴糴賤糶,賑濟貧民。八、寺觀聖像損壞剝落者,為修理裝飾之。橋樑、道路、溝渠不通者,咸為整治。九、遠鄉士夫流落者,助資還鄉。十、居官辨冤申枉,推己及物,濟困扶危,鋤強安弱。後子楊椿大魁天下。夫不知有秋之利者,見人投種,怪曰:「奈何以可食之物,棄之淤泥?」不知福田者亦然。諺有之曰:「種竹得筍,栽蓮得藕。」凡我同人,業已知之,慎毋惜種。
後周燕山竇禹鈞,為五代時諫議,三十無子,夢祖父曰:「汝無子,又不壽,當早行善。」禹鈞唯唯。鈞為人素長者,先有家僮盜錢二百千,慮事覺,有女尚幼,自寫券繫女臂云:「永賣此女於本宅,償所負錢。」遂遠遁。鈞憐之,焚其券,囑妻善撫之。既笄,以錢二百千,擇良配嫁之。僕聞而感泣,還而待罪,鈞置不問。又,元旦在延慶寺拾金二錠、銀十兩,持歸。明日至寺,候失主還之,其人得贖父罪。又,同宗外姻有喪不能舉者,出錢葬之。凡二十有七,有女不能嫁者,出錢嫁之。凡二十有八,故舊窮困者,隨多寡貸之,使之貿易。由公活者數十家。四方賢士,賴公舉者,不可勝數。又於宅南建書院四十間,聚書千卷,禮文行之儒為師。四方孤寒志學者,聽其自至,厚給廩糧。故其子聞見日博。公每歲量所入,除伏臘供用外,皆以濟人。家極儉素,無金玉之飾,無衣帛之妾。後復夢祖父謂曰:「汝無子,壽且促,數年積累陰德,已名掛天曹。上帝特延壽三紀,五子貴顯福壽。終後,仍充洞天真人。」又曰:「陰陽之理,大抵不異。善惡之報,或發於現世,或報於來生,天網恢恢,疎而不漏,可無疑也。」公愈積陰功,五子八孫皆貴。公享壽八十二歲,一夕與親友談笑而逝。
宋韓魏公琦,少登顯仕,首能追孝祖考,育養諸姪,比於己子,衣食其宗百口。所得恩賜,先及親族。歷相三朝,苟利社稷,知無不為。奮其忠勇,置天下於太平。教子義方,嚴不可犯。其言語行事,一出至誠。周人之急,力或不足,則捐己服用玩好及脫夫人簪珥以與之。故舊寒窶子孫依以為生,常數十家。公為益州安撫使,歲大飢,為之蠲減稅糧,募人入粟。又募壯者為軍士,一人充役,數口可活焉。明道中,以災傷故,勸誘納粟,歸於常平,發給下戶為粥,活飢民百九十餘萬。其知并州,河東俗用火葬。公買隙地,使得葬其中。知大名日,事無大小,悉親視之。雖患疾,就決於臥內。或勸委政佐屬,公曰:「訟獄,人之大事。生死得失,決於一言,何可不慎?吾常恐有所不盡,尚敢委於人乎?」有人獻玉杯二隻,公以百金納之。每宴客,特置一桌,出杯貯其上,藉以錦。一日,宴漕使,小吏誤觸桌倒,杯碎,眾皆愕然。公神色不動,笑謂客曰:「凡物成毀皆有數。」復顧吏曰:「汝誤也,非故也,勿驚。」客皆嘆服。公帥武定,夜作書,一侍兵持燭於傍。兵偶他顧,火燃公鬚。公但以袖拂鬚,而作書如故。少頃回視,則已別易一兵。公恐主吏鞭之,亟呼還曰:「勿易,渠今已能持燭矣。」眾聞,無不感服。公以壽終。薨時,有大星隕,聲如雷。諡忠獻。子五人貴顯,子孫昌盛無比。
明紹興府城北三十里,即係大海。每潮水湧入,渰沒田禾。嘉靖間,蜀綿竹湯篤齋公,知府事,殫心竭力,為築海塘百餘里,造閘二十八洞,使得因時啟閉。自是每歲豐收,萬民永賴。後移任去,士民號泣震天。立祠三江,至今享祀不絕。
焦公,東京人,三世乏嫡嗣,遂為商旅,遍訪至人,問其因果。遇一老僧曰:「無子之故有三:一、祖宗無德,自身無行;二、夫妻年命,恐犯禁忌;三、精神不守,妻妾血寒。」焦曰:「德行年命,皆可受持。血寒有何法治?」僧曰:「不難,但先積德累功,後養其身。三年後,至五台山,當授異方。」焦自此時時行方便,種種作陰功,施恩布德者三年。竟往五台,訪老僧不遇。忽見行童,手持一卷,言曰:「老師傳語大夫,功成行滿,回家合藥,志誠服之,必有富貴子孫隨念降生。」後果生焦員外。員外生子又不肖,自恨何損德若此?亦往五台,乃見行童曰:「老師傳語:『何必來問?但依汝父所行,則愚者自賢,貧者自富矣。』」員外曰:「貧者得富,自是命也。愚者,性之本然,豈能反賢乎?」行童曰:「昔竇氏五子,初生皆不全形。後更行恩布德,悉皆安愈,且盡登第,彰彰不爽也。」員外謝歸,信行其語。二十年後,多嗣且貴焉。
今人皆知竇氏五子相繼顯榮,豈知有生之初,皆患病廢,始以積累而安全,後以功德而際遇乎?天人感通之易如此,故特詳記於此,以為積德累功之券。願有志者,堅心勿懈焉。
明袁了凡《積善篇》云:
「《易》曰:『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。』昔顏氏將以女妻叔梁紇,而歷敘其祖宗積德之長,逆知其子孫必有興者。孔子稱舜之大孝曰:『宗廟饗之,子孫保之。』皆至論也。試以往事徵之:
「楊少師榮,建寧人,世以濟渡為生。久雨溪漲,橫流衝毀民居,溺死者順流而下。他舟皆撈取貨物,獨少師曾祖及祖惟救人,而貨物一無所取,鄉人嗤其愚。逮少師父生,家漸裕。有神人化為道者,語之曰:『汝祖父有陰功,子孫當貴顯,宜葬某地。』遂依其所指而窆之,即今白兔墳也。後生少師,弱冠登第,位至三公,加曾祖、祖父如其官。子孫貴盛,至今尚多賢者。
「鄞人楊自懲,初為縣吏,存心仁厚,守法公平。時縣宰嚴肅,偶撻一囚,血流滿前,而怒猶未息。楊跪而寬解之。宰曰:『怎奈此人越法悖理,不由人不怒。』自懲叩首曰:『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。如得其情,哀矜勿喜。喜且不可,而況怒乎?』宰為之霽顏。家甚貧,饋遺一無所取。遇囚人乏糧,常多方以濟之。一日,有新囚數人待哺,家又缺米,給囚則家人無食,自顧則囚人堪憫。與其婦商之。婦曰:『囚從何來?』曰:『自杭而來,沿路忍飢,菜色可掬。』因撤己之米,煮粥以食囚。後生二子,長曰守陳,次曰守阯,為南北吏部侍郎。長孫為刑部侍郎,次孫為四川廉憲,又俱為名臣。今楚亭德政,亦其裔也。
「昔正統間,鄧茂七倡亂於福建,士民從賊者甚眾。朝廷起鄞縣張都憲楷南征,以計擒賊。後委布政司謝都事,搜殺東路賊黨。謝求賊中黨附冊籍,凡不附賊者,密授以白布小旗,約兵至日,插旗門首。戒軍兵無妄殺,全活萬人。後謝之子遷,中狀元,為宰輔;孫丕,復中探花。
「莆田林氏,先世有老母好善,常作粉團施人,求取即與之,無倦色。一仙化為道人,每旦索食六七團。母日日與之,終三年如一日,乃知其誠也。因謂之曰:『吾食汝三年粉團,何以報汝?府後有一地,葬之,子孫官爵,至一升麻子之數。』其子依所點葬之,初世即有九人登第。累代簪纓甚盛,福建有『無林不開榜』之謠。
「馮琢庵太史之父,為邑庠生。隆冬早起赴學,路遇一人倒臥雪中,捫之半僵矣。遂解己綿裘衣之,且扶歸救甦。夢神告之曰:『汝救人一命,出至誠心,吾遣韓琦為汝子。』及生琢庵,遂名琦。
「台州應尚書,壯年習業於山中。夜鬼嘯集,往往驚人,公不懼也。一夕聞鬼云:『某婦以夫久客不歸,翁姑逼其嫁人,明夜當縊死於此,吾得代矣。』公潛賣田,得銀四兩,即偽作其夫之書,寄銀還家。其父母見書,以手跡不類疑之。既而曰:『書可假,銀不可假。』想兒無恙,婦遂不嫁。其子後歸,夫婦相保如初。公又聞鬼語曰:『吾當得代,奈此秀才壞吾事。』傍一鬼曰:『爾何不禍之?』曰:『上帝以此人心好,命作陰德尚書矣,吾何得而禍之?』應公益自努勵,善日加修,德日加厚。遇歲饑,輒捐穀以賑之。遇親戚有急,輒委曲維持。遇有橫逆,輒反躬自責,怡然順受。子孫登科第者,今累累也。
「常熟徐鳳竹栻,其父素富。偶遇年荒,先捐租以為同邑之倡,又分穀以賑貧乏。夜聞鬼唱於門曰:『千不誆,萬不誆,徐家秀才,做到了舉人郎。』相續而呼,連夜不斷。是歲,鳳竹果舉於鄉。其父因而益積德,孳孳不怠。造橋修路,齋僧接眾,凡有利益,無不盡心。後又聞鬼唱於門曰:『千不誆,萬不誆,徐家舉人,直做到都堂。』鳳竹官終兩浙巡撫。
「嘉興屠康僖公,初為刑部主事,宿獄中,細詢諸囚情狀,得無辜者若干人。公不自以為功,密疏其事,以白堂官。後朝審,堂官摘其語,以訊諸囚,無不服者,釋冤抑十餘人。一時輦下咸頌尚書之明。公復稟曰:『輦轂之下,尚多冤民,四海之廣,兆民之眾,豈無枉者?宜五年差一減刑官,覈實而平反之。』尚書為奏,允其議。時公亦差減刑之列。夢一神告之曰:『汝命無子,今減刑之議,深合天心。上帝賜汝三子,皆衣紫腰金。』是夕夫人有娠。後生應塤、應坤、應埈,皆顯官。
「嘉興包憑,字信之。其父為池陽太守,生七子。憑最少,贅平湖袁氏,與吾父往來甚厚。博學高才,累舉不第,留心二氏之學。一日,東遊泖湖,偶至一村寺中,見觀音像淋漓露立,即解橐中,得十金,授主僧,令修屋宇。僧告以功大銀少,不能竣事。復取松布四疋,檢篋中衣七件與之。內紵褶,係新置,其僕請已之。憑曰:『但得聖像無恙,吾雖裸裎何傷?』僧垂淚曰:『舍銀及衣布,猶非難事;只此一點心,如何易得?』後功完,拉老父同遊,宿寺中。公夢伽藍來謝曰:『汝子當享世祿矣。』後子汴、孫檉芳,皆登第,作顯官。
「嘉善支立之父,為刑房吏,有囚無辜陷重辟,意哀之,欲求其生。囚語其妻曰:『支公嘉意,愧無以報。明日延之下鄉,汝以身事之,彼或肯用意,則我可生也。』其妻泣而聽命。及至,妻自出勸酒,具告以夫意。支不聽,卒為盡力平反之。囚出獄,夫妻登門叩謝曰:『公如此厚德,晚世所稀。今無子,吾有弱女,送為箕帚妾,此則禮之可通者。』支為備禮而納之。生立,弱冠中魁,官至翰林孔目。立生高,高生祿,皆貢為學博。祿生大綸,登第。
「凡此十條,所行不同,同歸於善而已。若復精而言之,則善有真有假,有端有曲,有陰有陽,有是有非,有偏有正,有半有滿,有大有小,有難有易,皆當深辨。為善而不窮理,則自謂行持,豈知造業,枉費苦心,無益也。
「何謂真假?昔有儒生數輩,謁中峰和尚元天目山普應國師,問曰:『佛氏論善惡報應,如影隨形,今某人善而子孫不興,某人惡而家門隆盛,佛說無稽矣。』中峰云:『凡情未滌,正眼未開,認善為惡,指惡為善,往往有之。不憾己之是非顛倒,而反怨天之報應有差乎?』眾曰:『善惡何致相反?』中峰令試言其狀。一人謂詈人毆人是惡,敬人禮人是善。中峰云:『未必然也。』一人謂貪財妄取是惡,廉潔有守是善。中峰云:『未必然也。』眾人歷言其狀,中峰皆謂不然,因請問。中峰告之曰:『有益於人是善,有益於己是惡。有益於人,則毆人詈人皆善也;有益於己,則敬人禮人皆惡也。是故人之行善,利人者公,公則為真;利己者私,私則為假。又,根心者真,襲跡者假。又,無為而為者真,有為而為者假。皆當自考。』
「何謂端曲?今人見謹愿之士,類稱為善而取之。聖人則甯取狂狷。至於謹愿之士,雖一鄉皆好,而必以為德之賊。是世人之善惡,分明與聖人相反。推此一端,種種取捨,無有不謬。天地鬼神之福善禍淫,皆與聖人同是非,而不與世俗同取捨。凡欲積善,決不可徇耳目。惟從心源隱微處,默默洗滌,純是濟世之心則為端,苟有一毫媚世之心即為曲;純是愛人之心則為端,有一毫憤世之心則為曲;純是敬人之心則為端,有一毫玩世之心則為曲。皆當細辨。
「何謂陰陽?凡為善而人知之,則為陽善;為善而人不知,則為陰德。陰德天報之,陽善享世名。名亦福也。名者造物所忌。世之享盛名而實不副者,多有奇禍;人之無過咎而橫被惡名者,子孫往往驟發。陰陽之際,微矣哉!
「何謂是非?魯國之法:魯人有贖人臣妾於諸侯,皆受金於府。子貢贖人而不受金。孔子聞而惡之曰:『賜失之矣!夫聖人舉事,可以移風易俗,而教道可施於百姓,非獨適己之行也。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,受金則為不廉,何以相贖乎?自今以後,不復贖人於諸侯矣。』子路拯人於溺,其人謝之以牛。子路受之。孔子喜曰:『自今魯國多拯人於溺矣。』自俗眼觀之,子貢不受金為優,子路之受牛為劣。孔子則取由而黜賜焉。乃知人之為善,不論現行,而論流弊;不論一時,而論久遠;不論一身,而論天下。現行雖善,而其流足以害人,則似善而實非也;現行雖不善,而其流足以濟人,則非善而實是也。然此就一節論之耳。他如非義之義,非禮之禮,非信之信,非慈之慈,皆當決擇。
「何謂偏正?昔呂文懿公,初辭相位,歸故里,海內仰之如泰山北斗。有一鄉人醉而詈之,呂公不動,謂其僕曰:『醉者勿與較也。』閉門謝之。逾年,其人犯死刑入獄,呂公始悔之曰:『使當時稍與計較,送公家責治,可以小懲而大戒。吾當時只欲存心於厚,不謂養成其惡,以至於此。』此以善心而行惡事者也。又有以惡心而行善事者,如某家大富,值歲荒,窮民白晝攫粟於市。告之縣,縣不理,窮民愈肆。遂私執而困辱之,眾始定,不然幾亂矣。故善者為正,惡者為偏,人皆知之。其以善心而行惡事者,正中偏也;以惡心而行善事者,偏中正也。不可不知也。
「何謂半滿?《易》曰:『善不積不足以成名,惡不積不足以滅身。』《書》曰:『商罪貫盈。』如貯物於器,勤而積之則滿,懈而不積則不滿。此一說也。昔有某氏女入寺,欲施而無財。止有錢二文,捐而與之,主席者親為懺悔。及後入宮富貴,攜數千金入寺捨之,主僧惟令其徒回向而已。因問曰:『吾前施錢二文,汝親為懺悔;今施數千金,而汝不回向,何也?』曰:『前者物雖薄而施心甚真,非老僧親懺,不足報德;今物雖厚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,令人代懺足矣。』此千金為半而二文為滿也。鍾離授丹於呂祖,鍾離權呂洞賓俱唐時人點鐵為金,可以濟世。呂問曰:『終變否?』曰:『五百年後,當復本質。』呂曰:『如此則害五百年後人矣,吾不願為也。』曰:『修仙要積三千功行。汝此一言,三千功行已滿已。』此又一說也。譬如以財濟人,內不見己,外不見人,中不見所施之物,是謂三輪體空,是謂一心清淨,則斗粟可以種無涯之福,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。倘此心未忘,雖黃金萬鎰,福不滿也。此又一說也。
「何謂大小?昔衛仲達為館職,被攝至冥司,主者命吏呈善惡二錄。比至,則惡錄盈庭,其善錄僅如筯而已。索秤稱之,則盈庭者反輕,而如筯者反重。仲達曰:『某年未四十,安得過惡如是多乎?』曰:『一念不正即是,不待犯也。』因問軸中所書何事,曰:『朝廷嘗興大工,修三山石橋,君上疏諫之,此疏稿也。』仲達曰:『某雖言之, 朝廷不從,於事何益,而能有如是之力?』曰:『朝廷雖不從,君之一念,已在萬民。向使聽從,善力更大矣。』故志在天下國家,則善雖少而大;苟在一身,雖多亦少。
「何謂難易?先儒謂:『克己須從難克處克將去』,夫子論為仁,亦曰『先難』。必如江西舒翁,捨二年僅得之束修,代償官銀而全人夫婦,與邯鄲張翁,捨十年苦積之錢,代完贖銀而活人妻子,皆所謂難捨處能捨也。如鎮江靳翁,雖年老無子,不忍以幼女為妾而還之鄰,此難忍處能忍也。故天之降福特厚。凡有財有勢者,其立德皆易。易而不為,是謂自暴。貧賤作福皆難,難而能為,斯可貴耳。
「隨緣濟眾,其類至繁。約言其綱,大約有十:第一與人為善,第二愛敬存心,第三成人之美,第四勸人為善,第五救人危急,第六興建大利,第七捨財作福,第八護持正法,第九敬重尊長,第十愛惜物命。
「何謂與人為善?昔舜在河濱,見漁者皆爭取深潭厚澤,而老弱則漁於急流淺灘之中,惻然哀之,往而漁焉。見爭者,皆匿其過而不談;見有讓者,則揄揚而取法之。期年,皆以深潭厚澤相讓矣。夫以舜之明哲,豈不能出一言教眾人哉!乃不以言教,而以身轉之,此良工苦心也。吾輩處末世,勿以己之長而蓋人,勿以己之善而形人,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。收斂才智,若無若虛。見人過失,且涵容而掩覆之,一則令其可改,一則令其有所顧忌而不敢縱。見人有微長可取,小善可錄,翻然舍己而從之,且為豔稱而廣述之。凡日用間發一言,行一事,全不為自身起念,全是為物立則,此大人天下為公之度也。
「何謂愛敬存心?君子與小人,就形迹觀,常易相混。惟一點存心處,則善惡懸絕,判然如黑白之相反。故曰:『君子所以異於人者,以其存心也。』君子所存之心,只是愛人敬人之心。蓋人有親疏貴賤,有智愚賢不肖,萬品不齊,皆吾同胞,皆吾一體,孰非當敬當愛者?愛敬眾人,即是愛敬聖賢。能通眾人之志,即是能通聖賢之志。何者?聖賢之志,本欲斯世斯人各得其所,吾合愛合敬。而安一世之人,即是為聖賢而安之也。
「何謂成人之美?玉之在石,抵擲則瓦礫,追琢則圭璋。故凡見人行一善事,或其人志可取而資可進,皆須誘掖而成就之。或為之獎借,或為之維持,或為白其誣而分其謗,務使之成立而後已。大抵人各惡其非類。鄉人之善者少,不善者多,善人在俗,亦難自立。且豪傑錚錚,不甚修形迹,多易指摘。故善事常易敗,而善人常得謗。惟仁人長者匡直而輔翼之,其功德最宏。
「何謂勸人為善?生為人類,孰無良心?世路役役,最易沒溺。凡與人相處,當方便提撕,開其迷惑。譬猶長夜大夢而令之一覺,譬猶久陷煩惱而拔之清涼,為惠最溥。韓愈云:『一時勸人以口,百世勸人以書。』較之與人為善,雖有形跡,然對證發藥,時有奇效,不可廢也。失言失人,當反吾智。
「何謂救人危急?患難顛沛,人所時有。偶一遇之,當如痌瘝之在身,速為解救。或以一言伸其屈抑,或以多方濟其顛連。崔子曰:『惠不在大,赴人之急可也。』蓋仁人之言哉!
「何謂興建大利?小而一鄉之內,大而一邑之中,凡有利益,最宜興建。或開渠導水,或築隄防患,或修橋路以便行旅,或施茶飯以濟饑渴,隨緣勸導,協力興修,勿避嫌疑,勿辭勞怨。
「何謂捨財作福?釋門萬行,以布施為先。所謂布施者,只是捨之一字耳。達者內捨六根,外捨六塵,一切所有,無不捨者。苟未能然,先從財上布施。世人以衣食為命,故財為最重。吾從而捨之,內以破吾之慳,外以濟人之急。始而勉強,終則泰然。最可以蕩滌私情,祛除執吝。
「何謂護持正法?法者,萬世生靈之眼目也。不有正法,何以參贊天地?何以裁成萬物?何以脫塵離縛?何以經世出世?故凡見聖賢廟貌、經書典籍,皆當敬重而修飭之。至於舉揚正法,上報佛恩,尤當勉勵。
「何謂敬重尊長?家之父兄,國之君長,與凡年高、德高、位高、識高者,皆當加意奉侍。在家而奉侍父母,使深愛婉容,柔聲下氣,習以成性,便是和氣格天之本。出而事君,行一事,毋謂君不知而自恣也;刑一人,毋謂君不見而作威也。事君如天,古人格論。此等處最關陰德。試看忠孝之家,子孫未有不綿遠而昌盛者,切須慎之。
「何謂愛惜物命?凡人之所以為人者,惟此惻隱之心而已。求仁者求此,積德者積此。《周禮》:『孟春之月,犧牲毋用牝』,孟子謂『君子遠庖廚』,所以全吾惻隱之心也。故前輩有四不食之戒,謂聞殺不食,見殺不食,自養者不食,專為我殺者不食。學者未能斷肉,且當從此戒之。漸漸增進,慈心愈長。不特殺生當戒,蠢動含靈,皆為物命,求絲煑繭,鋤地殺蟲,念衣食之由來,皆殺彼以自活。故暴殄之孽,當與殺生等。至於手所誤傷、足所誤踐者,不知其幾,皆當委曲防之。古詩云:『愛鼠常留飯,憐蛾不點燈。』何其仁也!
「善行無窮,不能殫述。由此十事,能推廣之,則萬德可備矣。」
慈心於物。
慈者萬善之本,即仁心也。慈有二義:一是濟貧拔苦,一是戒殺放生。玩「於」字,當從及物上說。言積德累功之君子,不但親親仁民而已,於慈心所至,又將及於物矣。
大藏經曰:「人不殺生,愛護物命及放生施食,得長壽報。」今人家小兒頑戲,凡蠅蝶、蟲蟻、鳥雀之類,切宜戒禁,勿令害損。非惟傷生,且熾殺機,長大不知仁恕矣。至奴僕澆潑熱水及燒柴掃地,蛭蟻之類,多為所傷,亦宜戒之。凡人見一切眾生投身死地,如蛾赴燈、蟲墮網、雀鳥被傷、螻蟻被踏、魚蝦細鱗被網之類,方便救護生全之,此福壽長者所為也。
《觀世音經》云:「大梵天王問陀羅尼相貌,菩薩答言:『大慈悲心是。』」《華嚴合論》云:「觀世音,表位西方。以西方秋殺之地,於殺處行慈救苦,即名觀世音也。」《普賢行願品》曰:「若令眾生歡喜,則一切如來歡喜。何以故?諸佛如來以大悲心而為體故。因於眾生而起大悲,因於大悲生菩提心,因菩提心成等正覺。」眾生至愛者身命,諸佛至愛者眾生。能救眾生身命,則能成就諸佛心願。由此觀之,諸佛菩薩,千言萬語,無非教人救眾生之苦;邪魔外道,千言萬語,無非教人食眾生之肉。故知勸人放生,則啟人慈悲之心,為永劫常樂之善因;勸人殺生,則啟人殘忍之心,為永劫怨愆之本。一言為禍福之機若此,可不慎哉?
漢楊寶九歲時,見一黃雀為鴟鴞所搏,墮地,復困於蟻。寶救之,置箱中,飼以黃花。至羽毛成,放去。一夕,有黃衣童子向寶拜曰:「我,西王母使者,往蓬萊,過此遭阨,感君救之。」乃以四玉環贈曰:「令君子孫,位三公,潔白如此環。」言訖不見。後寶生震,震生秉,秉生賜,賜生彪,四世三公,清白無比。
明沈萬三,見人持青蛙數百,將殺之,乃盡買而放之池內。一日過池邊,見有群蛙環踞一瓦盆,萬三即持歸作盥器。偶盥手,遺一戒指於內。次早覺而取之,則滿盆戒指矣。沈驚異,以金銀試之亦然,乃聚寶盒也。富敵國。
宋延壽禪師,丹陽人。初為餘姚縣吏,虧欠庫錢數十萬。有司鞫之,止是買物放生用過,不意虧耗如許也。罪當死,臨刑顏色不變,言曰:「我放活萬萬生命,今雖死,徑往西方矣,豈不樂哉!」錢王聞而憐之,釋其罪,為僧。夢觀音以甘露灌口,慧性日開,著《萬善同歸集》六卷。住永明寺。九十八歲,合掌坐化,起塔寺側。有僧每日繞塔禮拜,人問故,答曰:「我,撫州僧也。因病至冥,見殿角有畫像一軸,閻王自來頂禮。余問主吏,答曰:『此壽禪師也。凡死者皆經此處,唯禪師徑往西方極樂世界,上品上生,王故敬禮耳。』」可見好生徑生西方,為陰府所重如此。
明蓮池大師《戒殺文》曰:「人人愛命,物物貪生,何得殺彼形軀,充己口腹?或利刃剖腹,或尖刀刺心。或剝皮刮鱗,或斷喉劈殼。或滾湯活煮鱉鱔,或鹽酒生醃蟹蝦。可憐大痛無伸,極苦難忍。造此彌天惡業,結成萬世深仇。一日無常,即墮地獄。鑊湯爐炭,劍樹刀山,受罪畢時,仍作畜類。怨怨對報,命命填還。還畢為人,多病早夭。我今哀告世人,普勸戒殺。更能隨力放生,加持念佛,不但增崇福德,必當隨願往生,永脫輪迴,功德無量。」
忠孝。
為臣盡忠,為子盡孝,乃天理之常,人倫之本。使為臣不忠,則君復何望於臣?為子不孝,則父復何望於子?畜生禽獸之不如,安可言人乎?
人雖應登仙品,必須多歷歲年。惟至忠至孝,今日謝世,明日便生天界。人知忠孝為臣子大節,豈知尤為超度之本哉!
孝者先須安國,安國所以安家,安家所以行孝,故古人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。忠孝兩全,方為至德要道也。然亦有忠孝不能同盡者,因分而論之,俾人隨事知所盡心焉。
忠者,盡心無欺之謂。凡人倫所在,如下之事上,等輩之交友,處事接物,皆當有之,而此則專屬臣者。父子、兄弟、夫婦,人皆自知愛敬。至於君臣則以義合,人人易得苟且。於此說忠,所謂天經地義,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耳。
潘仲謀曰:「人生天地父母之外,君恩最大。無論平時踐土食毛,莫非皇恩;當膠庠造就,以至歷官受爵,顯及祖宗,榮施三黨,或待以腹心,隆以司牧,不過欲得養士報耳。人非草木,孰不動心?乃身受國恩,不思報同犬馬,惟知自顧身家,問心何忍?」
于鐵樵曰:「士農工商,目不見九重宮闕,似無君恩可言。然試思一方之地,萑苻竊據,亡命稱兵,則淫殺擄掠,朝不保暮,非朝廷之兵甲威福,殄滅而安全之,亦安能四海坐享太平之福也?念及此,則擔夫牧豎,織婦耕夫,處處皆君恩,時時皆帝力,當隨分各盡其忠。何況讀書食祿之人,不識一箇『忠』字,亦可愧矣!」
臣道不一,為宰輔,則以格心佐治為忠;為言官,則以諫諍匡弼為忠;為刑官,則以執法平恕為忠;為有司,則以愛民勤職為忠;為武臣,則以宣力靖亂為忠;當薦舉,司文柄,則以為國得人為忠。事難枚舉。夫人臣之所以分其念,使不顧君父者,有數端焉:曰身家,曰爵位,曰權勢,曰恩怨,曰名譽。身家、爵位之念,出於庸人,壞事猶小。權勢之念,多生於姦人,往往關天下國家之利害,而害亦終及於姦人。至於恩怨、名譽,雖世之號君子者,亦或不免。唐宋以來,朋黨之禍是也。唯忠則盡心無欺,無欺則至誠,至誠則舉心動念,全不為自己身家、爵位起見。不避豪強,不徇情面,不惜功名,並不求忠直聲譽。或委曲濟事而非阿附,或執法不回而非矯激。只要實有益於國計民生,且視吾君真為堯為舜之君,不敢萌菲薄念,方是忠敬。
《韓詩外傳》曰:「忠之道有三:以道覆君而事之曰大忠,以德調君而輔之曰次忠,以是諫非而救之曰下忠。」
《說苑》曰:「從命利君曰順,從命病君曰諛;逆命病君曰亂,逆命利君曰忠。」
顏光衷曰:「凡人居官經世,大是非、大利害處,往往關著性命。暇時雖能經綸守正,到這裏囁嚅不前,依違首領,則殺人以媚人者有之。否則模稜首鼠,敗壞國事,而世界受其蕩軼者有之。古來幹事豪傑,成大功名、大人品,俱從萬死一生中來。此中得個定力,而後國家始受其用,如諸葛公之鞠躬盡瘁,郭令公之單騎見虜,李臨准之置刀靴中,韓蘄王之十指存四,劉順昌之積薪待盡。彼出入萬軍中,矢石交下,神氣不動,默然制勝,豈易易哉!其身已早置為國家有矣。然猶曰戰將也。如徐有功、狄梁公、李籓,俱陷大辟,裴晉公、張魏公、韓魏公,委身劍俠。然卒以不死,勳滿天地,名懸日月。彼固如此捨得盡,而後大用隨之耳。乃知造物鬼神,亦輒以此勘人。勘得過時,神靈供其呵護,宇宙屬其撐持。勘不過時,身名俱敗。如王衍、殷浩等,其始也,亦自負壁立萬仞,衒聲四海。然見草而悅,見狼而戰,羊之質故在也。一遇事變,則嘶聲咋舌,彼又安能爭乾坤之命,而定人物之性哉!蓋其植根原假,假與假相酬,或受得些小福澤,已自便宜。奈享名太重,自許太過,到曳腳露手起來,一籌不展,為天下笑。以此言之,鑒臨其隱,自不容欺天罔人,僥倖成功耳。故此處急宜打得清淨,此身付與天地萬物。即不幸而死,關壯穆、張睢陽、岳武穆、文文山之死,視李林甫、楊國忠、韓侂胄、賈似道何如哉!人孰無死?惟正直忠孝,其死為神,朝廷顯贈,崇祀赫奕,子孫食蔭,未見權姦之死有如此也。毋論權姦,即如哥舒翰、蕭至忠、王涯、賈餗輩,奄奄趨附,圖保首領,而當其大限到時,玉石無遺。早知亦是這等橫死,何不烈烈轟轟、頂天立地去乎?又如漢武帝、唐武后時,乾坤何等?其無事夷滅者無數,而當時持平之吏,無一死也。阿意酷虐者,則未有不死。即不敢以是盡概禍福,然命之為命,不益可自信哉!又何必惴惴焉?惜其性命而負君之恩,種毒於世也。」
唐德宗時,李泌為相。德宗以郜國長公主故,欲廢太子,召泌告之,且曰:「舒王近已長,孝友溫仁。」泌曰:「陛下惟一子,奈何欲廢之而立姪?且陛下所生之子猶疑之,何有於姪?舒王雖孝,自今陛下宜努力,勿復望其孝矣。」上曰:「卿不愛家族乎?」對曰:「臣惟愛家族,故不敢不盡言。若畏陛下盛怒而曲從,陛下明日悔之,必尤臣云:『吾獨任汝為相,不力諫,使至此。』必復殺臣子。臣老矣,餘年不足惜。若冤殺臣子,使臣以姪為嗣,臣未知得歆其祀乎?」因嗚咽流涕。上亦泣曰:「事已如此,奈何?」對曰:「此大事,願審圖之。自古父子相疑,未有不亡國者。」上曰:「貞觀、開元,皆易太子,何故不亡?」對曰:「承乾謀反事覺,太宗不得已廢之,並廢魏王泰。至於武惠妃譖太子瑛兄弟殺之,海內怨憤,乃百代所當戒,又可法乎?臣願陛下從容三日,究其端緒,必釋然知太子之無他矣。若果有其迹,願陛下如貞觀之法,並廢舒王,而立皇孫,則百代之後,有天下者,猶陛下子孫也。向使楊素、許敬宗、李林甫之徒承此旨,已就舒王圖定策之功矣。」上曰:「為卿遷延至明日思之。」泌曰:「如此,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。然陛下當自審思,勿露此意於左右。露之則彼皆欲樹功舒王,太子危矣。」間一日,上開延英殿,獨召泌,流涕曰:「非卿切言,朕今日悔無及矣。太子仁孝,實無他也。」泌歷事四朝,為唐名相,後竟成神仙。
唐魏徵有膽略,善回人主意。事無大小,必犯顏苦諫。即上怒甚,弗輟也。上嘗得佳鷂,自臂之謂令立臂上也。望見徵來,匿懷中。徵奏事故久,鷂竟死懷中。文德皇后崩,帝念不已,於苑中作層樓以望昭陵。嘗引徵同登,使視之。徵熟視曰:「臣昏眊不能見。」上指示之。徵曰:「臣以為陛下望獻陵,若昭陵,則臣固見之矣。」上泣,為毀樓。徵勸帝偃武修文,中國既安,四夷自服。帝用其言,後頡利成擒,其酋長並帶刀宿衛。至外戶不閉,行旅不齎糧,皆徵之力也。徵為唐名臣,首封鄭公。五世孫謩,復為宰相。
則天時,法官競酷,司刑丞徐有功,獨存平恕。初為蒲州司法,不施敲撲。吏相約:有犯徐司法杖者,眾共斥之。迨官滿不杖一人,職事亦修。及為司刑丞,酷吏所誣搆者,皆為直之,所活無數。嘗廷爭獄事,太后厲色詰之,有功神色不撓,爭之彌切。太后雖好殺,知有功正直,甚敬憚之。周興等譖毀百端,竟不能害。後擢左臺殿中侍御史,子孫屢顯。
唐郭子儀當安史之亂,收復兩京,功冠諸將。代宗時,宦官用事,子儀閑廢日久,部曲離散。猝吐蕃入寇,京師震駭,上奔陝州。大將如李光弼等,皆嫉宦官之權,擁兵不至。獨子儀召募得二十騎即行,糾合諸將,擊鼓張幟,多燃火以疑吐蕃。吐蕃駭,眾悉遁去。後又同回紇以數十萬眾入寇,諸將多不時至。子儀以單騎往說回紇,大破吐蕃。子儀為大將,擁強兵,程元振、魚朝恩讒毀百端,詔書一紙徵之,無不即日就道,由是讒謗不行。官中書令,凡二十四考,封汾陽王。八子七壻,顯盛莫倫。
宋司馬溫公為相,以身徇國,勤勵庶政。時已得疾,而青苗、免役、將官之法猶在,西夏未降,歎曰:「四害未除,吾死不瞑目。」賓客見其瘦,引諸葛食少事繁為戒。公曰:「生死,命也。」為之益力。疾革,不復自覺。諄諄如夢中語,皆朝廷天下事也。
魏高宗謂群臣曰:「君父,一也。父有過,子不作書於眾中諫之,而於私室屏處諫者,不欲彰父之惡也。如高允者,朕有過,未嘗不面言,至有朕所不堪者。朕知其過,而天下不知,可不謂忠乎?」高允一片忠誠,不獨激烈者不能,亦諷諭者所不及也,可為諫法。
宋蘇昞上章論國事,竄饒州。行過洛,館尹焞所,頗以遷貶為意。焞曰:「當季明上書時,為國計耶?為身計耶?若為國家計,當欣然赴饒州;若為進取計,則饒州之貶,猶為輕典。」昞遂渙然。張可菴曰:「士子為官,若有固功名、求容悅之心,則一事做不出。」誠哉,言也!
歷觀古今人臣盡忠而獲報者,多不勝述。至於大節不奪、見危授命者,運際坎坷,抱恨千載,似乎天之報施獨異。不知生享當世盛名,沒受萬民拜跪,天之報之,較身受富貴安樂者,不啻百倍。而忘君害民者,天報之慘,更不必言。今且莫論忠不忠之報應,就看泛泛浮浮,主意不在蒼生者,也無好好結局。可見爾俸爾祿,定然負不得這個字也。自宰相至百姓,多有該盡之忠。然下民性命,最關縣令,故縣令尤不可不忠。國家立此縣令,要他養民。古云:「民惟邦本,本固邦寧。」如此重任託付,豈容辜負?蓋人讀書之時,便真切發心救世。及當權乘勢,務要將天地君親,時刻在念,大行善事,清慎率屬,勤訪民隱。倣美政於程朱,問良模於時彥。勿徇情,勿愛財。旌善懲凶,興利除害。倡鄉約,重農桑。訓士理學,教民勤儉。催徵務思善法,刑獄每盡仁心。革刁風,察姦吏。水旱早勘速報,災荒設法賑濟。鰥寡孤獨,責養有人;圩岸溝渠,勸修有效。嚴禁溺女、掠賣、賭博、烟花、迎神、做戲、淫書、暴棺、宰牛等惡事,倡行社倉、同善會、育嬰、義學、義塚、夏藥局、冬粥廠、刊書局、棲流所等善事,真如搜羅寶山一般也。前註中已說及有司以愛民勤職為忠,今又不憚再三苦口者,誠以最關民命耳。苟能一念自持,則何事不辦?其福德烏可量耶?再專附數案,以為為民之父母者觀勸。
宋程明道令晉城,正己率物,教民以禮義。民有以事至邑者,必告之以孝弟忠信,入所以事父兄,出所以事長上。度鄉村遠近為伍保,使之力役相助,患難相卹,姦偽無所容。凡孤煢殘廢者,責之親戚鄉黨,使無失所。行旅出於途者,疾病皆有養。因立鄉校,凡六十餘所。暇時親至,召父老而與之語,以訪民瘼。其兒童所習書,皆親為句讀。教者不善,則為易置。擇子弟之秀者,聚而教之。聯鄉民為社會,立科條,旌別善惡,使有勸有恥。明道視民如子,欲辦事者,或不持牒,徑至庭下,陳其所以。先生從容告語,諄諄不倦。在邑三年,百姓愛之如父母。去之日,哭聲振野。明道臨政之邦,上下風動。蓋有以協和眾情則風動。天地造化,風動而已。
明道攝邑,盛夏塘隄大決,法當稟府,府稟漕,非月餘不能興作。先生恐苗槁,曰:「救民獲罪,所不辭也。」遂發民塞之,歲大熟。
為上元主簿,河東路財賦不充,官有科買,則物價騰湧,歲為民患。先生度所需,使富家定其預儲之價而出之。富家不失息,而民所費,比舊不過十之二三。又,民稅常移近邊,載往則道遠,就糴則價高。先生擇富民之可任者,預使購粟邊郡,所費大省,民力用舒。
知扶溝,民有焚脅舟人財物,每歲必十數次。公捕得一人,使引其類得數十人,不復根治舊惡,分地而處,使以挽舟為業,且察為惡者。自是境無焚舟之患。
治畿邑,水災民飢,先生請發粟貸之。司農怒,遣使閱實。使者言不當貸,先生請貸不已,遂得粟六千石,饑者用濟。司農益怒,視貸籍戶同等,而所貸不等,檄縣杖主吏。先生言:「濟飢當以口之眾寡,不當以戶之高下;且令實為之,非吏罪。」乃得已。先生嘗曰:「為令之職,必使境內之民,凶年飢歲,免於死亡,飽食逸居,有禮義之訓,然後乃盡。」
令扶溝,率民盡力開治溝洫。惜乎未竟其事,即以別調而止。先生嘗董役,雖祁寒烈日,不擁裘,不御蓋。時所巡行,眾莫測其至,故人自致力,常先期畢事。先生凡作縣,坐處皆書「視民如傷」四字,常曰:「灝常愧此四字。」
宋朱子知漳州日,曰:「予欲留意學校。」請黃知錄表率諸生,又延前輩士人同為表率,使士子識些向背,知為善之方,與一邦之人,同趨君子之域。又以俗未知禮,採古喪葬嫁娶之禮,揭以示之,命父老解說以教子弟。禁漳民賽會朝嶽,曰:「只是男女混淆,便當禁約也。」又除屬縣無名之征,歲免七百萬。嘗到唐石,待野叟樵夫,如接賓客,無分毫畦町,曰:「此一等人,若勢分相絕,如何使他得盡其情?」
《知南康榜文》:「本軍土瘠民稀,役煩稅重,民力日困,深可哀憐。今管下士人、父老、僧道、軍民諸色等人,有能知得利病根源,次第合作,如何處置,可以寬卹,並請仔細開具著實事狀,不拘早晚,赴軍披陳。切待面加詢問,多方措置,庶幾戶口歲增,家給人足。」
《知南康勸諭文》:「佃戶耕作主家田土,用力為多,全仰主家借貸應付,優恤賙給,無令失所。」
勸諭官戶曰:「既稱仕宦之家,即與凡民有異,尤當安分循理,務在克己利人。」
勸諭伍保互相勸戒事件:「仰同保人,互相勸戒,孝順父母,恭敬長上,和睦宗姻,賙恤鄰里。各依本分,各修本業,莫作姦盜,莫縱飲博,莫相鬬打,莫相訟訴。孝子順孫,義夫節婦,事跡顯著,即仰具申,當依條格旌賞。其不率教者,亦仰申舉,依法究治。」
知南康,五日一到學,延見諸生,力為普說。曰:「今頗覺有風動之意。少加旬月,亦當稍變前之陋也。」
官崇安,以民飢,請於郡守徐公嘉,得米六百石以貸,而因為社倉。後至三十年,積百千斛,歲歉散之,里中遂無凶年。
浙東大飢,上命朱子提舉常平諸職。既拜命,即移書他郡,募米商,蠲其征。日與寮屬鉤訪民隱,至廢寢食。籌畫既定,案行所部,窮山長谷,無所不到,撫問存卹,所活不可勝計。每出,乘單車,屏徒從,秋毫所需,不及州縣。後與建寧守劄子曰:「救災之政,與常日不同,決無靜拱而可以獲禽之理。富人多粟,使之存留分數,以俟來歲,聽官之命,以恤鄰里之闕,何所不可喻之以仁恩,責之以大義?其不從者,示之以刑,其樂從者,報之以賞,何至憚其怨怒,慮其欺己而不為哉!」又飭行屬縣曰:「勸諭上戶,略備酒果,延請勸輸,厚其禮意,諭以利害,不可縱吏騷擾。上戶既是富足之家,必能體悉此意。其間恐有未能致悉之人,亦當再三勸諭,審其虛實,量其增減。如更詐欺抵拒,即具姓名申稟,切待別作施行。」又曰:「少帶人從,逐一親到地頭,不可端坐寬涼去處,只憑鄉保。」
朱子每曰:「以救民而獲罪,亦所不敢辭也。」
清陸稼書嘗曰:「吾輩叨朝廷一命之榮,無可報效,惟愛養赤子,為國家培植元氣是職分。」
陸公初任嘉定,催科立甘限法,令應輸者,自限輸若干。屆期及半,即得宥。以故絕不用杖,而輸者爭至。惟積蠹頑戶,間予杖。公見輸者眾,恐民稱貸,即出示,須後限。
每逢二、四、六、八日,堂事竣,即到學聽諸生講書。儒童有志者,皆得隨諸生聽講。試卷略加批點,不分高下。所講之書,俱要引到身心上去,不止從舉業起見。又每擬策問一道,令諸生退歸,考究明白,欲學者兼通經濟。
陸公折獄,不盡拘於律。聽斷時,孝弟忠信之言,不絕於口。和平惻怛,以至情相感動。嘉定踰年後,訟亦絕少。又因俗尚奢華遊遨,痛禁飭之,懇切教誡,且以身先,俗乃一變。又市鎮有拳勇朋比,為鄰里所苦。公盡廉其名,不即捕。遇有控者,責而械諸門,時時勸諭之,視其情色果悔,則釋。不帀月,其黨悉散為良民。又作勸囚文,遣吏往獄講讀,諸囚俱痛哭失聲。
陸公清操飲冰,愛民如子。因詿誤被革,萬民怨恫。未去而皇皇罷市,既去而家家尸祝。
再任靈壽縣,恐鄉愚無知,徧赴各鄉講鄉學,使人人知善之當為。凡與小民講解之言,彙成一冊,授之梓。嘗曰:「區區一卷書,朔望一講,其遂能勝殘去殺耶?僅足以啟其端耳。若夫擴而充之,引而伸之,使家諭戶曉,淪肌浹髓,邪穢盡滌,渣滓盡融,則視乎繼自今行之何如耳。」
知靈邑,派運上供石炭,騾車以五輛,視他邑獨多。公首以為請,至以去就爭,始得更代。
知靈邑,有王魁鬻身旗下。旗人持要人札,來索印券,並取其妻徐氏同往。公毅然捐俸贖歸。
靈邑倚山瀕河,間有可耕穫者。小民慮一行播耕,便當起科,所入不足以完稅,利有限而害無窮,相戒不敢墾。陸公揭示徧曉,謂:「官長苟非病狂,不勒爾起科,以遺爾無窮之害。」於是漸有闢者。
靈邑大水,陸公親至各鄉勘災,多方保護,即申報上司,懇其題請蠲免。及賑荒時,公每日裹糧馳驅,窮谷徧到,凡四十五日而畢。又,靈邑歲比不登,公多方賑濟,萬民安全。時有斂財演戲者,切責為首,以其所斂助施粥。公後行取,官御史,謚清獻,崇祀孔廟。
《二程全書》及《朱子文集大全》、《語類大全》,內載政事極詳。有心斯世者,採集一冊,則無政不有其矩矱矣。即近今《陸清獻年譜》,亦有善政可法。茲緣編隘,未及備錄也。
顏光衷先生《孝弟論》曰:「有子說孝弟為仁之本,孟子說堯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這孝弟關涉甚大,橫的縱的,往古來今,無邊無際的,都是這個物事。然須曉得孝弟的是何物,所以孝弟的是什麼根苗。人於天地間一氣耳。自有宇宙以來,無日不生,都是活活的。
仁者,活也。我手足活時,便知痛痒;痿痹處,便不知痛痒。天地萬物,看那活動的,青翠的,跳舞飛躍的,呻吟鳴叫的,便觸著我懷抱,便有生意,疼痛與他相關,蓋所謂仁也。吾身活處,從何得來?跟著這精氣,而精氣非我自家;跟著這形色,而形色亦非我自家。都是從雙親分剖的。試看在母腹中,母呼亦呼,母吸亦吸。養的是母胎,茹的是母血,這裏自家原有軀殼否?一旦離裏出懷,纔有性命,然何處不傍著父母?試看小孩子家,終日醒,亦醒著父母;終日睡,亦睡著父母;終日歡歡笑笑,啼啼嗥嗥,都是歡笑啼嗥著父母。舍父母則一籌不展,一情不立,這裏自家還有軀殼否?這便是一堂的生意,合一堂爹爹娘娘、哥哥姐姐,弄這小孩子。小孩子一味無東無西,依著爹爹娘娘、哥哥姐姐作一塊,那是爾恩?那是我怨?那是爾是?那是我非?豈不是渾然一體?這便謂之仁。
仁者,人也,原合父子兄弟為一人者也。迨後稍長,便不傍父母行立,自家有一種跑跳的意思;不傍父母喜怒,自家有一種戲耍頑拗的意思;不傍父母食息,自家有一種想佳味、求便宜的意思。豈不是我體日現,漸漸與親隔了?而為父母者,復不勘破此機,挑他撥他,惟恐他不入了世情,不成了我相。凡事則譽之曰:『我的乖乖!我的乖乖!』此便引動他毀譽根、務外根了。他日便成了伐善施勞、矜名飾節的氣象。對兄弟,則戲之曰:『這是我兒,這是假兒。這得我憐,這不得我憐。』便引動他妬忌根、彼我根了。他日便成了妨賢媢嫉、同胞不和睦的氣象。遇食物,則戲之曰:『我的要多要多。』便引動他饞口根、貪婪根了。他日便成了爭田爭貨、受賄納賕的氣象。遇少有得失哀啼,則語之曰:『誰惹我兒子?我要打他。』便引他很戾根、恩怨根了。他日便成了背公樹黨、陰鷙鬬害的氣象。
這等氣象,漸開漸著,連父母亦不能有其子矣。何也?父母亦不能盡是好言,亦不能盡是憐惜,物食亦不能充量,恩情亦不能無得失也。於是向之所以教其子者,皆為還向父母之具。家人父子間,便有爾非我是的意思。謀事而當,而以之自多也。一惹物議,而曰:『吾父母實然也。』房戶之間,笑語之內,恩恩怨怨,贏贏輸輸,不可勝道矣。是牛李洛朔之黨,即家人而已然。而揖讓爭篡之局,自一堂而遂分也。而況外誘驅馳之,婦言熒惑之,子女及僕從慫慂之者哉!若是而可為仁否?自家如此,而能與他人忘物我、齊順逆否?間有一二知義理、有志氣的人,硬著要孝,硬著要弟,然無始以來習心習氣,難平難釋。故百般沖下,忽現傲惰根;百般奉順,忽現蠻拗根;百般推讓,忽現我能我會根。此根不徹,精神氣色,倏忽流露出來。父子兄弟,必有默窺其微者,便不能歡歡喜喜,渾然無事也。
故孝弟是無皮殼的物,有皮殼的,終鼓舞不上,此無皮殼的便會達之天下。何也?無我也,忍辱也,善下也,不言而飲人以和也。此皆在一家則一家動,在天下則天下動者。是故東叫母,西靠子,一一撞著孝弟,則必思所以撫喻之;老無告,幼顛連,一一撞著孝弟,則必思所以終養之;行役之人,邊戍之士,不遑將父將母,一一撞著孝弟,則必思所以休恤之;鯤鮞胎夭,將雛翼卵,草英木秀,帶根靠芽,一一撞著孝弟,則必思所以濡沫之、全護之。如此種種靈活,真個是叫天天靈,叫地地應。以至於蠻貊異類,有血性者,莫不在其聯絡中也。何有不仁?嘗觀古來孝子,或至鷙鳥不攫,鷙獸不搏,景星慶雲,祥徵瑞應,非其順德致然哉!天地以順動,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;聖人以順動,則刑罰清而民服。一段和豫氣象,殷薦上帝而仁天地,配祖考而孝父母者,都在於此。此外更有何事?孟子云:『堯舜,孝弟而已矣。』又說:『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』兩『而已矣』,煞甚關合。若孝弟該不得求放心,求放心該不得孝弟,便非一了百當也。緣心不是圓腔子,原是藹然樂豫的,原是惻然疼痛的,原是油然活潑的。天霽地朗,心眼具開,天昏地黑,愁亂默默,是天地一心也;草夭木喬,鳥濯麀伏,無限欣喜,顛崖墮闕,凶創夭折,無限悽惶,是萬物一心也。舍此而耽彀便宜,利災幸禍,便謂之放心。即不然而要譽惡聲的心,該博涉獵的心,矜名飾節的心,枯槁寂守的心,亦謂之放心。何也?於我心之生意不屬也。故前面分明說仁,人心也。孝弟,便是仁根之第一透露、第一勃鬱處。此處養得根活,便枝附葉貫,千花萬朵,一齊俱森發了。如人一身,耳聽目視,手持足行,何者不是一團生意?而道家修養,只是神氣上鍊得純,守得一,自能長生輕舉。蓋一處靈時,連骨節都靈了。孝弟之於天地民物亦然。是亦全身之神氣,修養之丹頭也。丹頭入手,脫凡成聖,在須臾間,更無調理骨節工夫。故嘗為之轉一語曰:『學問之道,仁而已矣;仁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』此兩『而已矣』,所以貼貼合合而無痕迹者也。」
又曰:「天下之所以紛擾不靖者,只是強心猛氣,勃而為怒,鬬而為力,奔突而為攻戰爭逐。涿鹿之兵,七雄之虓闞,潢池、漁陽之鼙鼓,看吹息其間,而翻浪乾坤者是甚麼?其初只是些些戾氣橫在胸臆間,漸漸相觸發起來,咽吐不下,於是抗拒父兄,傲慢長上。此抗拒傲慢的根苗,便是會挾持官長的,便是會椎埋報仇的,便是會不逞嘯聚的。故《易傳》曰:『訟必有眾起。』不止是訟於官長。自家有逞是非、爭勝負的心,而蹶張橫行之勢已見矣。堯說丹朱曰:『嚚訟可乎?』而禹之戒曰:『無若丹朱傲。』究其『訟』字,只一『傲』字。所以事親而傲,必不能孝;事長而傲,必不能忠;治民而傲,必不能仁。只一『傲』字,便做成濟惡不才之歸而不能解救。是故君子有大道,必驕泰以失之。驕泰的人,亢高傲慢,貴己而賤人,是己而非人,智己而愚人。有甚麼心情計民利病,念民疾苦。
《大學》一書,自齊家以至平天下,都不外孝、弟、慈,則驕泰的人,分明是不孝、不弟、不慈也。然雖不孝、不弟、不慈,終比別人不同。故雖有至剛,而不能不為親者下;雖有至戾,而不能不為長者屈。此便是天性不可解的。試觀不孝的人,到人前亦自檢飾些些。若使之己坐父立,他決定不安。又如道他孝則喜,道他不孝則怒。此亦是人根未斷處。此未斷處,便是血性所入,便可容吾感化。所以孝子悌弟,於其間一撥便轉。如鄭莊公把自家母娘休了,潁考叔食肉遺母,關他甚事?卻便幡然悔悟。又如子皋居喪,泣血三年,未嘗現齒,何預成宰政事?然卻成人之兄死,因子皋而為之衰也。此其間不知所以感、所以應,無形相觸,翻動肺腑,正是莫為之天、莫致之命在是。前輩施佑兄弟爭田,因與嚴鳳舟次,語及產事。鳳揮淚不止,佑大感悟。此等事皆是不可曉的。嚴公自家孝友,何事管著施家,為之涕淚縱橫?且不知何以一滴滴落向施君肚裏去也?
大抵天地間,有意氣、有圭角、有算計的,都會抵拒人;無根無蒂、無奈何、不自知的,偏會感動人。任是闤闠間至愚至賤的人,有一個孝子出,不大家揄揚他,則大家欽敬他,或則默地負愧他。此敬他愧他時,真個是戾心平,躁心釋。一片可掬可憐境界,在一家則一家平,在天下則天下平。上而官長,上而君相,權力愈大,噓吸愈眾,又豈有不盡天下而孝子之、悌弟之者哉!故曰:『一家仁,一國興仁。』又曰:『堯舜帥天下以仁,而民從之。』機正在此。天下風俗壞時,大抵自其子弟時先做壞了;人品心術壞時,亦自子弟時先做壞了。少有拂戾便容受不下,稍有才氣便收斂不入,所以一到長成,放出無狀來,遂不可當。古來灑掃應對,奉几侍立,都是要消除子弟的雄心猛氣,使之鞭向入微。又如天子之子,齒胄鳴謙,曰:『君在則禮然,父在則禮然,長在則禮然。』此是何等意思?天下不患無才幹,而患無真性;不患不能為君父師,而患不能為佳子弟也。以子之道君之,在在通是可奉侍、可憐惜的意思;以弟之道君之,在在通是耕讓畔、行讓路的意思。昔舜禹之有天下也,天下方謳歌之,訟獄朝覲之,極其熏赫。而舜自視不過有虞之窮人耳,井廩猶存,祗載莫見,于田號泣,方恨無所控訴,而天下已治矣;禹自視不過羽山之罪人子耳,父痛莫贖,洪波驚骨,路逢罪人,不覺淚數行下,而天下又治矣。以至文武之孝,莫不皆然。彼猶然日朝於王季之寢門三也,彼猶然事事關其愾僾,而在在受其提命也。故云:『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。』蓋文武不終於為人君,而終於為人子也。想其惠鮮鰥寡,吊民伐暴,獨有此前人之心事,耿耿胸臆間耳。彼丹朱之啟明,豈無其才?然一『傲』字,已結斷天下命根矣。此五典百揆,所以屬之有鰥氏也。」
又曰:「聖人言孝,皆不是小可的事。《禮記》云:『小孝用力,中孝用勞,大孝不匱。』夫子說舜之大孝,便說德為聖人,大德受命,分明是完天之所生,以天事親了。須曉得親是何物?不是一團血肉之親。我生於親者是何物?不是一團血肉之我,原是圓陀陀、光亮亮,大家作一塊的。親亦是這箇,天地萬物亦是這箇。父母生我一身,便要把身所有者,畢羅而獻之父母,方是聚順。若只去用力用勞,把那箇粗形相服事,而一點空靈真骨血,無邊寶貝,卻拋下不理,可謂孝子乎?我事父母,又要將父母一肢一節、一念一動,下至涕唾几杖,無不盡情承奉,而父母一點空靈真骨血,無邊寶貝,卻拋下不理,可謂孝子乎?故纔說大孝,便是順親養志。順親者,順其靈妙之親也,順其先天未分之親也。其汩沒情識中者,偽親也。養志者,養其大公之志也,養其徹地通天、胞民與物之志也。其軀殼形骸中者,偽志也。然要順親養志,又須誠身守身。守身者,守其明善之身也,守其以達德行達道之身也。不然,則竭力顧養,柔顏侍養,亦偽身也。能認真身,始能認得真親,故曰不誠乎身,不順乎親矣。曾子之身與曾元之身,便懸隔了,故所奉諸親者亦是不同。
今且以舜孝王祥觀之。王祥之孝,至真至懇,不遺纖力,豈不幾於舜之不思不勉者?若道孝與舜一,則王祥便是堯舜了。若道品地尚懸,心量尚未完滿,又難說『堯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』。蓋大舜從靈明上認親,王祥從郛郭上認親。大舜視瞽瞍便是至神至聖、至仁至慈的,其要殺我、要不使我娶之心,都是後來習心,其真心原不乃爾。假饒從其亂命,取快一時,奉承他習心,卻把至神至聖、至仁至慈的真父母,結斷了種子,於心何堪?於性何忍?故百般維持,百般挑動,果現出真父母來。若王祥臥冰等項,固是天性篤摯,然其所隨順者,情識之父母也。亦緣王祥之身,未造虞舜地位,故所認亦止此。此即是善之不明也。明乎善,便完全那靈靈活活的,隨在生出,自有寸尺。如小杖則受、大杖則走、不告而娶等項,非有成法可尋,自家心靈必如是而始快耳。自家如是,所以服事父母者亦如是,故云:『事父母,幾諫。』『幾者,動之微,吉之先見者也。』父母原來只有一善心,則盡屬吉祥善事。就做微有轉念,而此善心亦隱隱躍躍,未肯澌沒向盡,此亦是轉凶為吉之幾。事父母的,正從此處婉轉。幾未動,挑動他;幾甫動,接引他;幾有失,挽回他。是以心斡心,視無形、聽無聲的工課,故不待行事不從。當見志不從時,孝子已費盡心計矣。惟如是,故能心與之一而未始有違也。如此而誠,如此而順,便把親與我聯屬一本之真原,團團會在這裏;便把天地同根、萬物同體之真原,團團會在這裏。何性命之不周?何位育之不行?何天下之事變經權不在我靈明斡運中?是謂集百順以貽之親。大舜之所以德為聖人、備福尊養者,此也;武周之所以事死如生、事亡如存者,亦此也。此箇是常存的、常活的,徹於重元而貫於靈蠢的。故舜同天之命,而凝天之休,以天事親也;武祀乎其先,而達乎郊廟,以親事天也。究竟是一『生』字。自有天地以來,無日不生。親與我都是一生生相續。完著這箇生,便把一世有生的物事都相觸相動了,方謂之無忝所生。張子《西銘》全是發明此意。如王祥之孝,不免是箇死法,會不思不勉矣,而未可謂之不思而得、不勉而中也。得與中是何物?是那天然活潑的。操無形之規矩,能盡天下之方圓。故云:『規矩,方圓之至也;聖人,人倫之至也。』從容中道,聖人也。然即不會得、不會中,則亦謂之思勉可也。思勉者,意也,識也。性真不和盤捧出,則傍在意識上用事。若動著性諦,雖如舜之號泣怨慕,不可為人,不可為子。這樣困勉之極,依然不思不勉耳。吾人既不能生而渾全,與堯舜一般,當思親所與我是何物。原不是目視耳聽的空髑髏,酒囊飯袋的臭東西,何堪將此抵塞,糊塗過了日子,且以此奉其親也?思及此,一躍躍出,渾身作汗,便不肯把天下第一等饒與別人做。自家做得一分,便是孝弟盡得一分。到完完全全修德備福,則舜武為君之孝與周公為相之孝、孔子素王之孝,莫不殊途同歸矣。」
又曰:「天下那有不孝的人?雖有不孝的人,而稱之孝則喜,稱之不孝則怒且愧。且人前矜名飾節,未敢如私居之放縱,是亦其良知不汩沒處。充此良知,便是大孝根苗。只是習心習氣不能自化,所以依舊不孝也。剖得明白,則父識所以教子,子識所以自克。譬如攻賊,知賊所在,平定有期矣。」
又曰:「小不孝之所以習成者有四:一曰驕寵。為父母憐憫過甚,常順適他性子,驟而拂之,則便不堪;常讓他便宜,任他佚豫,令之執勞奉養,則便不習。人前出言,稍有過失,父不忍唐突其子,而子乃敢唐突於父。文行藝能,父譽子,惟恐不在我上,而子必欲父之出我下。積此驕縱,他人處展不出手,獨父母處展得出手,遂真謂老成人無聞知矣。二曰習慣。語言粗率慣,便敢衝突;動作簡易慣,便敢放恣。父母分甘絕少慣,遂不復憶其甘旨;父母扶病任苦慣,遂不復問其痛癢。三曰樂縱。見同輩不勝意氣,對雙老而味薄;入私室千般趣態,上高堂而機窒。甚且明以父子兄弟為俗物,不樂相對,則豈有孝弟之念由中而出耶?四曰忘恩記怨。夫恩習久愈忘,怨習久愈積,人情然也。故一飯見德,習久則饜嗛起;一施感恩,常濟則多寡生;一迎面見親,累日則猜嫌重。況父母兄弟,生而習之,以親愛為固常,且有憂我而獲拂者矣;以訓迪為聱耳,且有譽我而被厭者矣;以任勞庇護、極念經營為平等,且有強預我事而怒耽者矣。眼前大恩,恬然罔識,況能推及胎養之勞、襁哺之苦、弱質驚魂之痛者哉!故人情有至顛倒、至古怪而不自覺者,子之於父母是也。不以恩獲怨者鮮矣。此數者,皆人之習情。然亦未嘗無真性,但積久不知其誤耳。是宜急急喚醒,早早克治,時時思量。勿謂親心之慈,我可自恕;勿謂世道之薄,我猶勝人。小不孝之積漸,即為大不孝,可不懼乎?」
又曰:「大不孝之所以習成者有四:一曰私財。財入我手,便為我有;而在父母手者,又謂我得有之也。財足則忘親,財乏則覬親,求財不得則怨親。親不能自養而寄食我財,則又怨親。甚且以單父隻子,而因財相夷者有矣;少長互推,而棄親不養者有矣。不知身誰之身,財誰之財?我不帶一財來,而襁哺無缺,以至今日,誰為者乎?乃多營幾文財,便欲與我親較算也。二曰戀妻子。妻子習狎,而父母嚴重也。有美味錢財,欲以娛妻寵子,有佳會良辰,欲以擁妻抱子,而悅親之念遂微也。不思子為我子,而我為誰子?親子我而我不顧,則我亦何賴有子哉!夫妻和好,固是一家樂事;然當呱呱待哺,便溺未分時,豈解戀妻?豈妻能顧復得我生活耶?父母看子成人,得有室家,不勝終身之喜,乃有婦而親反不得有子耶?三曰嫖蕩。欲火正熾,客誘如狂,有倚廬傷心者,不解也;家業浪費,婦姑勃谿,有激聒誚讓者,不辨也。懷子不寐,風雨淒永夜之魂;垂白無歡,菽水冷半生之奉。吁嗟!狂興幾何,忍令有此?四曰爭妬。天地之大也,人猶有憾;父母之於眾子也,情豈無偏?乃攘臂爭分,側目奪寵。或兄弟而觭觤不平,或姊妹而計較纖悉。護短爭長,分曹伐異。相讒蠱而家道暌,積瞋喜而孝情薄矣。此四者,亦人之常情,惡孝子不免,而其流遂至於大不孝。吁!可惕哉!」
又曰:「有似孝而非孝者。父有過,當幾諫;有愆,當克蓋。若但知順親於情,而不知順親於理,或任其偏僻,而致戾於一家;或聽其恣睢,而取憎於鄉里;或護其陰私,而得罪於天地;此成親之惡者,烏得為孝?有自謂孝而實非孝者:能服勞、能奉養而有德色。在小姓人家,止此一室,父子朝夕團圓,即有言語之傷,尋即消釋,反得真率盡情。乃有士人知書者,其於父,或嫌其老而稱逸以安置之,或憚其腐而託故以違離之,或見其卑而借理以衡壓之,遂致日遠日疏,相對話少,意色冷淡,尊而不親。更有一種好遊者,舍堂上之樂,結朋友之歡,異鄉遠省,累月窮年,覬人膏潤,名曰為貧為養,實則畜子奉妻,烏得為孝?又有人見為孝而神見非孝者:生亦盡養,事亦承歡,而備物鮮情,絕無真樂;及死亡之日,衾棺盡美,哭踊隨常,亦無真哀。至覓地安葬,竭力費財,又為子孫謀蔭,非為父母求安。此神目視之甚明者也。又有一時稱孝,而不能高千古;即能千古傳孝,而不能滿一心者:其人於前弊一無所犯,於孝行無一不周,而未聞大道,修身盡性之事,尚有缺陷,總是墮落遺體,莫報親恩。故德為聖人,孝斯稱大。為人子者,急宜自省。」
又曰:「老年之取厭於子孫者,亦有數種:一曰迂闊。衣冠禮數,不合時宜,當思斑白何以常在?到有古趣,令人愛惜。二曰惜財。勰勰持籌,禁子孫濫用,當思為誰艱苦?日所喫用者,是誰所留?三曰尪弱。起止不便,扶持維艱,當思欲報劬勞,養兒待老,正在此時。四曰昏耄。言語牽纏,重聽蹇澀,當思己生之初,無知無言,誰為歡弄?五曰愛憐。內外少子,推食讓服,偏護太甚,當思愛及僮僕,尚應體心,何況同氣?倘於此處起一厭心,入不孝而不自知,急宜回省。」
又曰:「又有前後之間、嫡庶之際,父母或有偏向,而為子者亦易生嫌怨。此當委心付之,期於必得歡心而後已。宋韓魏公云:『父慈而子孝,此常事不足道。獨父母不慈,而子不失孝,此古今所以稱大舜也。』大略銷化最急,處此者,直須渣滓全融,不存一毫火性,比平常為子者,遜志承歡,倍加謹慎,有仁心之親,自然轉而憐我。若其無仁心者,感之不能,況可觸之?亦惟自盡子道,以無陷於忤逆斯已耳。若一意見親不是,火性填胸,消遣不能,擺脫不下,必將有遏抑不住之時。微根不除,遂至橫決。吾恐其時,責親者輕,而為子之罪,莫可逭也。」
又曰:「豈惟怨怒不可使有宿物,即要父母兄弟從天理上行,要父母兄弟愛我親我,此是好意,亦不可肚腸太急,著手太重。太重,則執而不轉矣。」
又曰:「又有四等父母,待孝尤切,而不孝之罪,特甚他人焉:一曰老,二曰病,三曰鰥寡,四曰貧乏。父母當少壯時,食息起居,猶能自理。至龍鍾鵠立,扶杖易仆;寒夜苦寂,鐵骨難挨。又如偏風久病,坐臥不適;遺溲叢穢,席薦可憎。子所難奉惟此時,親所賴子亦惟此時。又如老境失耦,寒暖誰問?形影相對,心話莫提。丈夫猶自可,嫠婦可奈何?就使兒孫滿前,耦者耦,稚者稚,人人鼾睡去,箇箇樂事歸。漏聲長處不堪聞,枕邊淚濕與誰語?有孝兒孫,頗能顧養,猶將冷意,暫託熱腸。不幸而母我者,乘慣撒潑;姑我者,橫面阻絕。祇護半點骨血,空博一生淒楚。又有撫字財匱,婚娶力竭。健少年經營肥暖,老窮人搔首躊躕。望一味以垂涎,丐三餐而忍氣。夜爨晨炊,猶駡閒食;紡績抱孫,尚呪速死。此數等父母,怨氣尤足動天。為子孫者,行孝益當倍於常兒;勸化者,亦於斯為喫緊也。」
陳成卿《勸戒全書》中又增一等云:「世有婢妾而為生母者,同是一般女子,生於貧賤之家,落在富貴之手。共衾同枕之夕少,孤眠獨宿之夜多。有造化者,遇著賢惠主婦,或者半晴半雨,尚可勉強度日。若逢妬悍之性,終日惡聲相加,百般凌辱。少辯一語,便駡犯分無禮;略訴半句,便恨枕邊教唆。更遇不孝媳婦、不孝子女,不思為父翁矜惜,一味向母姑搬挑,下人復從而和之。風波起於平地,霹靂降自青天。又不幸主人情薄,冷暖不知,疾痛弗恤。閨中淚濕青衫,門外歡呼暢飲。甚有溺愛新寵,厭棄舊情,薄命自憐,幾番尋死,真可悼痛。偶爾得胎,多方掩飾。掩飾不過,受盡慚憤。坐草臨盆,誰來看護?幸而得子,妬忌不容,加意小心,動云恃子放肆。子有疾病,剜肉醫瘡,甘受凍餓。經云:『十月懷胎娘辛苦,三年懷抱母心勤。』若身為婢妾,勤苦更十倍尋常也。到得長大成人,享有妻子,享有田房,全不想今日受用,都從我母血枯骨瘠、淚乾腸斷中來。言念及此,能不酸鼻!為子者,常當想此,發憤立志,誓圖一日顯揚,以酬萬苦千辛。居恆侍奉,須念母氏勞苦,風燭可憂,早早奉養。若不盡心竭力,比尋常不孝子,更為大逆不道,定當急受天誅矣。」
孝道何盡?及時為貴。毋使親年日短,而悔吾心之未盡;毋使子力日裕,而傷吾親之不逮。父母待子能養,大約五六十歲矣。譬如持短燭而行長路,奔趨投店,尚恐不及,況敢逍遙中路哉!為人子者,擁妻抱子,飽食安眠,豈知堂上髮白眼暗之老人,又復刪除一日耶?妻子之年方少,享用之日正長。而生身父母,桑榆已逼,逝川不停,萬一蹉跌,涓塵難報,上天下地,尋覓無門。徒歎風木以悲懷,對雞豚而隕涕,不且遺一生永恨乎?故每日間,常想父母罔極恩深,我不能常有父母,則孝心自然感發。昔有悼亡者曰:「嬛嬛不孝軀,寸寸慈親血。烏鳥正多情,百年空淚竭。」悲哉,此言也!幸未及此,速宜孝養。
宋司馬溫公曰:「某事親無以踰於人,能不欺而已。其事君亦然。」
孝之大綱有四:立德、承家、保身、養志。其間遇有不齊,才有各異,要在隨分隨力,盡所當盡,實有一段至誠之意行乎其中,終其身至於瞑目,無毫髮之遺憾,其於孝也庶幾矣。
羅氏云:「孝子事親,不可使吾親有冷淡心,不可使吾親生煩惱心,不可使吾親有驚怖心,不可使吾親生愁悶心,不可使吾親有難言心,不可使吾親有愧恨心。」
于鐵樵曰:「人子全要仰體父母望子之心。人間名利,雖非可以必得,然讀書者,刻苦埋頭,務農者,努力胼胝,貿易者,盡心營運,置其身於可富可貴之地,使父母意中常作一做封翁、做財主妄想,亦是養志之一訣。為人子而使父母無想之可妄,則其心痛矣。」
溫節孝曰:「堂上有白頭,子孫之福:一、故舊聯絡;二、鄉黨信服;三、子孫稟令,僮僕遵規;四、談說祖宗故事與郡邑先輩典型;五、解和少年暴急;六、照料瑣細。」
王中書《勸孝篇》曰:
世有不孝子,浮生空碌碌。不念父母恩,何殊生枯木?
百骸未成人,十月居母腹。渴飲母之血,飢食母之肉。
兒身將欲生,母身如殺戮。父為母悲辛,妻對夫啼哭。
惟恐生產時,身為鬼眷屬。一旦見兒面,一命喜再續。
自是慈母心,日夜勤撫鞠。母臥濕簟席,兒眠乾裀褥。
兒睡正安穩,母不敢伸縮。潛身在臭穢,不暇思沐浴。
橫簪與倒冠,形容不顧恤。動步憂坑井,舉足畏顛覆。
乳哺經三年,汗血計幾斛。辛苦千萬端,年至十五六。
性氣漸剛強,行止難拘束。朋友外追遊,酒色恣所欲。
日暮不歸家,倚門至昏旭。兒行千里程,母心千里逐。
一娶得好妻,魚水情和睦。看母面如土,觀妻顏似玉。
母若責一言,含怒瞋雙目。妻或駡百般,陪笑不為辱。
母披舊裙衫,妻著新羅縠。不避人憎嫌,不解人羞惡。
父母或鰥寡,長夜守孤獨。健則與一飯,病則與一粥。
棄置在空房,猶如客寄宿。將為泉下鬼,命若風前燭。
怏怏至無常,孤魂殯山谷。魂靈在幽壤,誰念膺桎梏。
纔得父母亡,兄弟分財祿。不識二親恩,惟言我之福。
咸謂此等人,不如禽與畜。慈烏尚反哺,羔羊猶跪足。
勸汝為人子,經書勤誦讀。黃香夏扇枕,冬預溫衾褥。
王祥臥寒冰,孟宗泣枯竹。郭巨尚埋兒,丁蘭曾刻木。
如何今時人,不學古風俗?勿以不孝頭,枉戴人間屋。
勿以不孝身,枉著人衣服。勿以不孝口,枉食人五穀。
天地雖廣大,不容忤逆族。早早悔前非,莫待天誅戮。
唐先生《親恩歌》曰:
我今未說淚先淋,難報爹娘養育恩。自是斷腸談不得,斷腸談與眾人聽。
惟有懷胎受折磨,百般魔障好難過。莫言產育無凶吉,生死須臾可奈何。
肚裏如今痛得慌,叫人為我簡衣裳。千生萬死多難算,只靠神天作主張。
生下兒來血奔心,牙關緊閉眼翻生。直從剪下胞衣後,再過三朝纔是人。
尿屎時常撒滿身,腥臊臭穢不堪聞。卻無半點嫌憎意,洗換頻番極苦辛。
聽得娃兒哭一聲,翻身就把手來擎。想他歲半週年內,一覺何曾睡得成。
大雪紛紛臘月天,偎頭偎臉抱兒眠。只因乳是孩兒喫,徹夜開胸在外邊。
聽得孩兒出痘瘡,登時嚇得眼翻黃。一從放出標來後,盡日何曾喫米湯。
磕箇頭來上炷香,聲聲只叫痘娘娘。若還叫得娘娘應,何怕頭穿出腦漿。
幸得兒生兩歲零,依檯傍凳自能行。只愁跌破頭和面,掛肚牽腸不放心。
生得孩兒性氣歪,任他情性使將來。如何父母偏憐愛,還說乖乖這樣乖。
兒今頭髮已披肩,轉眼成人在面前。痛殺親心難割捨,不能常在膝頭邊。
雖然掙得少田園,受怕擔辛苦萬千。不是為兒還為女,自家喫得幾文錢。
娘看爹來爹看娘,為何終日臉焦黃?只因兒女將婚嫁,相對愁眉做一房。
寸寸絲絲總是恩,誰能描得半毫真。蓼莪縱使能描畫,只好依稀六七分。
《孝順歌》曰:
母氏懷胎十月時,高低踏步恐傷兒。子將此意終身記,正己尊親兩不虧。
醫兒作熱與顛寒,恨不摳心揠肺肝。父母倘然煩惱處,也須百計去承歡。
怒來嚇鬼與驚神,一見孩提滿面春。為子也須常若此,對親莫帶半分瞋。
抱兒教語學聲音,笑駡爺娘也快心。他日堂前來聽訓,縱然責杖莫呻吟。
爺娘兒子莫分居,試看刑曹滴血書。更有不堪離異處,一聲啼破脫胎初。
兄弟原來本一根,天生枝葉好扶撐。若思割裂分家計,便是推開父母恩。
富貴貧窮在此身,王侯僕隸不相因。勸君窮莫呼親怨,富貴無忘生我人。
孝道常移夫婦情,勸君獨認二親明。夫死婦亡重嫁娶,那能親沒再投生。
父母原來樹木同,那能免得落秋風。勸君儘力生時養,死後悲啼總是空。
七尺軀兒世上存,終天難報二人恩。勸君葬祭勤時節,常到山頭掃墓門。
金少嵩曰:「按喪禮之壞,至今而極矣。事事非古,而七中婚娶之事,尤屬不經。古君子之居喪,食旨不甘,聞樂不樂,居處不安,三年且然。今之忍心害理者,反從七中謀娶。舍苫塊而筦簟,易斬衰而錦繡,置父母之喪而謀夫妻之樂,於禮合乎?於心安乎?子而為此,是謂大不孝;父母令其子為此,是謂教以大不孝。且凶中而行吉事,其夫婦皆不祥也。不知誰為作俑,今日相習成風矣。甚至詩禮之家,或亦有此,誠周孔之罪人也。當痛絕之!」
沈龍江曰:「人子事親,莫大於送終一事。於此而心有不盡,則無復可盡之心矣。奈何以兄弟眾多,彼此相諉,因而草草完事,致貽日後之悔?竊以為為長子者,力能獨辦,便當以為己任,不必更派眾子;眾子之中,力或可辦,亦當以為己任,不必偏累長子。各人盡心,爭先致力,纔是人子。若有心靠人一分,便是自己心上有一分不能盡處。」
古者喪主哀,而今人則不哀;古者祭主敬,而今人則不敬。二者非禮,而葬之失禮為尤甚,故於此深致意焉。朱在菴曰:「大夫三月,士踰月,故不葬,則不變服易食,哀親之未有歸也。今人惑於風水之說,有貪求吉地,遷延日久者;有既葬多疑,屢行啟掘者。不思古人卜地之義,惟是孝子慈孫,重親遺體,不為風水所侵,不為蟲蟻所蝕,不為耕犂所及,他日不為道路,不為城郭溝池,如是足已。豈以親之骸骨,為子孫福利之具哉!則風水不必貪也。又有惑於分房之說,兄弟議多,終年牽制。既擇年月日時,又疑山水偏向,則是父母多生一子,反增一日之暴露矣。豈知人之禍福,各有因緣,於山水何與?則分房不必執也。倘若執迷不悟,一遇利名牽逐,淹滯他鄉,年復一年,幾無安土之望。或遭水火,又有焚溺之虞。為人子者,獨能安然於心乎?又,權厝一事,萬不可久。久則雨水侵淋,日氣下蒸,未及歸土,木已腐矣。仁人孝子,亦當切念之。」
古之孝者,如曾子讀《禮》霑襟,閔子一言安母,老萊戲綵娛親,華寶不冠痛父,伯俞受杖悲泣,王裒攀柏哀號,郭平傭力葬親,江革行傭供母,各具至性至情,卓然為百世典型。今再略舉數事,以告世人,共知觀法。
《化書》曰:「文昌帝君,於周初降生吳會間,事父母至孝。母年六旬,疽發於背。帝為吮疽三日,忽口中充滿。吐視之,有膜若綿,膿乳如米,乃疽根也。母遂安。而以病久羸瘵,醫曰:『此痼疾,以人補人,真補其真,庶可平復。』帝因中夜刳股肉,烹而進之。忽聞空中語曰:『上天以爾純孝,延母一紀壽。』果愈。帝年三十六,父母亡,自持畚鍤營葬,枕塊墓傍。終三年後,洪水暴發。帝齋戒守墳,日夜誦《大洞經》不輟,並嚴事元始金像,期免水患。及水退,見墳前溪谷變為高陵,廣裏許,自是松楸永無恙矣。卒後,上帝命主君山。後復生於張氏,事宣王,與尹吉甫為友,即《詩》所謂張仲孝友也。」今士人日奉文昌,而不知帝之得成聖果,全在孝友,故首錄之,以示讀書君子。
宋趙居先,父母年九十外,性嚴急。居先夫婦侍奉勤謹,孝行克諧,日焚香祈親安健,百計娛樂暮景而後已。上帝見其心專意一,七子三壻,俱賜殊科,居先夫婦,俱證仙果。
太和楊黼辭親入蜀,訪無際大士。路遇老僧,問:「何往?」曰:「訪無際。」僧曰:「不如見佛。」曰:「安在?」僧曰:「汝但歸,見倒屣披某色衣者即是。」遂回。暮夜叩門,母喜披衣,倒屣出戶,即僧所言佛狀也。黼驚悟,自此竭力敬親。手註《孝經》數萬言,硯滴將乾,水忽盈池,人謂孝感焉。彌勒佛曰:「堂上有佛二尊,惱恨世人不識。不用金彩裝成,非是旃檀雕刻。即今現在雙親,就是釋迦彌勒。若能誠敬得他,何用別求功德。」冒起宗曰:「六朝高人名士崇信《孝經》,或以殉葬,或以薦靈,病誦之愈,鬬誦之解,火誦之止,其不可思議如是。故皇侃日誦《孝經》二十徧,擬《觀音經》。嗟乎!舍現在佛,而乞靈過去佛,違心矣。不念《孝經》,而徒倖福於諸經,神惡之矣。」
《寶藏經》云:「孝事父母,天主帝釋在汝家中;孝養父母,大梵尊天在汝家中;孝敬父母,釋迦文佛在汝家中。」故睒摩菩薩割目救親,而沈疴愈於一朝;慈心童子發願代苦,而火輪消於頃刻。至行動天,真誠感佛,從古皆然,人當篤信。夫從釋教者,自己遵依戒律,刻苦修行,又能導親齋戒念佛,方合如來教旨,九祖得入天堂。皈於道者亦然。今之俗道俗僧,不能知此,輒曰:「吾出家度親也。」適自欺耳。
崔沔,有至性,母失明,傾家求醫,不脫冠帶而奉者三十年。每遇美景良辰,必扶持宴笑,令母忘其所苦。母卒,毀形吐血,茹素終身。愛兄姊幾於母,慈甥姪甚於子。所得俸,悉以分惠曰:「風木既悲,無由展我孝。思計親所垂念者,惟此四五人。皆厚待之,庶九泉慰安也。」後官至中書侍郎。子祐甫為賢相。噫!崔公真孝子也。生盡其歡,死養其志。世有身居富貴,而待同胞若路人,薄母舅如閒客,閱此能無汗顏感化否?
呂升,幼失母,事父百歲翁至孝。年益高,便液不時,升與父同寢,承順備謹,每夜四五起。遭兵火,負父入山,賊感其孝而全之。父嗜美杏,鄰奪之。升為文求神,神即譴鄰豪發背,諭以速還孝子杏地乃已。又,郭悰喪父,獨母在,常懷罔極之歎,三十年不茹葷酒,朝夕虔禱。母壽一百四歲,耳目不衰,飲食益健。
楊乙,行乞養父母,所得食,雖極飢,不敢嘗,必先以奉親。得甘旨,跪進,跳躍起舞,唱山歌以悅之。如是十年。鄉人感其孝,與之金,僱為傭,不受,曰:「吾親烏可一日離也!」親俱死,乞得棺,脫己衣斂之。雖嚴寒,赤身弗恤。葬於野,露宿棺傍,日夜哀號。歲時拜獻,未嘗缺失。
唐李迥秀,性至孝。母少微賤,妻嘗詈婢,母觸意不悅,即出其妻。或問之,曰:「娶妻欲事姑耳。苟違顏色,何可留?」孝心格天,堂產芝草,中宗旌其門。
顧熊,家貧處館,每歲束修悉奉父。父多浪費。館東憐其貧,併一年修儀送之,曰:「尊公未知,可置田為秋收計。」熊曰:「我豈忍為數石米,易平日孝心?」俱持獻其父。生子際明,少年登第。
李瓊,娶妻有子,即移居母室,夜常十餘起。母曰:「汝年來頗衰,當求婢以侍我。」瓊曰:「凡母所欲,不親經手,意如有失。」其母遂不之強。以故家人無敢怠惰。
漢上虞曹娥,父盱為巫祝,五月五日,迎神於江,墜水而死。娥年十四,覓父屍不得,沿江號泣七日夜,跳江中。至五日,負父屍浮江面。上虞尹度尚,以其事奏聞,表為孝女,立祠江邊,至今享祀。
宋吳孝婦,夫早亡,無子,事姑至孝。姑老且病目,念吳孤單,欲招一義兒。吳泣告曰:「烈女不事二夫,婦自竭力奉侍。」吳為鄉里緝麻絡絲,獲錢,悉以養姑。或得美食,必懷藏歸。嘗炊飯未熟,鄰母呼之出。姑謂過熟,將取置盆中,以不能視,誤傾穢桶內。吳還舍,不發問,亟往比鄰借飯饋姑。汲水滌污飯數過,蒸自食。一日,忽夢兩青童駕雲來,手執符牒,言天帝召。引入朝謁,帝曰:「汝一村婦,能奉事老姑,勤苦盡心,實是可重。賜錢一千文,得歸供膳,從今不須傭作。」命兩童送還,見床頭果有千錢。嗣後用盡,復有一千,綿綿不窮。
邱鐸葬母鳳鳴山原,哭曰:「鐸生也,咫尺不離我母膝下;今逝矣,可委體魄於無人之墟乎?」結廬墓側,朝夕上食如生時。當寒夜月黑,悲風蕭颼,鐸恐母岑寂也,輒巡墓哀號曰:「鐸在斯!」其地多虎,聞鐸哭聲,即避去。人稱之為真孝子。
明吳璋少孤。年十歲,母陸氏,永樂年間,奉例選入宮,隨親王分封廣東韶州。璋聞慷慨流涕,棄家訪母。舟中設觀音像禮拜,求見其母,誠心懇切,泣聲淒慘。途中患痢,晝夜百起,昏憒中,猶呼娘不置。及抵韶,而母又從改封江西矣。從陸路往饒州,奔馳沙磧,兩足俱腫,臥野。有道人自言姓焦,取藥敷之,立愈。過嶺,遇黑蛇囓足倒地,復見焦道人至,以藥塗之,疼止。宿孤村,未曉行。遇大雪,憩古廟。忽又見焦道人來,撫之曰:「為母忘軀若是,真鐵漢也。」出餅與啖,頓忘飢寒。至饒,訪知母在王府,啟本求見,不允。乃就府中賃一室,中書「思親」二大字,傍貼云:「萬里尋親,歷百艱而無悔;一朝見母,誓九死以何辭。」後得請,入見母於養贍所。母已病篤,昏不知子。璋焚香籲天,刲股作糜以進。母乃漸甦,抱子痛哭。王聞而賢之,召賜金帛,命扶母還。後子洪、孫山,俱官刑部尚書,至今科第不絕。
劉洵直,總角時,父母俱亡,號慟幾絕。苦心篤學,誦書輒至夜分。嘗一夕,其族父聞其哭聲甚哀,問故,曰:「讀《馬周傳》,至其言『少失父母,犬馬之養無所施』,為悲感不能自止。」族父亦為欷歔。後登第。
漢武帝時,張湯、杜周,俱酷吏也。而二人之子,俱極平恕。班固於《酷吏傳》,特恕杜張,以有子焉故也。湯子安世,歷官三十年,忠信謹厚,勤勞政事,匿人過失,務從寬貸。周子延年,佐霍光。光用法嚴,延年輔之以寬。見文帝虛耗之後,數對光言:「宜修孝文時政,示以儉約寬和,順天心,悅民意。」光納其言。後安世官至大將軍,封富平侯,子孫相繼襲爵,曾孫純復為大司空。而延年亦以定策功封侯,又為御史大夫,子緩亦嗣侯爵。《禮》云:「烹熟薦馨,嘗而致之,非孝也,養也。君子之所謂孝者,國人皆曰:『幸哉!有子如此!』可謂孝矣。」敢以是為敬親蓋愆者勸。
宋韓忠彥,韓琦子也。琦公忠無我。而忠彥為相,蠲逋負,復流人,收用名賢。鄧洵武謂其能繼述父志。又,范純仁,仲淹子也。仲淹以天下為己任。而純仁知慶州,以伸冤就逮,遮馬涕泗者數萬人。歷諫議、樞密以得相,凡三罷三復。以寬大廣主德,不深錄人過。疾革,猶辯宣仁誣謗事。卒諡忠宣,御書碑額曰「世濟忠直」以榮寵之。二公能承先志如此,視彼濟惡不才,辱及先世者何如哉!故《禮》云:「父母雖沒,將為善,思貽父母令名,必果;將為惡,思貽父母羞辱,必不果。」又曰:「父母沒,慎行其身,不貽父母惡名,可謂能終矣。」可見不論父母存沒,惟心善為孝耳。且親不存者,正於此處可致孝也。若虧體辱親,受人憎惡,即是大不孝。
明楊士奇,為四朝元老,勳隆寵優。而子稷怙勢行惡,士奇溺愛之,不及知。及被害者連奏其人命過惡數十條,上乃付法司,而特旨慰安士奇曰:「卿子既乖家訓,干國紀,朕不敢私。卿其以理自處。」士奇不得已,論斬之,由是聲望大損。夫士奇以儒士柄國,而稷以相子棄市,敗壞家聲,羞辱父母,死有餘責。彼驕貴子弟,恃父勢而橫行者,觀此能不懼否?
程惡子,順義人,得一子,極愛之。性凶,不尊母。母老,常被毆詈。一日,抱孩誤墜地,傷額。惡子歸,以為害其子,聲色甚厲。母懼,走其女家,避之數日。怒不解,匿刃而迎母曰:「孩愈矣,可速歸。」母從之。至半途僻地,刃其母腸,而刃反自己脇入,腸出,不知何由反也。其屍屢埋屢發,鴉犬食盡乃已。
張義,每旦告天謝過,忽被攝入冥,示以黑簿。簿中罪惡,皆已勾除,惟餘一事,乃義少時因父責,怒張目反顧其父。始知不孝之罪,不通懺悔也。
羅鞏游太學,每以前程祈禱。夜夢神曰:「子已得罪於冥,可急歸。」叩之,曰:「汝父母不葬耳。」曰:「某尚有兄,何獨受罪?」神曰:「子為儒者,明知禮義。子兄碌碌,不足責也。」是年果卒。
孔子作《孝經》,每夕必簪縹筆,衣絳單衣,面向北辰,磬折良久,乃拜。曾子抱河洛,七十二子皆從,蓋有禱告。及作《春秋》,亦復如是。一夕,忽有一道黑氣從斗而下,直落案前。既開,乃微旨也。此滿其一心之量,而為萬世人倫之極者也。《孝經》一十八篇,曲盡人子事親之道,所謂日用飲食,不可須臾離者也。世儒豈可以其未列選士之科,缺焉不講哉!今論孝歸本夫子,而推原其所以作《孝經》之意,蓋日望乎儒者之身體力行,以助宣教化、興起流俗者,心固良苦而切至矣夫!
太上感應篇註講證案彙編卷一終
太上感應篇註講證案彙編卷二
友悌。
孝悌本一,今又專言者,欲人隨事而盡之也。兄友則愛而且敬,弟悌則畏而且和。兄弟乃我身同氣,只此幾人,人生最為難得。自父母看來,原是一體,使稍有參商,父母之心,即愴然不安。故見我兄弟相愛,我父母自有肫然流通處。且兄弟謂手足,則彼此護持,痛癢相關,安有手足而自相攫攘者乎?時念父母生來,本同一體,骨肉難解,凡意氣忿爭,自不忍加,些小財利,自看得輕了。法昭禪師偈曰:「同氣連枝各自榮,些些言語莫傷情。一回相見一回老,能得幾時為弟兄。」「弟兄同居忍便安,莫因毫末起爭端。眼前生子又兄弟,留與兒孫作樣看。」 《袁氏世範》曰:「父兄愛子弟,不必責子弟之必順;子弟愛父兄,不必責父兄之必慈。各務自盡,責望之病自除。嚴禁婢妾,不許傳遞言語,妻室私言,雖中情亦勿聽,則離間之端自絕。」人之性情,或柔或剛,或謹守,或豪縱,或安靜,或紛更。臨事之際,是非不同,惟各隨所宜,不因我是,求其必合,豈復爭執?即或有偏僻處,不忍旁觀,只宜平心和氣,婉轉勸導,如此而有不睦者乎?今人骨肉失歡,有本至微而遂不能解者,只由失歡之後,負氣各不相下耳。若內有一箇賢明,甘自喫虧,能先下氣,與之趨事,與之話言,則彼此酬復,和好漸如平時矣。明王陽明曰:「舜能化象,其機括,只是不見象的不是。」愚謂骨肉間只該講情,不該講理。執理便傷情,傷情即非理。或問程子曰:「事兄盡理,不得兄之歡心奈何?」曰:「但當起敬起孝,盡至誠,不求伸己可也。」曰:「接弟之道如何?」曰:「盡友愛之道而已。」
宋邵堯夫先生《孝悌歌》曰:
子養親兮弟敬哥,休殘骨肉起風波。劬勞恩重須當報,手足情深最要和。
公藝同居今古罕,田真共處子孫多。如斯遐邇皆稱美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怡聲下氣要謙和。難兄難弟名偏重,賢子賢孫貴自多。
負米尚能為薄養,讀書寧不擢高科。仲由陳紀皆如此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訓賢妯娌事翁婆。好遵孟母三遷教,須讀張公百忍歌。
孝友睦婣兼任恤,智仁聖義與中和。當時曾子同楊博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天時地利與人和。莫言世事常如此,堪歎人生有幾何。
滿眼繁華何足貴,一家安樂值錢多。奇哉讓果與懷橘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光陰過去疾如梭。庭闈樂處兒孫樂,兄弟和時妯娌和。
孝弟傳家名不朽,金銀滿櫃富如何。要知美譽傳今古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晨昏定省莫蹉跎。一門孝友真難得,百歲光陰最易過。
和樂且耽宜自翕,彝倫攸敍在謙和。斑衣舞罷塤篪奏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丈夫休聽室人唆。眼前金帛無嫌少,膝下兒孫不厭多。
但得家和貧也好,若教不義富如何。王韓孝友垂青史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休傷和氣忿爭多。偏生嫉妬偏艱窘,暗積私房暗折磨。
不孝自然生忤逆,無行定是出妖魔。但聞孝弟傳千古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莫因微物遽傷和。黃金櫃內休嫌少,陰騭冥中要積多。
私曲豈如公道好,剛強無奈善柔何。古今簡策多名譽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子養親兮弟敬哥,吁嗟分析聽搬唆。囊中財物他嫌少,祖上田園你要多。
夫婦眼前雖快樂,兒孫日後恐消磨。何如孝弟親鄉黨,子養親兮弟敬哥。
漢田真兄弟三人議析產,資皆均平。堂前一紫荊欲分為三,明日將截之,樹即枯。真驚,謂諸弟曰:「樹木同株,聞將分斫故悴,是人不如木也。」因悲不自勝,不復解樹。樹應聲即活。兄弟相感,合財同住,稱為孝門。夫兄弟居天倫之一,合父子、夫婦為三綱,故古人有手足之喻焉,謂不相離也。離則散,散斯孤,孤斯滅。
宋司馬溫公,兄伯康,年八十,公奉之如嚴父,保之如嬰兒。每食少頃,必問曰:「得無飢乎?」少寒,必撫其背曰:「衣得無薄乎?」
周文燦性友愛。兄嗜酒,仰燦為生。兄嘗醉毆燦,其鄰不平而詈之。燦怒曰:「兄未毆我,何離間我骨肉也?」
宋鄭德珪、德璋,孝友天生,晝聯几案,夜同衾寢。璋素剛正,與物多迕,仇家陷以死罪,會逮揚州。珪哀弟見誣,陽謂曰:「彼欲害我,何與爾事?我往則奸狀白,爾去,得不死乎?」即治行。璋追及,兄弟相持,頓足哭,爭欲就死。珪默計阻其行,夜半遁去。璋復追至廣陵,珪已斃於獄。璋慟絕數四,負骨歸葬,廬墓再期。每一悲號,烏鳥皆翔集不食。珪子幼怯,璋撫之如己子。
漢薛包,好學篤行,為繼母所憎逐。包日夜號泣廬舍外。旦入灑掃,又逐之。乃廬里門,晨昏問安。歲餘,父母悟而命還。親亡,哀痛成疾。諸弟求異居,包不能止,任弟所欲。奴婢引其老弱者,曰:「與我共事久,使令所熟也。」器物取其朽敗者,曰:「我素所服食,身口所安也。」田產取其荒蕪者,曰:「我少時所治,意所戀也。」諸弟不能自立,致破家產,包復給之。安帝聞其名,徵拜侍中,不受,賜穀千石。
漢許武,少孤,有二幼弟。武日耕夜讀。耕時,二弟雖未勝耰鋤,必使從旁觀看。讀書時,坐二弟於側,親受句讀,細為詳說,教以禮義,訓以成人。稍不率教,自跪於家廟之前,云:「己無德,不能教誨。父母有靈,啟牖二弟。」直待二弟號泣請罪方起,終不以疾言遽色相加也。年壯不娶,或勸之。曰:「恐娶非其人,易生嫌隙。」由是鄰里稱為孝弟許武。郡牧交薦,徵為議郎,聲望大著。隨解組而歸,先與二弟議親,後方自娶,同居和氣。後二弟名亦著。
隋牛弘,為吏部尚書,弟弼嘗醉射殺弘駕車牛。弘還宅,妻迎謂曰:「叔射殺牛。」弘無所怪,徐答曰:「作脯。」坐定,妻又曰:「叔射殺牛,大是異事。」弘曰:「已知,何異?」顏色自若,讀書不輟。後為名相。世之處兄弟而情義參商,惟婦言是聽者,觀此而不醒悟,其禽獸歟?
北齊有普明兄弟爭產,經年結訟,各相援證,告於清河太守蘇瓊。蘇召諭之,曰:「天下難得者兄弟,易得者田地。假令得田地而失兄弟,心如何?」因下淚。諸證無不感泣,兄弟叩首交讓。
于鐵樵曰:「淮陰某宦二子,自幼參商,經年不一相見。後其兄病革,呼弟至榻前,執其手曰:『吾年十九完姻,幼時無妻子之愛;三十八丁艱,晚年無父母之愛。相聚最久,莫如爾我二人,又一生不合。今始悔悟,而吾生已盡矣。』痛哉!聞者可以動心。」
後漢繆彤少孤。異母兄弟四人,財業相共。及各娶妻,諸弟遂求分異,又數聞鬬爭之言。彤掩戶自撾曰:「繆彤!汝修身謹行,學聖人之法,將以整齊風俗,奈何不能正其家乎?」弟及諸婦聞之,悉叩頭謝罪,遂為敦睦之行。
五代張士選幼喪父母,及長,惟叔父存焉。叔有七子。一日,叔謂選曰:「吾當與汝分析,剖之為二。」選曰:「選不忍七人共一分,可分為八。」叔固辭,選亦固讓,遂分為八。時選年十七,遇薦入京,同館者二十餘輩。有術士相曰:「南宮高第,獨此少年。」同輩笑斥之。術士曰:「文章非某所知。但此少年,滿面有陰德氣,必積善所致。」及揭榜,士選獨登高第。夫今之薄手足之愛、爭貨財之賤者,即同胞並蒂且然,而繼庶則欺凌易生,相煎更甚。若堂從之兄弟,彼此愈分,親疏愈見,孰能如張公哉!不知古人云:「薄待兄弟,便是薄待父母;薄待堂從,便是薄待祖宗。根本若虧,枝葉必壞。」此源頭之論,人當三復。
宋毛烈與陳祈善。祈有三幼弟,慮其長而析產業,遂先以田強半私質於烈,累錢數千緡。母死後,但以現在田分之。至年餘,載錢詣烈家求贖。烈受錢,有乾沒心,紿以他日受券。祈自謂素與烈善,必無他。後數日至,則烈避而不出。訟之縣,縣受烈賄,曰:「官信文書耳,安得受錢無券?」祈竟以誣受杖。後屢訟之官,費公分之產幾盡。然還價無憑,田仍歸於烈。三弟聞而笑之。世之挾長以欺幼者,有不遇毛烈者乎?
句容民兄弟三人,伯氏客蜀,三載不歸。仲以嫂美,令人詐稱兄死。嫂為泣哭成服。久之,察其心無嫁意,乃私受賈人金,鬻之。仍紿賈人曰:「嫂性欲嫁而多矯飾,若好語則費時日。汝可率徒眾猝至,見素笄者,擁而登輿。但云:『明日講話。』登舟,為汝婦矣。」計定,其夜賈人率徒眾至,仲季皆避去。然季瞋分銀少,已先潛以語嫂,仲婦不知也。嫂因泣告仲婦曰:「汝夫嫁我,幸是富客,但何不早言,令我飾妝?今吉禮而素妝可乎?幸以緇冠相易片時。」仲婦授之,自著素笄,嫂即匿去。客眾見仲婦,隨擁而去,乘風舟發。仲歸,始詫失婦。追之,則千帆雜亂,不能得矣。及次朝,伯氏肩其重橐歸,夫婦重聚,里人皆來勞遠。仲慚愧殊甚,聞其二稚,啼索伶仃,腸為寸裂。里人有知,無不揜袖胡盧者。凡敬順欺悖之於兄弟,較之他人,其禍福之報十倍,若父母則百倍矣。可不畏哉!可不戒哉!
正己化人。
正者,確不可易;化者,自然而然。所謂「其身正,不令而行」也。正己有許多功夫,化人有許多妙用。人能正己,未有不能正物者也。惟其正也,人皆敬之。人知敬處,即是其心化處。若於此化處,至誠微微感動,自然一撥便轉,一挑便現,無不順從矣。若以我之正,形人之不正,略一責備,彼必不甘受誨,而強爭曲直,不亦反摧絕其善心乎?此近日好善者之通病。每致著手太重,執而不轉,所宜深戒,慎勿舍其田而芸人之田也。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,綿駒處於高唐而齊右善歌,豈人人授之節奏、日日教以點拍哉!
清貴容,仁貴斷。勿施小惠傷大體,毋借公道遂私情。處忙更當以閒,遇急更宜從緩。無事時莫忘防檢,有事時須要耐煩。勿以成心而蓄疑,休執己見而拒諫。分數明可以省事,毀譽忘可以清心。正直可通於神明,忠信可行於蠻貊。人品至此,方可言正。
正心而後可以正己正物。其心既正,萬物定矣。蓋聲色外感,枝疾也;妄情內發,本病也。學道者當先治內以敵外,不可貪外以害內,則心正己立,未有萬物不從化者。蓋一心之根本壯實,自然萬物之枝葉榮茂。是以導物要在清心,正人必先正己也。
宋浮山遠禪師曰:「心為一身之主,萬行之本。心不妙悟,妄情自生。妄情既生,見理不明,是非謬亂。所以治心,須求妙悟。悟則神和氣靜,容敬色莊,妄想情慮,皆融為真心矣。此正心之法。」
後漢郭泰,字林宗,與河南尹李膺共濟,望者以為仙舟焉。朝廷屢辟不應。性尤知人,好獎借士類,多所成就。茅容避雨危坐,勸令就學;孟敏破甑不顧,泰以為有分決,亦勸之學。俱成名儒。拔申屠蟠於漆工,識庾乘於門卒。其餘或出屠沽卒伍,因泰獎進成名者甚眾。郡學生左原,以犯法見斥。泰遇之途,勞之,曰:「昔顏涿聚,梁甫之巨盜,段干木,晉大駔也,卒為齊魏忠賢。勿恚恨,責躬而已。」或議泰不絕惡人。泰曰:「人而不仁,疾之已甚,亂也。」左原正欲結客報仇,以泰教而止。賈淑性險仄,為邑里患。泰喪母,受其弔。或怪之,泰曰:「仲尼不絕互鄉。子原洗心向善矣,故吾與其進。」淑聞,遂自改成善士。如史叔賓、黃允等,俱有盛名。泰知其非真,以為必敗。後果然。黨禍作,知名之士多被禍,而泰以隱惡揚善,獨免世網。卒,會葬千餘人,共刻石立碑。蔡邕曰:「吾碑銘多矣,獨郭有道無愧焉。」
宋司馬溫公忠厚正直,名聞海內。其居洛也,風俗為之一變,莫不敦尚名節,羞談貨利,人人知畏廉恥。後生欲行一事,必相戒曰:「無為不善,恐司馬端明所知。」
雍邱令劉矩,以禮義化民,凡訟者至,必和顏切訓曰:「忿恚可忍,公庭決不可入。」使歸更思。訟者感悟,輒各罷去。大化其俗,民德歸厚。夫聽理詞訟,本以為民,乃有任法太過,而又不知下情,往往堅持至死者,何如謙虛平恕之為得情哉!
後漢陳實在鄉里,平心率物。其有爭訟,輒求判正。曉譬曲直,退無怨者,且曰:「寧為刑罰所加,勿為陳君所短。」嘗有盜止梁上,實起秉燭,呼子弟訓之,曰:「人不可不自勉。不善之人,未必本惡,習以性成,遂至於此,梁上君子是也。」盜驚,投地請罪。實徐曉之,贈絹二疋,令其自改。化及一縣,無復竊盜。
武后篡唐,武承嗣三思,營求為太子。太后意未決。狄仁傑盡忠唐室,每從容言於太后曰:「文皇帝櫛風沐雨以定天下,傳之子孫。大帝以二子託陛下,今乃移之他族,無乃不可乎?且姑姪與母子孰親?陛下立子,則千秋萬歲後,配食太廟,承繼無窮。立姪,則未聞姪為天子,而祔姑于廟者也。」因勸太后召還廬陵王,復立為太子,化周而為唐。後以平章事,封梁國公。
五代時房景伯,為清和太守。母崔氏通經術,有明識。貝邱婦人,列其子以不孝,母曰:「民未知禮義,何足深責?」乃召其母,與之對榻而食,使其子侍立堂下,觀景伯供饌。旬日,其子悔過求還。母曰:「此雖面慚,其心未也。」又留二十餘日,其子叩頭流血,母涕泣乞還。後以孝聞。
施佐、施佑兄弟俱為知州,致仕家居,田產參差,有脣齒之隙,親友不能處解。同邑溪亭嚴公,名鳳,素著孝友。事兄如父,周恤保愛,無所不至。偶與佑同舟,語及產事,公顰蹙謂曰:「吾兄懦,吾正苦之。使得如令兄之力量,可以盡奪吾田,吾復何憂!」因揮涕不已。佑惻然感悟,遂招溪亭同至兄宅,且拜且泣,深自悔責。而佐亦涕泣慰解。各欲以田相讓,遂友愛終身。至今二姓皆蕃衍,人猶樂談其事。
上三案,忠孝友悌,化人者也。其原只是自淑其身,而人遂感化若此,天性本善,於此益見矣。
矜孤恤寡,敬老懷幼。
于鐵樵曰:「孤寡,人生之不幸;老幼,人生所必歷。矜恤敬懷,亦是自然而動之良心。苟非天下至凶,未有樂於凌孤逼寡、侮老欺幼者。然文王之政,不過曰『哀此煢獨』,夫子之志,亦不過曰『老安少懷』者,何也?善心易生,善量難滿。無力者固當盡其心,有力者當著著實實行出矜恤事體,親親切切做成敬懷工夫,不可徒以方寸塞責也。白太傅詩云:『歲時春日少,世界苦人多。』又云:『物情小可念,人意老多慈。』仁人之言,讀之藹然。」
孤也者,未能有成,親已早逝,或母死而父方再娶,或父死而母議再行,甚者父母俱亡,藐然孑立。不幸至此,情況何堪?即路人尚生憐憫,況誼屬宗親,尤難恝視。矜者,哀憐也。所宜至誠哀憐,養之教之,令無依而有依,無託而有託,俾至成立而後已。植厚德於人間,慰幽魂於地下,獲報豈淺?
附:「慈幼局」辦法
大宋郡縣立「慈幼局」,凡貧家子願育者,送局置乳嫗鞠養,或無子女者,來局取之,歲荒亦無拋棄。宋世矜孤之政,曲盡如此。即今仁風廣及,好善者多。京師、揚州、蘇州等處,起建「育嬰堂」,其法更為週詳。聚資置大空房一所,四面高牆,堂中床竈食用之物畢備。前設小門扃之,男子不得入,擇老成而嚴毅之人守之。貧婦之肥健有子,願為乳母者,即令攜子而居其中,量給工食。門外置大鼓一面,生子不欲舉者,置兒筐中,書其姓及生年月日,作紙標插其上。俟暮夜無人,送至門外,置兒於地,搥鼓一聲。堂中聞鼓,出門取兒,而送來之人已去矣。恐其人或懷慚,或畏禍,不欲使人見也。兒至,即以乳之者為母,以其姓為名而呼之,恐久而忘、多而誤也。聘老成小兒醫一人,診視疾病。設義塚一所,有夭者,即棺斂瘞之。另僱嫗之勤者二三人,兒謝乳,即令撫之。一嫗可撫數兒,所以讓後來之兒也。乳母潼竭出堂,而愛其所乳之兒者,聽其攜去。兒生五六歲,視其質之高下而教之。堂外另設一蒙館,延師一人。男子之秀穎者,教之讀書;愚魯者,即命執堂中、館中灑掃之役。女子之端好者,乳母導以內政,教以針刺;蠢拙者,亦命執役。男子十歲外,不許復入堂中,凡以遠嫌疑也。或與無子者為嗣,或與僧道為香童,或與有餘之家給事,隨才發放,隨緣棲託,不取身值,不患失所。雖極卑賤,猶愈於殀折。若頭角異人者,後日自能成立,非育嬰主人之責也。若年長而能自謀生、能置室家者,即娶堂中之女為妻,教勿另姻他姓,示以不忘本也。女子不及笄,不出堂門。既笄,則以嫁市井平民。聘金稍具衣飾,有餘,歸堂中公用。不得適士族,亦不得鬻為婢,以所出之良賤不可考也。如有容色美麗,富家欲納為妾者,則拒之,無礙於義。勿謂多得聘金,為堂中公費也。諸善信中,推忠正精明、老成練事而身多暇日者,總司其事。凡男女之出、錢財之入以及日用纖悉之事,無不檢點。設櫃於門,俟過往好義之人,一錢握米,無不畢登。規模既成,善緣漸廣,久久行之,可以不廢。此與天地參之大善也,所難者聚資耳。然大郡棄嬰者多,則為費多,而善信亦多;小郡善信少,則棄嬰者少,而為費亦少。好善人心所同,苟得二三人倡之,無地不可行者。天下不患無有力之人,患無能發大宏願之人耳。故詳述之,以備好善者採擇。
宋葉夢得曰:「予在許昌,歲大水,流殍無數。奏發常平賑濟,活十餘萬人,惟無法救棄兒。偶問左右無子者何不收養,曰:『欲子者頗有,患歲豐及長而父母來認耳。』因為設法:凡因災傷遺棄小兒,父母不得復子。遂作空券數千,印給內外。凡得兒者,自言所從來,明於券,略為籍計。收多者賞,且分平常餘粟,量給貧者為資。事定稽券,凡三千八百人。此亦臨民者所當知也。又,兵興以來,有伏匿林莽者,多因兒啼聞聲,不免被害,故避賊者,率棄嬰兒不顧。有教為綿毬置兒口中,略使滿口。而不閉氣。少蓄甘草末,繫時量水漬,使咀其味。兒口中得此,自不作聲,綿軟又不傷口。因鏤板以揭道,嬰兒得全活者甚多。此又遇變者所當知也。」
宋張孝基為同郡富人壻。富人有一子不肖,逐之在外。及富人病,臨終盡以家財付孝基。後富人子乞丐,孝基憫其孤,因問曰:「能灌園乎?」曰:「如得就食,幸甚!」乃收之。尋復問曰:「能管庫乎?」曰:「灌園已幸,得管庫尤幸也。」遂使管庫。孝基察其人,謹愿無故態,盡舉家財還之。孝基死後,其友遊嵩山,道逢旌旗騶御,如大官狀。竊視車上者,孝基也。相揖問故,曰:「上帝以還財不欺孤事,命主此山。」言訖不見。
周時魯義姑者,魯人婦也。齊人攻魯,義姑棄其所抱,而抱其所攜者。齊軍問之曰:「所棄何人?」婦曰:「吾子也。」又問:「所抱何人?」婦曰:「吾兄之子也。」軍曰:「汝何棄所生而抱兄子?」對曰:「子之於母,私愛也;姪之從姑,公義也。背公向私,以絕兄之孤,妾不為也。」齊軍曰:「魯郊有婦人猶持節行,況國君乎?」回軍而去。魯君聞之,賜束帛,號曰義姑。夫魯婦存孤,一言保國。今之號為鬚眉男子,反背義偷生,對此能無少愧?
蜀漢張裔,少與楊恭友善。恭卒,遺孤未及數歲。裔迎恭母事之,為恭子娶婦,買田宅與之。人重其義。後為益州太守。
沈嘉謨,吳江人。當父官黃門時,居鄉好義。同邑有顧子者,甫十齡,失怙,而家業頗饒。時值寇警,邑令集諸大姓,議餉軍大戶。眾謂無如顧子。公獨憮然曰:「以是藐孤,寧堪此役?」眾謂其僕多可任,公曰:「吾正慮彼強僕,挾重役以欺凌幼主,則家立破矣。如必欲役顧子,吾願代之。」欣然註己名。軍興幾年,不累顧子,合邑誦義。
寡也者,方當盛年,夫忽告殞,形單影隻,觸目無聊,況女幼男微,百事未舉者耶?此即孟子所謂窮而無告者也。窮者,極也。禍變如此,非窮極歟?欲語誰吐?非無告歟?恤者,周之扶之,養其身,成其節也。人生天地間,惟寡婦極苦。少則強暴欺凌,富則宗族吞噬,老則龍鍾誰憐?貧則衣食無措。至寡而無子、立志守節者,尤為難得。人能矜而恤之,則足感上帝於九天,格鬼神於三界,豈云小惠已哉!
明金陵杜環,父一元,與常允恭善。恭死,母年老,無所歸,冒雨至環家。時一元已卒,環驚問故,母泣告之。環亦泣,扶坐拜之,命家人事之如祖母。母性褊急,少不愜,即詬怒。環順之,奉彌謹。及有疾,親侍湯藥。臨終曰:「吾累杜君,願杜君子孫,皆如杜君。」卒,殯葬盡禮,歲時祭其墓。人稱高義。
南陽朱暉與張堪同縣,所謂「張君為政,樂不可支」者也。堪於太學中見暉,接以友道,把其臂曰:「他日謝世,願以妻子託兄照顧。」暉以堪先達,不敢對。自後不復相見。張亡後,暉聞其妻子貧困,分衣食給之。暉子怪而問曰:「大人不與張君為友,何忽如此?」暉曰:「堪嘗有知己之言,吾已信於心也。」暉後守臨淮,亦有善政,民歌之。官至尚書僕射。夫今之孤寡無依者,在在有之,安得盡如數公之矜恤存養之哉!茲勸有志,倣行恤嫠善會。其法:募友出金,或月收,或年收,斂存有力之家,勤訪其寡而貧者,按月量給之,固莫大陰功。而不能為此者,或就見聞,隨力周恤,亦何非仁德耶?然恐具是心者,恆為嫌疑讒毀之所阻,智者當思善法措辦之也。
宋趙康靖公,七歲而孤,其母勵志篤教。後登第為學士,趙請蔭封其母。宰相曰:「公大封不遠。」公曰:「寡母八十有二,朝夕不可保,願及今以為榮。」宰相許之。又李筠,三歲而孤,或誘其母嫁,母怒叱曰:「夫婦義屬天倫,死生命由真宰。吾寧餓死,其可再嫁乎?」乃篤意守節,教子登第。嗚呼!似此之人,神欽人敬,報必厚者,重人倫也,寧止子貴乎?夫寡不可輕,固已。而復以此訓者,蓋欲使一切寡婦知所法而自立也。而彼為孤者,亦不可自棄,當思孤而成大器者甚多。如張士遜貧而孤,竟以苦志,致位台輔;呂誨貴而孤,潛修而為名中丞,人方知為呂惠公孫。他如劉摯、歐陽修、陳堯佐之流,皆以幼孤力學,位及平章。如此,方足以稍報寡母冰霜之苦也。勸勉再申,意至切焉。
老是高年有齒之人,閱世久而歷事多者也。敬者,致誠申愛、盡養貽安也。或一念一事之不敢欺慢,亦敬也。壽居五福之先,而老又近於父,決是前生有根器、今世肯積德的人。況凡事練達,正可儀型,取裨益不少,如何可慢乎?但世人因其昏耄龍鍾,不是厭他,便要侮他,誰肯小心欽奉?不知語云:「敬老得老。」楊大年弱冠中狀元,與周翰、朱昂同在禁掖。二公皆老,楊輕侮之。周曰:「君莫侮吾老,老終輪到君。」昂搖首曰:「莫與莫與,免為人侮。」楊果方壯而卒。吾願少年輕薄子,讀此案而幡然改悔,復存厚道。凡遇老者,存平等心,不論富貴貧賤,務有一段愛敬之意行乎其中,則皓首龐眉,己亦有分矣。
太祖諭禮部曰:「尚齒所以教敬,事長所以教順。虞夏商周,莫不以齒為尚,原養老之禮未嘗廢,是以人興於孝弟,風俗淳厚,治道隆平。爾其以朕命申之。」
《華嚴經》曰:「願一切眾生,發菩提心,具足智慧,永保壽命,無有終盡;願一切眾生,具足修行,離老死法,一切災毒,不害其命;願一切眾生,具足成就無病惱身,壽命自在,能隨意住;願一切眾生,得不老不病,常住命根,勇猛精進,入佛智慧。」由此觀之,年老之人,如日影銜山,光陰有限,若不火急修行,將何以為西歸資助乎?
王彬少極病瘠,自分壽必不永,凡見老人,每敬羨之。過其門者,雖賤輩必起立,行必讓路。後病漸瘳,力愈壯,壽至九十三。
隋時一僧,年百餘,深解《法華》妙義。嘗告眾曰:「貧僧敬老人如父母,事之如菩薩,凡可致力,無不盡心。今生得通佛法,享年久遠,皆敬老所致。大眾人等,不可侮老以損福壽。夫名利場中,彈指便過,還當於自己分上,做些工夫。否即空來人世,浪走一遭,於諸佛所謂『願我壽命長,勤行一切善;願我福德盛,廣濟一切人』之說,俱錯過也。」嗟嗟!少年但知負才輕侮老輩,不知壽為天之所與,老為王之所敬,縱有多才,難到其地。
宋時吳元嗣,一門有八十、九十、一百以上者八人。帝詢其所致,蓋累世義聚不分也。詔旌其門,寵賜隆異。嘗考上庠之設,堯舜之時已然。而三代尊崇其制,著之《禮記》等書甚詳。夫子言志,亦曰:「老者安之。」蓋國家之典法與士民之心志,兩有在焉。可曰他人之老,與我無預,而不敬哉!
幼是童穉無知之人。懷不止是愛他,有置諸其懷之意。為之長者,保赤少懷,常理當然。況有一種遭逢不好,困苦堪憐。若前妻之子,異母之弟,偏房婢妾所生,苟或挾長憑陵,孤孽橫罹慘毒,可憫孰甚?推而廣之,他人之有幼者,及奴婢廝養之輩,皆當加意矜憐,不宜分別彼此也。至於規併家產,則為尊長者,為兄姊者,為贅壻者,每有不慈不義,凌虐卑幼。甚至巧妝訴牒,偽立契約,囑牙保以曲證,賄吏胥而舞文,使之無訴,且陰謀損命者有之。昔李知本一門,子孫百餘,長少雍穆;陽城兄弟,孤煢相依。前輩用心如此,誠足法也。
唐元德秀貧時,兄早亡,有遺孤期月,嫂又喪,無乳哺之。德秀晝夜哀號,抱其兄子,以己乳含之。涉旬而乳遂有汁,兒得長大。事雖偶然,於此可見懷幼之合天心也。孔子曰:「少者懷之。」孟子曰: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」聖賢之垂訓至矣。為尊長者,胡不體諸?
劉彝在虔州,民飢棄子。彝出榜召人收養,日給廣惠倉米二升,每日抱至官府看視。細民利二升之得,皆為撫養,全活莫計。夫救荒之道,首在收養孤幼,出之溝壑而置之襁褓。臨民者加意當先,其陰德過於全活壯夫也。
明楊翥性仁厚,買一驢為趨朝用。鄰人老而生子。驢善鳴,恐驚其子,賣之,步入朝。後居家,墓碑為田家推倒,墳丁奔報。問曰:「傷兒乎?」曰:「否。」喜曰:「幸矣!語渠家,善護兒,無驚之。」公之盛德極多,即此二事,人亦所難,其由孤貧而登貴顯也宜乎!
昆蟲草木,猶不可傷。
昆,眾也,言一切大小蟲也。猶不可傷,則其重且大者可知。今人恣傷物命,殊不知蠢動含靈,皆有佛性。方長不折,儒訓昭然。豈可謂昆蟲微物,草木無知,而遽傷之乎?
《圓覺經序》曰:「凡血氣之屬必有知,凡有知者必同體。」《楞嚴經》曰:「如來常說,諸法所生,唯心所現。一切因果,世界微塵,因心成體。其中乃至草葉縷結,詰其根元,咸有體性。」又如生公說法,山石點頭,牆壁瓦礫,豈得謂無佛性乎?又如田氏之荊,及唐中書堂之瑞柳,以建中末,姚令言兵變,車駕出幸奉天,樹遂枯死,興元元年,駕還而樹遂榮,則草木可言為無知乎?太上垂誡之意,示人於一切有情無情,在在養成一片慈悲,一腔生意耳。
如來說法時,一蛤歡喜,躍出池上,傾誠諦聽。偶為聽法人柱杖刺殺,以聽法故,命終之後,生忉利天,為忉利主。從忉利天,復至佛所,聽說妙義。以開悟故,證須陀洹果。蛤之為物甚微,後乃證果甚大。即此以觀,昆蟲一類可傷乎?
昔有一僧,道眼未明,以虛受淨德父子供養,命終之後,乃於淨德園中,生為草菌,日充其家蔬食。他人欲取,不可復得。菌之為物甚小,而有此殊特因緣。即此而觀,草木一類可傷乎?
明長洲韓世能,世居陸墓,甚貧。祖永椿,每早起,持帚掃兩岸螺螄,緣岸而上者以入中流,脫漁人之取。時枵腹掃及數里。隆慶丁卯,世能赴鄉試,年四十矣。父宗道念父為救生勤劬,吾子又老大未遇,今偶有十金,何不買放生命祈祐乎?早起買大龜、大赤鯉放之,夕夢神告曰:「汝父功德大,汝子當科第。今贖放神龜、神鯉,當令汝子入翰林,官至一品。」後果中式。聯捷,登翰林,官至侍郎。奉使朝鮮,賜一品服。
杭州婦人某氏素兇悍,遇蟻循行廚竈,以火燒之,死者無算。又常以石灰塞蚯蚓穴。生一子,方懷抱,婦出外歸,見牀上一黑團,驚視之,則其子也。已為群蟻攢囓而死。婦痛兒,亦暴卒。
太倉州吳怡,夜夢兩綠衣丈夫乞命。怡寤曰:「是必有物當死者。」旦出門伺之,見數人執斧鋸來。蓋買得二銀杏樹,來斫之也。怡悟,償其值,免焉。
宋哲宗宮中戲析柳枝,程頤曰:「方春發生,不可無故摧折。」帝喜而從之。頤賀曰:「陛下推此心以及天下,帝王之要道,舉在是矣。」又聞高子羔方長不折,周濂溪庭草不除,謂要與自家生意一般,總是聖賢存心仁愛,不忽細微之意。
陳薦夫曰:「仁人捐未用之餘貲,智士施不報之厚德。使斷腸殘喘,續命於鋒刃之顛;令槁魄驚魂,回生於鼎鑊之上。其為功德,有三無常放,有兩不必放。有物生放,有人生放,有我生放。夫世人放生,多尅定時日。射利之夫,因而網弋以赴之,多致困斃,是以殺為放也。途間市上,耳目所及,隨便買放,是謂放無常期。
世人鑿池寘宛,既有常處,人得伺之,方脫捕者之網,旋作校人之羹,是以放為殺也。江河林沼,地利隨宜,監以善信,倏然而往,是謂放無常處。
世人外放生物,家中宰割不疑。至謂擾畜待人,職宜供饌。不知子孫亦所豢養,橫遭屠噉,彼心謂何?諺云:『經營還債,勝於布施;結會放生,何似戒殺?』以至草木盡屬生靈,蟣蛾都關佛性。或壞垣而破蟄,時覆巢以毀卵。以至棄羶聚蟻,積水生蛆,珍玩魚鳥,致物以飼。我雖無殺之心,彼則有死之道。皆宜避忌,預護生全。是謂不放之放,放無常物也。
若乃遭噬觸網,放之未必有生,更宜調養,使其平復。即不全活,因而瘞之。又有猛獸毒魚,惡蟲鷙鳥,救彼一生,實延眾毒。是當較喪全之多寡,量功過之重輕,聽其自生自死,比之不見不聞。此二種者,不必放可也。
凡若此者,隨緣隨力,相機相宜。無以殺小為無傷,無以放小為無益。無憚勞而阻善念,無爭價而廢善緣。一物非寡,眾生非多。肖翹非小,馬牛非大。一文非不足,萬緡非有餘。所謂有物生放,其盡於是矣。
物既有之,人亦宜然。或詿誤可憫,或冤困莫救。或厄盜賊水火,或遭疾病阽危。或營求失利而忘生,或逋負莫償而欲死。此能資以物力,開其生路,惠之周旋,圖彼解脫。人生我放,其視物生,尤為關切者也。故念我困厄望救心,自然形骸不隔;推我感恩救護心,自然功德有歸。若乃我放我生,倍當喫緊。人貪生處,即能喪生。放下殺生,是以長生。倘聽六時打磨,一切透悟,直認本來,了取無生,斷世諦之網,撤塵勞之錮,一條灑灑,不係來去,無拘無迫,逍遙自在,種心放之殼外,真生脫彼輪迴,則非人非物,高出四生之中,不德不功,永超福報之上矣。因繫之以偈。偈曰:『種種生成患亦成,有生纔有放生名。與君打破牢籠去,悟得無生是放生。』」
宜憫人之凶,樂人之善。
「宜」字直貫至「於人不追悔」句。凶是兇惡之凶,憫者,曲加勸導,使其改行從善。亦是凶禍之凶,憫則措置安全,使之各得其所,不止是煦煦矜憐之而已。何龍圖曰:「凡惡之初作,只緣一念之差,未必不可勸禁;惡之既作,猶有一念之明,未必不可救解。世每拒絕如仇,渠亦趨死如鶩,雖欲自新而不可得。嗟哉!」
《道德經》曰:「聖人常善救人,故無棄人;常善救物,故無棄物。故善人者,不善人之師;不善人者,善人之資。不貴其師,不愛其資,雖智大迷。」《易》曰:「聖人曲成萬物而不遺。」《禮》曰:「風雨露雷,無非至教。」霜之雪之,昊天非害物也,所以培生養之原;責之治之,聖人非苦人也,所以開自新之路。無非欲人改惡從善,以遂萬物一體之懷而已。
善者,人我所同得,人每妄分彼此。高者惟欲善自己出,卑者亦不欲善自人行,甚至誣詞以訊詆,陰計以敗美,徒壞心術,於人何損?殊不知人有善念善事,我能激勸贊揚之,使其分量圓成,功行充足,則人之善,即我之善,便是無窮功德。
從凡入聖,萬善之門,以發菩提心,最為第一。菩提心猶種子,能生一切諸善法故;亦如良田,能長眾生白淨法故;亦如淨水,能洗一切煩惱垢故;亦如盛火,能燒一切諸見薪故。《涅槃經》曰:「佛說修一善心,破百種惡,如少火能燒一切。」故知萬善皆從一念好樂而生,全體善心而現,圓滿菩提常樂妙果。
雷樞,寬厚能容,人以橫逆加之者,反憫其愚,每含忍不較而感化之。雖受大屈,亦未嘗訟一人於官。十一世孫孚,為太子太師。
于令儀,夜獲盜,乃鄰子也。儀曰:「汝迫於貧耳。今以十千資若生,勿復為非。」既去,又呼之曰:「汝貧而夜負錢歸,恐為邏者所詰。」留至旦而遣之,終不與人言。後子孫相繼成進士,人謂憫凶之報。
張慶,為司獄,矜慎自持。日躬親掃滌,至暑尤勤。每戒獄卒曰:「人之罹於法,豈得已哉!吾輩以司獄為職,若不知哀憫,則罪者何從赴訴也?」飲食、湯藥、臥具,必加精潔。好看《法華經》,每戮囚,為齋素誦經。囚有無辜,輒為解釋。嘗為好言問獄囚,果有罪,當自認,毋誣良善,以重己過。後至八十二歲,無病卒。六子皆顯。觀此,孰謂公門之不可涉耶?
宋陳元,金壇人。熙寧八年,餓殍無數。作萬人坑,每一坑設飯一甌,席一領,紙四貼,藏屍不可勝計。後子孫登仕。夫遺骸不葬,暴露經年,此怨鬼所以啾啾而夜泣也。安得仁人,隨所見而瘞之?宋崇寧時,韶州縣擇高曠不毛之地置義塚,凡寺院所寄槥櫝之無主者及暴骨遺骸,悉收瘞之。各置圖籍,立記識。仍置屋以為祭奠之所,聽親屬祭享。著為令。此事洪武間亦曾舉行。今勸當事或紳衿士民,隨宜振舉,置地收埋暴棺露骼,功莫大焉。
甯從禮,性好善,憫人之無殮者,常造棺槨施之。不能葬者,給之以錢。壽百歲卒,託夢於家人曰:「我在生造屋舍施人,故慶流子孫,科甲不絕矣。」後果然。夫屍骸無殮,事之最慘。施棺槨以殮之,幽魂感戴,至仁莫大。然力薄者,難於為繼,不若糾成一會,會分幾柱,每柱幾人。凡施一棺,會友多者,每人僅出錢少分;會友少者,每人亦不過出錢數百文。輕而易舉,而一方已無暴露之慘,是在任事者實心勤懇耳。若有體面之家,尤當為委曲周全。至給棺,須當據報查實,不可不思良法。
程一德,粗知字義,孜孜欲人為善。凡嘉言格訓,每刊以勸人。一夕,夢文帝曰:「汝有善念,諸刻已報天庭矣。」後子孫登第甚眾。嗚呼!人發善願,天上聞之,聲如雷震,諸佛無不護念,上真無不心契。夫諸佛、上真,皆已久住解脫,尚爾樂善如此,況人世苦海,而不勉力樂善乎?
宋歐陽修為翰林,常有空頭門帖數十紙隨身。或見賢士大夫,稱道人善,則問其所居,書填門帖而往見之。果如所言,便為延譽。
後漢龐統,稱人善每過其實。人怪問之,答曰:「當今善人少,惡人多,方欲興風俗,長道業,不美其談,將為善者少矣。稱十失五,猶得其半,而使有志者自勵,不亦可乎?」關夫子之訓曰:「願天常生好人,願人常行好事,願口常說好話。」龐公者,可稱善體此訓,而裨益風俗者矣。
杜正獻,聞人有善,喜若己出。劉集賢,聞人有善,稱道不已。韓忠獻,聞一小善,必曰:「琦所不及。」數君公忠體國,取善惟恐或失,故樂獎如此。蓋薦賢以善國善民,當事者所宜知,豈徒樂之已乎?
濟人之急,救人之危。
人之有急,如疾病則醫藥急,死喪則殯殮急,飢寒則衣食急,逋欠則追逼急,其類不可勝數,俱當各隨其力,方便濟之。此時須當勇往不疑,否則錯過福緣可惜。危是自生之死之際,如覆舟失火、破家喪命,至刑獄官司、為人傾陷等類。元帝曰:「人在患難顛沛中,善用一言解救,上資祖考,下蔭兒孫。」又曰:「推人與扶人,都是一般手。陷人與讚人,都是一般口。寧使扶人手,莫開陷人口。若能依此言,前程自永久。」
《迪吉錄》曰:「匹夫存心愛物,於人必有所濟。凡救性命,所損無幾。特足衣食者,不知飢寒之苦,視為可已,泛泛置之。菜色時不當意,及見病臥道途者,又以為危篤不可復振,遂坐視其死。即行道有心之人,慨歎焉耳。其他則側目之,屏逐之矣。不知緣餓得病,病未能求乞,則愈餓愈深。此不過三四升調護之,累日便能求趁,便有生意。或乘其菜色將病時,早救尤妙。在富人過宿之一費,足救十命;師巫之一費,足救百命矣。千金之子粒,十捐一焉,歲月之衣服飲食,十嗇一焉,足救千命矣,甚易舉也。若得數人共舉此會,置一空屋,積草薦其中,以貯貧病者,使免風餐水宿之患,則調養愈易。寒天尤急,第須得善人以掌管之。四門有此,則夭札者鮮矣。充之而逐處有此,則旅魂絕稀矣。蓋人當病時,無偢無倸,則益一病;吹風暴露,則益二病;空乏憂危,則益三病。重以腹餓衣穢,拖逐展轉,豈有再生之望哉!試設身處此,病苦何如?何惜損太倉一粒,不以惠此?且均是人耳,我輩若託生非地,便是這等樣子。幸得自足,又欲享豐席盛,為子孫長久,而眼前救人,一錢不捨。不知水火盜賊,疾病橫災,皆能令我家業頓盡。少小福分,亦是天地庇之,豈一儉嗇錢癖能致然哉!一旦無常,祇供子孫酒色賭蕩之資,於是一擲而足救千命者有之矣。何如積德,邀庇於天之為厚也?此理至明,銅臭染身,直不思量到耳。」
宋許叔微,嘗以登科為禱,夢神曰:「汝欲登科,須憑陰德。」許自念家貧無力,惟醫乃可,遂精究方書,久乃通妙。人無高下,皆急赴之,所活甚多。聲名益著,善心益切。後得登第。夫救人疾病,固屬良因,其如醫術難精何?有志者虔合丸散膏丹施濟,刊刻經驗奇方流傳,亦一法也。
宋王曾,赴試京師,路聞母女二人哭聲甚切,詢其鄰,曰:「因少官錢無償,將賣女,故哭也。」曾乃訪其家,問之無異。乃曰:「汝女可賣與我,仕宦往來,可時時得相見。」遂如逋數與之,約以三日取女。逾期不至,其母訪曾之所館。曾留書,令其擇善配,已行數日矣。後曾三元及第,封沂國公。
宋吳奎與王彭年友善。王死,貧不能殮。奎使長男與之治喪事,且葬之。周其家,并嫁其二女焉。後官宰相,諡文肅。
明解開,家富,親故婚喪力乏者,輒濟之。有告急,恆蹈湯火而赴援也。嘗曰:「人孰不欲厚積?然富者,怨之府也。吾但知種善可貽之子孫,而暇金玉乎?」子綸官侍御史,縉官大學士。
新建大荒,有人窘極,存米升許,乃炊飯置毒,欲夫妻共飽而死。適里長來索丁銀,見飯欲食。貧人急止之,曰:「此非爾所食也。」泣告以故。里長惻然曰:「何遽如此?吾家雖乏,尚有五斗粟,隨往負歸,可以少延。」貧人負粟歸,則有五十金在內,忖曰:「必官鏹也。」急持還。里長云:「並非官鏹,其天賜乎?」遂均分之,俱得寬然卒歲。
宋孫覺,知福州,民欠官錢,繫獄者甚眾。會有富人出錢五百萬,請葺佛殿,覺曰:「汝輩施錢,願得福耳。佛殿未甚壞,孰若以錢為獄囚償官?使數百人釋枷鎖之苦,即佛祖亦應含笑垂慈,獲福不更多乎?」富人遂輸官,囹圄以空。富人子孫顯達,覺仕至柱國。
以上皆濟人喪葬、疾病、婚姻、逋欠、離別、貧困之急各案,天報之厚,皆極速者也。噫!人之急患,觸處皆有。有力者遇此,固當善為救濟;而無力者亦宜妙於設措,隨緣而盡其心力焉。至於歲歉民飢,尤屬諸急中之首且大者。苟非在位者、有財者,出人力之有餘,補天行之不足,以濟之援之,則貧窮者能不喪於溝壑乎?前於「忠」註中已及此意,然未暢盡,故今於論濟諸急之後,特再專言。惟願當道仁人,好善士庶,共熟體之。
宋范純仁,知慶州。歲飢,餓莩滿路,純仁請發常平粟米賑之。郡官須奏乃可,純仁曰:「人不食即死。奏而後發,豈能及事?諸君但勿憂,有罪吾自坐。」乃即日發賑,所活無算。後官至學士,封高平公,諡忠宣。
宋趙抃,知越州,吳越大旱,乘民之未飢,為書問屬縣,災者幾處,鄉民當待廩者幾人,溝防興築可僦民使治者幾所,庫錢倉粟可發者幾何,富人可募出粟者幾家,一一書於籍,乃錄孤、老、病不能自食者,二萬一千九百餘人。查故事:歲廩窮人,當給粟三千石而止。抃簡富民所輸及其他羨餘,得粟四萬八千餘石佐其費。自十月朔,人日受粟一升,幼者半之。憂其眾相雜也,使男女異日,而人受二日之食。憂其且流亡也,於城市郊野為給粟之所五十有七,使各以便受之,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給。計官為不足用也,取吏之不在職而寓於境者,給其食而任以事。告富人無得閉糴,諸州皆榜禁米價。抃令有米者任增價糴之,自解金帶置庭下,命糴米。由是施者雲集。又出官粟五萬二千餘石,平價便民。為糶粟之所,凡十有八,使糴者免奔馳。又僦民修城,四千一百人,為工三萬八千,計其傭與粟,再倍之。民取息錢者,告富人縱與之,而待熟官為責其償。棄男女,設法收養之。明年春,人疫病,為病坊,處疾病之無歸者。募僧二人,屬以視醫藥飲食,令無失時。凡死者,使在處收瘞之。法廩窮人,盡三月當止,是歲五月而止。事有席上請者,遇便宜多輒行。抃一以自任,不累其屬。早夜憊心力,無巨細必躬親。是時旱疫,他郡民死者殆半,獨抃所撫循無失所。後相神宗,為宋名臣。
宋富弼,為樞密副使,有誣其欲結契丹起兵者,仁宗怒,謫知青州。時河朔大水,飢民流入境,無食待斃。公募粟十萬餘斛,隨處貯發。且括公私閒舍十餘萬區,散處其人,醫藥皆備。山澤之利,聽流民取之,主不得禁。死者大塚葬之。從者如歸市。或謂弼非所以處危疑,禍且不測。弼曰:「吾豈以一身易六七十萬人之命乎?」行之愈力。明年,麥大熟。各計遠近,授糧使歸,活者五十餘萬。帝聞,遣使勞之,拜禮部侍郎。後為宰相,封鄭國公。壽八十,諡文忠,配享。
明丁清惠公賓,嘉善人,樂善不倦,尤切救荒。萬曆丁亥大水,米價湧貴。公始令家人用米易布,照時值,每疋加米四升,費積儲千餘石。又修築田野圩岸,以備旱澇。計丈給米,費積儲六百五十石。明年益饉,公設粥廠,就食者日幾千。又訪老弱不能就者另給之。至九十日乃止。秋又苦旱,公又賑飢民於水次,規畫皆救荒良策,全活甚眾。冬月災民多苦寒,公徧訪單赤者,編籍給票,屆期候領。盡出前所易布,佐以棉花,每名給布二疋,花四斤。前後通計散米一萬二千四百餘石,布三萬四千疋,花六萬八十斤。戊申復大水,公令臺省疏請賑貸,且檄吳楚無遏糴。發官鏹,四路轉輸。復捐己資廣賑。甲子淫雨,公又發倉庾施濟,散米三千石。計共四賑矣。公又計合邑小戶,止田二三畝者,約該輸銀三千兩,悉與代完。公九十歲,存問建坊。壽近百齡。
宋鄭剛中,金華人,為溫州通判。歲飢,乃出俸勸糶。守曰:「恐實惠不及飢者。」答曰:「是不難。」乃以萬錢,每錢押一字。夜出坊巷,遇飢者給一錢,戒曰:「勿拭去押字,明日憑錢給米。」飢者無遺。散粟之法,莫此為善。又有議濟飢,計口授食,月半一發。在彼既省奔走工夫,住家力作;在我亦省人工雜費,可多活幾人,又免侵漁。或曰:「計口授食,恐多冒濫,不可行。」曰:「是有措置。且先施粥三五日,男女異處,許帶瓶來,歸養老幼。人給一籌,每村人,記其姓氏,聚於一處,不許四散,便可約一村人數矣。然後到鄉親查,分別中貧上貧,寧失出,勿失入,約其持囊授糧而歸。老弱寡婦不能負重者,照時價折青錢,多與加一勿少。」此亦籌畫至當之法,惟其時而仁人便宜融措耳。
延平祝染,每遇歲歉,設粥大救飢民。其子鄉試日,鄰人夢人馳報狀元,手執大旗,有「施粥之報」四字。果聯捷,大魁天下。昔人論賑濟之法,設糜最下。而席文襄救江南大飢,特主賑粥,謂給散銀米,必須編審詳確,杜絕弊端,飢民命在旦夕,何能懸待?設粥則所賑皆貧民,為救飢急著。是可見最下者,亦有當用之時,在臨事者相機度宜耳,非可一律拘也。有論設廠施粥,事雖美而實未盡善:一則老弱不能赴。又如數里之遠者,忍飢而冒風寒易病。倘若來十里,歸十里,再守候擁擠,未能即徧。多食則腹脹,少食則即飢。且沴氣薰蒸,常致變生意外,有食粥而即斃者,有其躬一俯而粥即噴出者。言之慘傷,是宜體察,乃見為善之真。今更得良法,莫若用粥擔。每擔用白米五六升煮粥,盛以有蓋桶。其下或置之少火,使不冷。外備小籃,貯碗十隻,筷十雙,鹽菜少許。挑擔至通衢或郊外,遇貧者,令其列坐。給一餐畢,借水滌器,以便後食者。約每擔可食四五十人,十擔便足食四五百人。得逐里逐巷,每日各各舉行,誠有隨時救濟之實,而無設廠聚人之弊。此賑粥至便至當之法也。
魏時舉,好施,遇歲歉米貴,即發廩平糶,只取時價之半。嘗曰:「凶年之半價,即豐年之全價,雖少取之不為損。」親友之貧者常賙之,一郡多賴以濟。子收節,官尚書。
宋黃承事,每歲收成時,出錢糴米,至來年新陳未接之時,糶與細民,價不增,升合如故。後夢紫府真君曰:「賜汝子位至尚書,汝身登仙籍。」後果俱驗。元丘長春真人曰:「平糶米是第一大方便,誠歉歲濟人無量功德。有力者於收成時廣行收糴,或有田地,自能收積。遇缺乏時,只依原價出糶。在己未損,在人極利,亦何樂而不為乎?次則量減時價,均糶尤佳。」
鄧成美,約族人做周利會,取凶年不能殺之意。其法豐收時,每畝出穀一斗或二斗,來春以二分息放出,秋場交還。成美秉公董其事。後遭荒旱,不但救鄰族,且能及人。壽七十五歲,死之日,異香滿室。鄰人見冥役無數,聲言迎某城隍者。
曹世美,家貧好善,一僧教其實心勸人幫人,亦可造福。世美從此約人廣結善會,捨粥、捨衣、捨藥、捨薑湯、放生、惜字、施棺、掩埋、修橋路等類,人出財,己出力。每年如此,愈久愈力。荒歲尤加意勸濟焉。後與富家販油,漸獲五千餘金,子孫安享厚福。凡事富者易為功,貧者難為力。然居難為力之地而能勉為,此其所以異於人也。古人有云:「貧者行功一百,即當富貴者行功一千。」由此觀之,貧者安可自棄,而不具剛腸苦志也哉!
段廿八,積米數十倉,遇歲飢,欲索高價。官遣使借賑,許諾。次早見飢民候集,悔而不肯發。眾方喧噪,乃與家人閉門拒人。忽天大風雨,發其粟於衢,各以色聚,飢民爭取之。段為雷擊死。
歷看荒年仁殘禍福之報,書載目擊者繁多,不能盡述,非謂止於此也。先儒云:「荒者,數也。而天心仁愛,其悲憫飢黎倍切也。」故智者合天而降祥,愚者違天而降罰,必然之理也。禍報多端,更速於福報。不獨閉糶之罪,必遭天擊;即積金慳吝,漠視垂死而不救者,忍心害理,譴責尤重。至深居華屋,啼飢不聞,溝瘠不見,欲救而徘徊怠緩,不察飢斃已多,亦屬暌違天心,咎愆不免。若為民父母者,泛然不關民瘼,因循緩誤,與為吏胥者,生弊逞奸,使民不沾實惠,其罪更萬劫不超也。古云:「救人一命,延壽一紀。」況有勢力者,一舉手可救百千萬命。故當權如在寶山,聽我採取,慎勿空手回也。最貴者,率先倡始,效古人之大賑。即力有限者,亦當約實有善心之人,廣為勸募,隨緣舉行,庶幾轉溝壑為袵席,陰功浩大,天報不爽也。篇中言此特詳者,苦心深意,至切叮嚀也。并囑倘遇荒歉須賑時,速將救荒諸說諸案,採集潤色,刊印傳勸,廣送被災城鄉紳庶殷戶細閱,多貼熱鬧去處,實是大善,造福無疆。
附:清蘇州府陳公鵬年《救荒二十策註》
康熙四十七年,水旱相仍,陳公以此策,請詳江浙督撫頒行。初時米價二十文一升,不及兩月,每升止糴八九文,民歌再造。
一、禁糯米作酒。二、禁小麥燒酒。三、禁黃豆打油。四、禁糙白粞作糖。五、禁麩皮作麵觔。註:令即糴與平民,作餅度荒。五項嚴禁,中縣一日省米數百石不止,故立見米價日減。六、禁屠沽熟食。註:省財惜福,只許賣粉食、麵食、素食。七、勸巨室富商捐米賑飢。註:是年平湖縣董公天眷,得陳公指教,先造「為富不仁」匾額二十,堆在縣堂,親至富室勸捐,至誠感人,剛柔遞用。先至鄉村,遇頑富三家,釘匾門首,并准告發。凡田土斷贖斷加,家業幾去半。從此由鄉到城,樂輸眾多。給米給錢外,到處設廠施粥,又施藥。賑濟數月,至食新而止。捐數有餘,派還富室。活人無算。宋真德秀西山先生曰:「惠恤窮民,必獲天地之佑,此以理言也。若以利害言之,無飢民則無盜賊,無盜賊則鄉井安,是又富家之利也。」陳幾亭曰:「救荒須各區各村之鄉紳富戶,就近各救窮民,自得合邑無一餓莩。」黃震曰:「救荒惟在勸分,勸富室加惠貧民,捐有餘以補不足,天道也,國法也。人若但思獨富,不思飢荒之慘厄,即或國法可倖逃,必難逃天道之誅也。」又聞朱子曰:「勸分以救民之急,不得不小有所忍。若為富民,計較太深,則恐終無可行。威克厥愛,於事乃濟。」是以陳公深得朱子救荒之道也。八、興工作以濟乏。註:如築城、開河、修橋路等,使工匠得食。九、寬山澤之禁。註:如豁免雜糧苛稅,以便水運,及不禁採樵等,使有糊口,不致流為盜賊。十、犯罪情可矜疑者,聽其以粟贖罪,取以賑饑。十一、不論官吏軍民、婦女僧道,各色人等,能助賑者,少則給匾領賞,多則詳憲候旨。十二、延請名醫,開藥室以救病民。十三、近山之民,教採松柏療飢。註:《博物志》云:「荒歲不得食,可細搗松柏汁,以水送下,不飢為度。粥清湯送下更佳。每用松汁五合、柏汁三合研服,或專用松葉以可。但須禁一切食物,自能療飢却病。十四、緩刑。註:凶歲犯法者多,故寬之。十五、省禮。註:冠婚喪祭,減其禮文。十六、貸民種食。註:恐荒地利也。十七、謹防盜賊。註:恐為民害也。十八、官吏紳衿耆民,每逢朔望,齋戒沐浴,執香步行,各廟拜禱,以祈民休。註:荒歲乃人民共業所感,祈禱懺罪,挽回大數,亦《周禮》荒政之一。十九、每州縣中,擇有才德者主持荒政。註:如料理給米施粥之類,使小民得沾實惠。事成之日,與捐銀捐米者,一體上聞。二十、花米豆麥等船,放關一月,并遣人夫牽挽護送。註:外郡花米日至,則價日減,是轉歉為豐之一大作用也。
濟急之說,上已詳言。至於救危,大抵其理相同,但更覺生死相關耳。數案附後:
高郵張百戶,舟中遙見一人踞覆舟之背,浮沈出沒,呼號求救。張急呼漁舟往救,不應,與銀十兩乃行。救至,則其子也。
宋周必大,紹興中,監杭州和劑局。局內失火,火犯當死。公曰:「此火設起自官,當得何罪?」吏曰:「削職為民。」公曰:「吾可以一身而忍視十餘人之命哉!」遂誣服罷官,各家全生。後為宰相。
宋雷有終,討王均,欲屠城。時蜀士范璨、范璲尚氣節、富文學,文鑒大師,有名行,相率進諫,稽首曰:「蜀人善弱,其脅從者,特畏死耳。城下日,願勿屠戮,鋤其凶黨可也。」有終見三人慷慨丈夫,忘身為物,出於至誠,為之改容曰:「非聞長者言,幾妄舉矣。」一城遂得保全。范氏子孫貴顯,文鑒得悟道。
馮某隆冬早起,路逢一人臥雪中,身已半僵矣。急解己棉衣衣之,扶歸救甦。夢神曰:「汝救人命,出於至誠,當賜韓琦為汝子。」後生子名琦,極顯貴。
徽商王志仁,年三十無子。旅中遇一婦,抱子投水,止之。問其故,婦曰:「夫貧,畜豕償租。昨天出傭於人,買豕者來,鬻之,不意所得皆假銀。恐夫歸箠楚,且無以聊生,故死耳。」仁悼恤,周之銀。及夫知之,疑其誑也,拉婦詣寓質焉。仁已寢,夫令婦叩門,曰:「我投水婦,來叩謝。」王厲聲曰:「汝少婦,我孤客,昏夜豈宜相見?有言,明早同汝夫來。」其夫始悚然曰:「吾夫婦同在此。」仁乃披衣出見。纔啟戶,牆倒,而臥榻為粉矣。夫婦感歎,致謝而去。後生十一子,享高壽。
唐裴度,遊香山寺,拾玉帶二、犀帶一。候其人,日暮不至,詰旦復往。一婦泣至,云:「父無罪被繫,昨假寶帶,思以脫罪,不幸失於此,禍無所逃矣!」度慨然還之。先是有相者,相度必餓死,至此復遇,云:「公氣色頓異,必有陰德及人,前程非某所知也。」後封晉國公,贈太傅。
世路巘巇,遭危不一,仁人推類盡餘,事事當盡所能為,茲未及備載也。至於刑獄逼迫死生,尤屬諸危中之更甚者,緣於後「入輕為重」註內申之,故不附論。
見人之得,如己之得;見人之失,如己之失。
今人見人得失,不能如己得失,只是一片私心為著自己。要得怕失,便動了惟恐人得、寧使人失之念。起初還只利己,後來漸至妨人。然忌成樂敗,何與人事?徒自壞心術,而種惡因以自害耳。不知聖賢功夫,原要消除我見;達人見識,亦須打破俗情。若悟人己一原,得失天命,則見人之得,不但不妬,還要百般扶持;見人之失,不但不喜,兼且多方救護矣。此自己真實受用處。
唐狄梁公,為并州法曹參軍。鄭某當使絕域,母老且病,狄公曰:「彼母如此,豈可使有萬里之憂?」詣長史藺仁基,請代行。仁基素與李司馬不協,因謂曰:「狄公如此,吾輩能不自愧乎?」遂睦。
薛瑗相燕國,不能平心,忌人得,喜人失。不薦賢,且嫉之,使不得進。一子
死獄,餘者殘廢。公明子臯授以《中誡經》。瑗悔,誓力行,僅全一子。
明蓮池大師曰:「人對世間財色名利境界,以喻明之:有火聚於此,五物在旁:一如乾草,纔觸即燃者也;二如木,噓之即燃者也;三如鐵,不可得燃而可鎔者也;四如水,不惟不燃,反能滅火者也,然入斧甑,尚可沸也;五如空,任其燔灼,體恆自如,亦不須滅,行將自滅也。平心者,應作是觀。」
不彰人短,不衒己長。
人之有短,如聞父母之名,耳可得聞,口不可得言也。然口固不可得言,而耳亦不可得聞,則更上也。大抵人孰無短?彰之則不免傳播,減聞望而墮素守,咎將誰執耶?苟非無忌憚之小人,不為此也。己之有長,如同良賈之財,深藏則善,淺露則危也。人生必有所長,要在韜晦涵養,日新又新,然後可以成德。老子曰:「盛德容貌若愚。」子思曰:「闇然日章。」聖訓昭然,人當自省。
周時楚莊王,與群臣夜宴,燭滅,有醉引美人衣者。美人挽絕冠纓以告王。王曰:「賜人酒醉,欲顯婦人之節,不為也。」乃命左右勿上火,傳曰:「與寡人飲,不絕纓者,不懽也。」群臣皆絕纓,盡歡而去。後王與晉戰,見一人力戰,乃昔絕纓者。
宋韓琦久在中書,每見文字,有攻人隱惡處,手自封記,不令人見。王素為諫官,言人材難得,無事之時,當為朝廷愛惜,不可詰人隱私,以彰人短。程明道為御史,告君曰:「使臣拾遺補過則可,若欲搜索臣下短長,以沽直名,臣不能也。」徐文貞宴客,一客取金杯置帽中。左右覓杯,公曰:「已收矣。」其人酒醉帽落,杯墮於地,公佯不知,納置其人袖中。文徵明性不喜聞人過,見有欲道及者,巧以他端易之。數公忠厚自持,其享大祿而為名臣也。宜哉!
田霽,恃才谿刻,每於往古聖賢及當世知名之士,好品評彈駁其短。命終後,地府以此業因,日令三蛇兩蜈蚣出入七竅,滿一年,受生為女。此見夢其妻之言也。張拱辰曰:「毋輕棄人之善,毋輕信人之言,毋輕快人之意,毋輕談人之短。」皆是忠厚自持之道。而彰短一節,尤刻薄奸險之本。況田霽更毀謗聖賢者,冥誅豈肯姑寬乎?
宋歐陽修,長於文章,每對客多談政事,不及文章;蔡襄,長於政事,每對客多談文章,不及政事。二公善自晦,然卒享盛名,俱極貴顯。
唐永淳中,盧駱王楊皆以文章有盛名,人皆期許其貴顯。裴行儉見之曰:「士之致遠,當先器識而後文藝。勃等雖有文章,而浮躁淺露,豈享爵祿之器耶?楊子稍沈靜,苟得令終,幸矣!」後果如其言。夫才能不如學術,氣節不如德量,文章不如行誼,昔人已明言矣。故衒長,君子不為也。
後漢崔瑗《座右銘》曰:「無道人之短,無恃己之長。施人慎勿念,受施慎勿忘。世譽不足慕,惟仁為紀綱。隱心而後動,謗議庸何傷?無使名過實,守愚聖所臧。在涅貴不淄,曖曖內含光。柔弱生之徒,老氏誡剛強。行行鄙夫志,悠悠故難量。慎言節飲食,知足勝不祥。行之苟有恆,久久自芬芳。」
明袁了凡《謙德篇》云:「《易》曰:『天道虧盈而益謙,地道變盈而流謙,鬼神禍盈而福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。』故謙之一卦,六爻皆吉。《書》曰:『滿招損,謙受益。』
「予屢同諸公應試,每見寒士將達,必有一段謙光可掬。辛未計偕,我嘉善同袍凡十人,惟丁敬宇賓年最少,極其謙虛。予告費錦坡曰:『此兄今年必第。』費曰:『何以見之?』予曰:『惟謙受福。兄看十人中,有恂恂款款、不敢先人如敬宇者乎?有恭敬順承、小心謙畏如敬宇者乎?有受侮不答、聞謗不辯如敬宇者乎?人能如此,即天地鬼神猶將佑之,豈有不發者?』及開榜,丁果中式。
「丁丑在京,與馮開之同處,見其虛己斂容,大變其幼年之習。李霽巖直諒益友,時面攻其非,但見其平懷順受,未嘗有一言相報。予告之曰:『福有福始,禍有禍先。此心果謙,天必相之,兄今年決第矣。』已而果然。
「趙裕峰光遠,山東冠縣人。童年舉於鄉,久不第。其父為嘉善三尹,隨之任。慕錢明吾,而執文見之,明吾悉抹其文。趙不惟不怒,且心服而速改焉。明年遂登第。壬辰歲,予入覲,晤夏建所,見其人氣虛意下,謙光逼人,歸而告友人曰:『凡天將發斯人也,未發其福,先發其慧。此慧一發,則浮者自實,肆者自斂。建所溫良若此,天啟之矣。』及開榜,果中式。
「江陰張畏巖積學工文,有聲藝林。甲午南京鄉試,寓一寺中。揭曉無名,大駡試官,以為瞇目。時有一道者在傍微笑,張遽移怒道者。道者曰:『相公文必不佳。』張益怒曰:『汝不見我文,烏知不佳?』道者曰:『聞作文貴心氣和平。今聽公駡詈,不平甚矣,文安得工?』張不覺屈服,因就而請教焉。道者曰:『中全要命。命不該中,文雖工,無益也。須自己做箇轉變。』張曰:『既是命,如何轉變?』道者曰:『造命者天,立命者我。力行善事,廣積陰德,何福不可求哉!』張曰:『我貧士,何能為?』道者曰:『善事陰功,皆由心造。常存此心,功德難量。且如謙虛一節,並不費錢,你如何不自反,而駡試官乎?』張由此折節自持,善日加修,德日加厚。丁酉夢至一高房,得試錄一冊,中多缺行,問傍人曰:『此今科試錄,何多缺名?』曰:『科第陰間三年一考較,須積德無咎者方有名。如前所缺,皆係舊該中式,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。』後指一行云:『汝三年來,持身頗慎,或當補此,幸自愛。』是科果中一百五名。
「由此觀之,舉頭三尺,決有神明;趨吉避凶,斷然由我。須使我存心制行,毫不得罪於天地鬼神,而虛心屈己,使天地鬼神時時憐我,方有受福之基。彼氣盈者,必非遠器,縱發,亦無受用。稍有識見之士,必不忍自狹其量而自拒其福也。況謙則受教有地而取善無窮,尤修業者所必不可少者乎?古語云:『有志於功名者,必得功名;有志於富貴者,必得富貴。』人之有志,如樹之有根。立定此志,須念念謙虛,塵塵方便,自然感動天地。而造福由我。今之求登科第者,初未嘗有真志,不過一時意興耳。興到則求,興闌則止。孟子曰:『王之好樂甚,齊其庶幾乎?』予於科名亦然。」
遏惡揚善。
凡人之惡,原非性成。習染既深,滔滔莫救。或明知故犯,或不知誤為。究其成,造下彌天罪案;原其始,止因一念差遲。然清夜天良,人人皆具。當其路頭初錯,惡念始萌時,苦口提撕,竭力阻遏,人孰無心,能不改行從善?即或不幸,罪惡已大著者,我能至誠感化,遏之止之,未必善心不油然生發,頓洗千愆也。人非聖賢,安得事事皆善?苟有一言一行之可取,即當讚揚稱許,庶已善者堅信砥成,未善者聞慕興起,豈不是順天之命乎?于鐵樵曰:「遏者,用力禁止之,不但為之隱諱也;揚者,極口稱道之,誘掖獎勸,更不待言也。」
此蓋憫凶樂善之見於事為者也。
道曰遏惡揚善,佛曰止惡行善,儒曰隱惡揚善,三教之言,如出一口。是知聖人心體,虛靈洞澈,纖欲不留,如明鏡照形,隨照隨現,隨現隨化。故見惡便自消融,見善便能昭朗,遏之揚之,無非復完眾生本來性體而已。
虞舜在河濱,見漁者爭取深潭厚澤,老弱者漁於淺灘急流,惻然哀之,亦往漁焉。見爭者,匿其過不談;見有讓者,則揄揚取法之。期年,皆以深潭厚澤相讓矣。大舜與人為善,止是一點歡忻鼓舞之意,故善量無窮也。此聖人也,不可及也。今有一語,下學者從事之,可以上達焉:「遏己之惡,然後可以遏人之惡;揚人之善,然後可以勸人之善。」
推多取少。
此句所指甚廣,如兄弟分產、朋友交財等類。但兄弟義屬天倫,財為外物,更當推讓耳。《遺教經》曰:「多欲之人,多求利故,苦惱亦多;少欲之人,無求無欲,則無此患。若欲脫諸苦惱,當觀知足。知足之法,即是富樂安隱之處。知足之人,雖臥地上,猶為安樂;不知足者,雖處天堂,亦不稱意。」故知人能推多取少,自然心地平夷,對境無侵,常行知足。
于鐵樵曰:「財者,天地之元氣也。堯舜之治,阜財也;平天下之道,理財也。」人生世上,非財不生。無不愛財之人也,無不用財之日也。此其為必不可少之物,此其為必不能多之數也。然用財之性,各有其偏。揮霍者一擲千金,鄙吝者一毛不拔。廉潔者卻之於暮夜,貪橫者攫之於白晝。夫揮霍之與廉潔,固皆美名,然亦不可過節。揮霍而過,則床頭盡而不可繼矣;廉潔而過,則晨夕缺而俯仰怨矣。若鄙吝與貪橫,相去較遠。鄙吝者識見淺陋,錙銖如寶,如蜂之護蜜,稚子之懷餅,毫不肯分以與人。然尚是自保其所有,故人厭之,而天不深怒之。貪橫者欲得其所本無,則有不可限量者,如魚吞舟,如蛇吞象。兄弟爭鬬,朋友爭讎,強賊殺人,墨吏枉法,姦臣賣國,皆貪之一念為之也。篇中申戒貪財之禍,不啻再三。然戒人妄取,而直教人不取,則必不可,故示出「多少」二字,使人隨分斟酌,以為取財正道。多少之數,本無定衡。貧者一金非少,富者萬金非多。廉者當得百而得十,不覺其少;貪者當得百而得千,不謂其多。惟平心公道,度量吾應得之數而取之,不過其分,即取少之法也。然人心患少望多,常情也。但能隨緣不競,已自不惡。若令見多而反推之,豈不違情乎?噫!有說焉;財之來也,其源不一。眼前可取之財,未必非吾命中所有。然冥冥定數,畢竟無從稽考。萬一非吾命中所有,則漏脯鴆酒,其可飽乎?故莫如推之。非命中所有而推之,固可以免過矣。即命中所有而誤推之,彼必定於他途再至矣。慎勿不能忍而孟浪於眼前也。此在富貴者猶易,而貧賤者更難。知其難而力為之,使鬼神鑒此一點不敢孟浪之心,則雖地處艱難,當不至有不聊生之苦。信得真,守得定,則取少之道,即致富之道也。
宋徐積,與二叔析產,先請二叔畢取所欲。惟餘一篋圖書,兩間弊屋,積怡然受之。
慈溪二友相善。甲得一館,修儀九兩;乙亦得館,修金止六兩。甲喜曰:「吾兩人明歲皆無內顧憂矣。」乙言:「兄止尊嫂在家,九金需用有餘。弟則上有父母,六金尚未足耳。」甲曰:「然然。」乃以己館讓乙,而己就乙館。到館後,牀下拾一殘書,鈔有外科數方,徒言舊師所遺者。冬間還家,見盛僕幾人,倉皇叩問:「此地有外科否?」詢之,曰:「主人自閩赴山東布政,忽患背瘡,痛楚欲絕,已三日矣。」甲念前方,正合此證,因隨往,照方用艾炙,果愈。布政大喜,酬以百金。談及讓館得方事,布政大加歎獎。適慈令,其年姪也。為力薦,得拔入泮。噫!親兄弟尚爭財,况朋友乎?念朋友養父不給,而推多取少,三金雖小,義高千乘矣。究之名利兩收,皆自一念能讓中來。彼殷殷爭利,動輒反顏者,觀此能無愧歟?
受辱不怨。
恥辱之來,惟當自問:屈在己耶?所應辱矣。屈在彼耶?則辱所不應,辱己,仍無辱矣。非不當怨,實無可怨也。自古大智大勇,必能忍小恥小忿,乃能任大事,成大功,豈局量褊淺者所知耶?
明顏茂猷,平湖人,戒子弟曰:「凡人非從事於忍,斷不知『忍』字之難;非善惡兩念對勘,斷不知『忍』字之妙。人若不忍辱耐苦,縱有善心,一激即決,一折即墮矣。天降大任於斯人,而必動心忍性,正欲人人透此關耳。大約施濟人不妨受瞋怒,為人謀不必辭恨責。任事須當任怨,勸化不避譏彈。有心寬厚,或遭笑侮,此是挾以偕來的。不辨此根,非能善者也。」
宋李沆為相,有狂生叩馬獻書,歷詆其短。李遜謝曰:「俟歸詳覽。」狂生怒訕曰:「居大位不能康濟天下,又不隱退,久妨賢路,寧不愧心乎?」公於馬上踧踖曰:「屢求退,奈主上未允,不敢擅便耳。」終無怒色。
宋文彥博為首相。御史唐介劾彥博知益州日,造奇錦,通宮掖,以得執政,請罷之。帝怒,將遠竄。時彥博在帝前,介責之曰:「彥博宜自省。即有之,不可隱。」彥博拜謝不已。帝怒益甚,貶介英州別駕,而罷彥博知許州。後彥博復相,言於帝曰:「介為御史,言臣事,多中臣病。中間雖有風聞之誤,然當時責之太深。」乃召知諫院。時稱彥博長者。歷英、神、哲三宗,位太師,平章軍國重事,班宰相上。封潞國公。任將相五十年,名聞四夷。壽九十二而卒。
宋富弼訓子弟曰:「忍之一字,眾妙之門。若清儉之外,更加一忍,何事不辦?」少時,人有駡之者。人曰:「駡汝。」弼曰:「恐駡他人。」曰:「呼名姓而駡汝。」弼曰:「天下豈無同名姓者乎?」駡者聞之大慚。顏光衷曰:「忍之一字最難。能忍時,其德量必大。到不能忍,已是驕貴氣溢了。昔人詩云:『少年胯下安無忤,老父圯邊愕不平。人生若非觀歲暮,淮陰何必減文成。』至哉,言也!信以辱胯下而王,以羞絳噲而亡。飲到滿量,自然增益不得耳。」
台州彭矩,慈祥謙遜。嘗與一人同宿於店,彭先早歸。其人失傘,意彭持去,登彭門怒駡。見彭懦,且言失衣,索價,彭如數償之而去。鄰人有恃強侵彭地者,置不問。後鄰以橫罹訟,彭反為周旋得免。其餘善事甚眾。因無子,往西嶽祈嗣。夢神曰:「以汝忍辱仁柔,力行善事,已允所請。」遂生三子。後遭蜀亂,十室九死,彭獨合家無恙。
江陰夏翁與客對弈,忽一人咆哮奔來,曰:「止欠汝家利銀二兩,何故日令家人逼我?」翁未及答,其人大駡,推桌毀棋局。翁笑曰:「汝欲告免乎?」即舉筆付免票。其人急謝去。客歎盛德,翁曰:「忍為眾妙之門。大凡涉世應物,而以橫逆加我,譬猶行荊棘中,徐行緩解而已。彼荊棘亦何足怒哉!又如虛舟之撞我,飄瓦之擊我,便能方寸不勞而怨可釋。况此人貌很言戇,必有所恃。恐激成意外之變,故寬免之。」晚刻,報是人死於廁。細詢其故,乃知是人債迫無措,服毒而來,意欲圖詐。因感夏翁寬免,不忍詐害,故急歸覓糞青解毒。而藥性暴發,已不及解矣。翁對天拜謝,人咸敬服。翁非平日火氣消除,深有涵養,到此安能把捉得定耶?夫忍辱固修身之要,然次而守富要訣,亦在學喫虧也。
明王莊毅公竑,字公度。開府維揚時,有屬官單某行不檢,公嘗折抑之。偶被論歸,過其任所。單候送,致餼殷勤。公嘉其誠款,擇受數缶,以為醬醯。比發之,皆糞穢。無何,事白還官。單遁,令家人詐發喪。有仇家踪跡之,執而訟於公。公但善平其訟而釋之。
謹按《涅槃經》:「昔有一人,讚佛為大福德相。或曰:『何以見之?』曰:『年志俱盛,而不卒暴,打而不瞋,駡亦不怒,非大福德相乎?』」今人於橫逆當前時,但曰:「彼來成就我福德相,榮孰甚焉!」則在我能犯而不較,在彼亦將化悟矣。
鄭暄曰:「默默默,無限神仙從此得。饒饒饒,千災萬禍一時消。忍忍忍,債主怨家從此隱。休休休,蓋世功名不自由。」
受寵若驚。
榮寵之及,雖分所應得,亦當知幾知足,有弗克負荷,若驚若懼之意。蓋福兮禍所伏,日中則昃,月盈則缺,理固然也。至於君上,恩如天地,若不實圖報効,臣子何以自安?豈不更可驚乎?
周成王封伯禽於魯,周公戒之曰:「子無以魯國驕人。吾聞之:德行廣大,而守以恭者榮;土地博裕,而守以儉者安;祿位尊榮,而守以卑者貴;人眾兵強,而守以畏者勝;聰明睿知,而守以愚者益;博聞多記,而守以淺者廣。此六守也,皆謙德也。夫天道毀滿而益謙,地道變滿而流謙,人道惡滿而好謙。子慎毋以魯國驕人。」今學者誠能繹思此訓,則驕心傲氣無自而生,而榮寵之加,時有若驚之意矣。
唐岑文本,拜中書令,有憂色。母問之,文本曰:「非勳非舊,濫叨榮寵,位高責重,故憂懼。」語賀客曰:「今受弔,不受賀也。」
宋王文正公旦,晚年官益尊。及為朝鮮使,自禁中乘車輅,出都門,百官餞送,交口稱公榮遇。公曰:「吾何益於國,但覺反側不安耳。」司馬溫公與姪帖云:「近蒙聖恩,除門下侍郎。舉朝忌者無數,而以愚直處其閒,如一黃葉在烈風中,幾何不墜?是以受命以來,有懼無喜。汝輩當識此意。」數公皆受寵若驚者。而岑公受弔一語,當申其說。
昔孫叔敖為令尹,有一老人來弔曰:「身以貴而驕人者,民去之;位以高而擅權者,君惡之;祿以厚而不知足者,患處之。」又曰:「位益高而意益下,官益大而意益小,祿已厚而慎不敢取,君謹守此三者,足以治楚矣。」蓋岑公深得此旨也。居高之法,洵在乎此。
宋盧多遜,初拜參政,服用漸侈。其父愀然曰:「吾家世儒素,一旦富貴,遂如此,未知稅駕地矣。」多遜不念父言,竟以事敗。
施恩不求報,與人不追悔。
施恩求報,則貪心未忘;與人追悔,則吝心未化。貪而且吝,君子不為。《金剛經》云:「菩薩於法,應無所住而行布施。」又曰:「若菩薩不住相布施,其福德不可思量。」由此觀之,人能以財濟人,內不見有能施之我,外不見有受施之人,中不見有所施之物,是謂三輪體空,一心清淨,則斗粟稱無涯之福,一文消千劫之災。若微有求報之心,雖施黃金萬鎰,終不圓滿一心之量也。至於「追悔」二字,尤人生大關鍵處。惡事追悔之,則將來惡念漸止;善事追悔之,則將來善念不生矣。人而施與後悔,莫如不施不與之為愈也。
世人欲得倉中五穀歲歲不乏者,必須取穀麥種子,以牛犂耕田地而種之,不種則竭盡也。法中亦爾。以孝心、悲心、敬心為種子,以衣食、財帛、身命為牛犂,以父母、貧病、三寶為田地。有佛弟子,欲得藏識中百福莊嚴生生無盡者,須運悲敬孝心,將衣食、財帛、身命敬養供給於父母、貧病、三寶,名為種福也。不種,即貧窮無福慧,入生死險道。謂種福之田,如彼種穀之田,名為福田也。
布施有三:有法施,有財施,有心施。種種方便勸化教導人,謂之法施,最為上善。財施,謂種種錢財布施。心施者,窘於無財,但心念惻然,思以濟之而無由,亦謂之施。
明沈鯉,字仲化,歸德人,好推轂賢士,不使人知。有《警世語》曰:「嗚呼!世事何其參差不齊哉!吾每當賓筵醉飽,箸不能下,主人仍薦珍無已,而貧人有終身不知異味者,有飢餓死者。吾冬裘夏葛,涼燠以時,猶欲窮奢極侈,以徇時尚,而貧人有衣不蔽體,傍簷宿露,朔風刺骨,寒顫齒擊者。吾高簷大棟,安居甚適,猶復為池臺花竹,極耳目之玩,不惜千金購之,而貧人緩急無賴,至有捐性命,割父子夫妻之懽者。吾身家子孫,已寬然有餘,猶務多積厚蓄,為子孫計久遠,而貧人有室如懸磬,朝不謀夕者。吾貨財紛紜,而耳目不及周,不免至狼藉,陰以潤盜賊,而貧人偶拾其遺秉滯穗,則忍不能與;或負貸子錢,通工易事,則刀錐之末,有盡力爭之者。吾盛陳筐篚,攀援豪貴,惟恐不納,而貧人丐一錢以延旦夕之命,有艴然作色者;有托在肺腑,而不能以貧身歸者。吾多財而宣侈導淫,因之賈禍,而貧人有待吾鼠攘之餘而不可得者。何世事參差不齊,一至於此也!吾今為貧人緩頰,非㮣以傾貲賑飢之類強人所難,惟捐其所無用,以化為有用而已。賓筵若醉飽,何不分杯觴,以施之餓而欲死者,何不分殘汁,以施之生平不知異味者,為兩得其便乎?衣而敝之篋笥,與無衣同。省為短褐,以施衣不蔽體者,則人且挾纊,吾文繡亦自不乏也。吾不為耳目之玩,即可全人之性命與骨肉。此義舉也,以資談議則可傳,以省深夜則自得。天下之可玩好者,無佳於此矣。吾多積厚蓄,終身不盡用,以遺諸子孫,則賢者不恃此而足用,愚者雖得此不為用,何不及吾身而施之,朝不謀夕者之猶為有用也?吾所狼藉者,業置度外。苟貧人得之,是拾遺於道也。非損吾之有也,吾何惜?吾盛陳而攀援,寧詎見德?施升斗於涸轍,即欣欣起死回生也。何以不為此而為彼?吾多財而為祟,彼得少而為福。而吾損有餘補不足,雖為人貽福,實為我脫禍也。此兩利之道也。故曰捐無用為有用者,此也。不睹天道人事乎?盈虛消長,天且弗違。泉貨流行,豈居一處?昔所稱富家,今存者幾乎?彼其子孫不終享也,非由前人好施,而不為遠圖也。盛衰倚伏,勢使然也。知其然,而當積則積,當散則散。可為己用,亦可為人用者,達人也。既籠泉貨,而聚之一室,又設之隄防,以為千萬世不拔之業,使不得他有灌輸者,愚人也;積陰德為長久計者,智人也;無所為而為者,君子也。」
隋李士謙,字子約,幼孤,事母至孝。年十二,魏廣平王辟為開府參軍。家富,出粟數千石以貸鄉人。值歲歉,召各欠戶焚券,曰:「債了矣。」來春又出糧種分給貧乏,所活甚眾。死者瘞之。或頌公陰德,公曰:「陰德如耳鳴,己自知之,人無知者。今子已知,何謂陰德?」一日,夢紫衣神告曰:「上帝嘉汝陰德,昌大汝後矣。」
宋太倉顧姓者為州吏,凡有迎送,必寓城外賣餅江姓家。後江被仇嗾盜,顧集眾訴冤得釋。江感恩,有女年十七,送至顧家,願為妾。顧使其妻具禮送還。江又攜往,顧復卻還。後顧赴京,撥韓侍郎門下辦事。侍郎偶出,夫人見之,召問曰:「君非太倉顧提控乎?我賣餅江家女也。嫁充相公少房,尋繼正室。秋毫皆君賜也,當與相公言之。」侍郎歸,備言始末。侍郎曰:「仁人也。」竟上其事。帝稱歎,除禮部主事。
宋范文正公,遣子堯夫歸蘇,取麥五百斛。途遇故人石曼卿,言三喪未舉,堯夫盡以麥舟付之。既歸,未及言。文正曰:「見故人否?」堯夫以石曼卿三喪未舉為對。文正曰:「何不以麥舟付之?」曰:「付之矣。」范公父子同心,樂施如此,豈若今人只是敬奉富貴,錦上添花,不肯周濟貧苦,雪中送炭耶?即或有人略施略與,有不求報追悔者乎?
昔有一女入寺,欲捨而無財,止有錢二文,捐而與之,主寺者親為懺悔。及後入宮富貴,攜數千金入寺捨之,主僧唯令其徒回向而已。怪問之,僧曰:「前者物薄而心甚真,故老僧親懺;今者物厚而心不切,令徒代懺足矣。」夫行善種德,至心為上。若一轉念,即不如初念矣,况追悔哉!
于鐵樵曰:「禽獸猶知報德,焉有人而不感恩之理。不知最難堪者德色。德色一露,感者生慚,慚化而怨生矣。昔有吏曾救一人之命。其人漸富,而吏轉貧。偶過其家,舉家出拜,留飲極恭。吏酒酣,大言曰:『汝非吾力,則妻子、婢僕以及目前所見之物,何一為汝有?今汝富而我反貧,何哉?』言訖,宿於其家。其人計曰:『彼望報之心太奢,報之不能滿其意。不報,禍必及我矣,不如殺之。』遂綯其首。噫!救人而反以自殺,此中自有參會巧符之因。彼人之兇惡報應與吏之數命當然,姑置勿論,但舉此以戒求報者。」
所謂善人。
自此至「神仙可冀」,言善人之福報,盛大而不爽也。夫善人之實,始於是非不謬,則智勇兼盡;終於人我兩忘,則仁恕兼行。况其立心用意,待己待人,內而五常百行,外而事物機宜,無一之不盡乎?此即堯舜周孔復生,無以異此。而第謂之善人者,以天心好善而惡惡,人心有善而無惡也。人每忽於習染,致失其初。當有善則精進,有惡則改悔,庶乎可矣。
宋李文正公昉,既致政,因上元張燈,太宗命安輿迎之。坐之御榻之側,手酌御樽,選果核之珍者賜之。曰:「卿善人君子也。兩在相位,未嘗有傷人害物之心,此朕所以念卿也。」公歸,訓子曰:「吾雖無奇功偉績驚世駭俗,然未嘗蔽人之善,忘人之進,不欺暗室,度德守分。於此四者,自謂允蹈。今蒙聖上對群臣前,以善人君子見稱。夫善人君子,孔子尚云未見,吾何人而敢當之?汝曹當念聖上崇獎之言,踐吾四者之說,於君忠,於親孝,修謹自立,庶幾可以無忝。」子宗諤恪守先訓,為一時聞人。夫善人,淺言之,止惡行善;極言之,證聖成真,窮神達化,皆此善之一念充之耳。
明江西鄒子尹,崇信三寶,勤行百善,凡救人患難,成人好事,雖湯火寒暑,亦所不辭。眾以善人稱之。病故,至閻君前,心中不服。命吏簡簿示之,開簿即有「名利」兩大字。凡子尹一生所做善事,或載「名」字下,或錄「利」字下。子尹愧服。復甦,語人曰:「為吾徧告人之為善者,宜真誠迫實,淨掃心地也。」越五日終。唐時曰:「予詳知子尹,為人好名或不免。至於利,則子尹輕財仗義人也,何以有此?必其居間請託,初念為善事發願,比及財物到手,偶有挪用之弊。或始曰吾暫借之,後遂久假不歸耳。乃子尹勤勞一生,僅博得此二字,可見陰司慣上隱微委曲之帳。予體子尹之意,為之表章,因遍告為善之人,無為而為,無所不為,隨機利物者上也;無求報心,救拔苦難眾生,勸人為善,次也;廣積陰功,求自免三途,又其次也。若有一毫為名之意,便是錯了路頭。更若有一毫私肥囊橐,則入地獄如箭矣。可不懍哉!」載此,以期後之願為善人者,明辨而篤行焉。
人皆敬之,天道佑之,福祿隨之,眾邪遠之,神靈衛之。
善者,人所固有,一觸便動。雖是愚夫愚婦,若聞一善事,必定大家稱揚。憑你極兇惡,見了善人,也不敢相犯。蓋良心之發,自有不能已者。「敬之」而言「人皆」者,必其人之道德真有可敬,無一人不然也。
宋司馬溫公之赴闕也,見者以手加額。隨所至,民遮道曰:「公毋歸洛,留相天子,活我百姓。」劉大諫之在朝也,天下無不頌其忠。富文忠,策蹇天津橋,隨觀者,市為之空。徐節孝,廬墓淮陰里,城中人日往致敬。邵康節出遊,士民無不倒屣而迎。人之欣慕若此,天意感格可知。苟非實有可敬,何能感人一至於此耶?數公蓋生則為相為師,歿則為神為明者也。
天道無親,常與善人。不言而巧應,不召而自來。我果有以格之,無往不為所佑者也。然惟自盡人事,誠心無間,所以終至格天。《救劫經》曰:「一心如此,聽命於天。」可見非有一毫將迎希冀心也。
宋朱子曰:「天地一無所為,只以生物為心。人念念在利濟,便是天地也。合天心者,天安得不佑之?」
宋劉安世,抗疏甄別朝臣邪正,又論章惇小人不可用。及惇用事,公遠竄,歷山泛海,遷流不一。人謂公必死,竟無恙。年八十,未嘗一日病。當公貶時,一人迎惇意,請殺公。及馳至公所,將擬行事,忽若為物擊,吐血暴死。
唐子輿,自蜀扶父柩歸吉水。時秋水方壯,瞿塘流更湍悍。天雨,舟人大恐。子輿仰天大哭,才慟一聲,水已退二十餘丈。既過,水復如初。夫忠孝為德之首,故天道佑之如此。
茲舉二案,以例其餘。人能隨事格天,亦必隨事護佑也。
聖賢君子,言善行善,和氣感召,自然佳祥協應。《詩》曰:「樂只君子,福祿申之。」即「隨之」之說也。
唐郭子儀恢復兩京,功蓋唐室,以身繫天下安危二十年,校中書令考凡二十四。富貴壽考,子孫榮顯,為古今所罕匹。夫郭公備福厚祿,以功大德至耳,非倖致也。為善者思之。
明鳳陽鄭照,日務利人。一夕,夢至天府,見神設虛位以待,曰:「子本貧寒,緣為善故,命福祿二神隨子而行,後日復居此位。」照悟,善念愈堅,聲名益著。蹈處則金銀襯足,所至即福祿駢身。子孫富貴繁衍,榮膺祿養,以至終身。後果尸解,證位淨慾真人。
顏淵夭於陋巷,夷齊餓於首陽,原憲之貧,范滂之刑,乃修德而少福祿者。善德之所在,日月爭光,非尋常之福祿可比也。成仁取義之士,所當知也。
邪正不兩立,正之所至,邪自不容,譬如太陽一出,則冰雪自化耳。李吉甫曰:「神好正直,守直則神饗,妖不勝德,失德則妖盛,理之自然也。」
明景清,會試過淳化。主家有女為妖所憑,公宿其家。是夕,妖不至。清去復來。女問之,曰:「避景秀才也。」女乃告父。父追清,清書「景清在此」四字,命貼之於戶,妖遂息。清甚忠烈,至今為人所仰。夫充塞天地間者,氣也。氣苟無餧,則正大流行,物自不敢攖之,故君子有養氣之學。養氣在於治心。清明在躬,存誠泰定,則物無遁情矣。若人曖昧其心,則不必問邪之來,而此中已先為邪之藪矣。安能一見而即伏哉!
神人一理。人之所敬,神亦加護。所謂道德既重,則鬼神俱欽。
宋韓琦,自成德移鎮中山,至沙河,忽前驅回白:「暴水將至。」公急命備舟將渡。果波濤如山,舟將溺,從者大恐。忽一神龍於上流堰截水,即平定。渡畢乃去,水仍汎漲如初。
明儀徵金翁,開典鋪。嘉靖初,江寇刦掠富家殆盡,獨金氏無恙。有司疑其與盜通。及獲寇,詰其故。寇云:「幾次往刦,為金甲神所逐也。」官未信,呼地鄰詢之,皆曰:「金某實係積德。各典出輕入重,彼獨出入公平,估物甚寬,限期更遠。且訪老而貧者,破例免息。又,冬則免寒衣之息,夏則免暑衣之息,歲以為常。天佑善人,命神擁護,於理何疑?」令嘉之,奏而旌其門。
于鐵樵曰:「前言禍惡,先曰『人皆惡之』;今言福善,先曰『人皆敬之』。蓋惡星之災、神靈之衛等事,一時或未得見;而皆敬皆惡,則先幾之信而可徵者也。有心學道者,常常返己自思:苟敬我者眾,便知神靈之擁衛森森;若惡我者多,便知惡星之當頭炯炯。人心即天意,不必索之於不見不聞也。」
所作必成,神仙可冀。
世間無不成之事,天下皆可作之人。惟以實心行善,則人事既合天心,而天意豈違人願?自然默助,行無不通,作無不成矣。
于玉陛曰:「《遺教經》云:『縱此心者,喪人善事。制之一處,無事不辦。』又曰:『汝等比丘,當勤精進,則事無難者。譬如小水長流,則能穿石。若行者之心,數數懈廢,譬如鑽火,未熱而息,雖欲得火,火難可得。』《出曜經》曰:『智者以慧鍊心,尋究諸垢。譬如鑛鐵,入火百煉,則成精金。又如大海,日夜沸動,則生大寶。人亦如是,晝夜役心不止,便獲果證。』《四十二章經》云:『夫為道者,譬如一人與萬人敵,挂鎧出門,意或怯弱,或半路而退,或格鬬而死,或得勝而還。沙門學道,應當堅持其心,精進勇銳,不畏前境,破滅眾魔,而得道果。』
元天目山中峰祖師云:『記得儒者勸學,有詩謂:『擊石乃有火,不擊元無烟。人學始知道,不學非自然。』此言石中有火,不以智巧擊之引之,則終不遇也。今人唯知石中有火,不施半點智巧之力擊之,終日指此冷石,說火之用。說得眼光落地,依前是塊頑石,要覓點火為用,了不可得。此是不肯死心做工夫之人也。更有一等人,聞說石中有火,擊碎其石,欲取其火。乃至碎石為塵,終不得火。卻不責不以智巧得之,便至不信石中果有真火。此是不信自心成佛之凡夫也。今人若欲成辦此事,首以信根為石,次以單提話頭為擊石之手,又以堅固不退轉志願之鐵打箇火刀,乃以精勤勇猛之力,向日用動靜中敲之擊之,使不間斷,又以般若種性乾草驀忽相成,引起一星子燒燎,照天照地,是謂智巧也。』
明蓮池大師曰:『世間一技一藝,其始學不勝其難,似萬不可成者,因置而不學,則終無成矣。故最初貴有決定不疑之心。雖復決定,而優游遲緩,則亦不成。故其次貴有精進勇猛之心。雖復精進,或得少而足,或時久而疲,或遇順境而迷,或逢逆境而墮,則亦不成。故其次貴有貞常永固不退轉之心。是之謂真有心之丈夫也。如此存心,何事不辦?可不勉哉!』」
太上,道家之祖,故專以求仙為言。孟子曰:「人皆可以為堯舜。」震旦禪宗六祖曰:「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。」三教聖人,何以言之若合符節也?夫仙可冀,佛可成,堯舜可為,而况世之功名富貴、長壽男女,又何求而不可得乎?亦視其人之所作耳。
漢鍾離曰:「仙之求人,甚於人之求仙。」呂祖曰:「人嘗以不得見吾為恨。雖日見吾,而不能行吾之言,於事何益?」可見人之與仙,性真本一,特以情勝,遂失其真。一旦反真,塵情俱盡,即神仙也。况能濟之以善乎?《胎息經》曰:「胎從伏氣中結,氣從有胎中息。氣入身中謂之生,神去離形謂之死。知神氣可以長生,固守虛無以養神氣。神行則氣行,神住則氣住。若欲長生,神氣相注。心不動念,無來無去。不出不入,自然常住。勤而行之,是真道路。」
宋李端愿,問達觀禪師曰:「天堂地獄,畢竟是有是無?」師曰:「諸佛向無中說有,眼見空花;太尉就有裏尋無,手撈水月。堪笑眼前見牢獄不避,心外聞天堂欲生。殊不知忻怖在心,善惡成境。太尉但了自心,自然無惑。」
求仙於古,如子房之忠,吳猛之孝,王進賢之不失婦節,蘭期之友於兄弟,劉翊之損己分人,趙素臺之濟窮卹死,許真君之行符施水,嚴君平之以善導人,周伯持之埋瘞遺骸,李五郎之不欺斗斛,陳安世之不殺物命,李奚子之拯濟飢禽,楊敬真之閒則凝神,唐若山之性無忿恚,乃至黃萬祐之鮮過,景相之酷好放生,劉平阿本一醫人,吳睦本一縣吏,劉妍本一妓女,鮑靚本一店家,賀生本一屠兒,丁約本一兵卒,朱㹠本一刦盜,李正元本一獵人,此皆自人以積功累行而得仙者。求之於今,如晁公迴為靜居天主,章公文起為司命真君,王公素為玉京侍郎,呂公誨為上帝司糾,韓公琦之主紫府,富公弼之司崐臺,王公叟之掌翊聖鐵輪,金公三之為佑聖風伯,張公孝基為嵩山主者,竇公禹鈞為洞天真人,乃至歐陽公修之主神清,王公安國之主靈芝,呂公溱之主群玉,石公延年之主芙蓉,陳公靖之判司直,田公承君之主維揚,此亦自人以積功累行而得仙者。
至於道經所載,中元二品,左洞陽宮,所總地土、九皇、士壘、四維、八極,其靈官僚屬,共有九萬九千九十九萬眾,皆是在世有功有行之人,受度而得進補其職者。又如何公熙志,以註《金剛經》有補於世,死後職為西嶽點檢曆數官。此雖嶽府,亦是受度者。此即為善而得冀乎神仙者也。從古至今,成仙者十萬餘人,拔宅者八十餘處。所以云:「莫道神仙無學處,古今多少上昇人。」今人修行不真,乃謂世無神仙,是猶誦法孔孟,不能實行其事,而遂謂世無聖賢也,惡乎可!
《性命圭旨》云:「欲修長生,須識所生之本;欲求不死,當明不死之人。」那不死的人,即吾人本來常住真心是也。此心靈靈不昧,了了常知,無去無來,不生不滅。無奈世人不悟,從無始來,迷卻真心,故受輪轉,枉入諸趣。原夫真心無妄,性智本明,妙湛元精,由妄瞥起,俄然晦昧,則失彼元精。黏湛發知,故轉智為識。形中妄心,名之曰識。心本無知,由識故知;性本無生,由識故生。生身種子,萌孽於茲,開有漏華,結生死果。今人妄認方寸中有個昭昭靈靈之物,渾然與物同體,便以為元神在是。殊不知此即生生死死之識神,永劫輪迴之種子。故曰:「學道之人不識真,只為從前認識神。無量劫來生死本,癡人喚作本來人。」異見王問波羅提尊者曰:「何者是佛?」曰:「見性是佛。」王曰:「師見性否?」曰:「我見佛性。」王曰:「性在何處?」曰:「性在作用。」曰:「是何作用?」波羅提即說偈曰:「在胎為身,在世為人。在眼曰見,在耳曰聞。在鼻嗅香,在口談論。在手執捉,在足運奔。徧現俱該法界,收攝在一微塵。識者知是佛性,不識喚作精魂。」是以世尊教人先斷無始輪迴根本者,此也。此根既斷,則諸識無依,復我元初真常本體,所謂真靜妙明,虛靈通徹,朗然而獨存者也。背之則凡,順之則聖。迷之則生死始,悟之則輪迴息。欲息輪迴,莫若止觀雙運。須時時保此七情未發之中,念念全此八識未染之體。神光一出,即便收來,不可剎那妄照。古仙云:「大道教人先止念,念頭不住亦徒然。」《圓覺經》曰:「居一切時,不起妄念。於諸妄心,亦不息滅。住妄想境,不加了知。於無了知,不辯真實。」《起信論》云:「心若馳散,即便攝來,令住正念。念起即覺,覺之即無。修行妙門,惟在於此。」當知妄念,起於識根。緣境成妄,非實有體。在眾生時,智劣識強,但名為識;當佛地時,智強識劣,但名為智。只轉其名,不轉其體。初一心源,廓然妙湛。由知見立知,妄塵生起,故有妄念。若知見無見,則智性清淨,復還妙湛,意念消融。一根既已返元,六根皆成解脫。既無根塵六識,則無輪迴種子。一點真心,獨立無依,萬劫常存,永無生滅矣。此法直指人心,一了百當,乃成佛成仙之妙訣也。欲求長生,須於此處參究。
欲求天仙者,當立一千三百善;欲求地仙者,當立三百善。
此一節總結上文,言作善為登真之路。立者,積也。曰一千,曰三百,尅定數目期限,決定必成,不生退轉之意也。
天仙地仙之別,在乎立善多寡之異。篇中已自言之,請以百尺竿頭,再進一步之說論之,庶已得仙者,不復從墜,一向超昇;未得仙者,不假他求,即日便到。按《楞嚴經》所示,仙有十種:「一者,堅固服餌,食道圓成,名地行仙;二者,堅固草木,藥道圓成,名飛行仙;三者,堅固金石,化道圓成,名遊行仙;四者,堅固動止,氣精圓成,名空行仙;五者,堅固津液,潤德圓成,名天行仙;六者,堅固精色,吸粹圓成,名通行仙;七者,堅固呪禁,術法圓成,名道行仙;八者,堅固思念,思憶圓成,名照行仙;九者,堅固交遘,感應圓成,名精行仙;十者,堅固變化,覺悟圓成,名絕行仙。」又曰:「此等皆是不依正覺,別修妄念,存想固形,遊於山林人不及處,壽千萬歲。斯亦輪迴,妄想流轉,報盡還來,散入諸趣。」鍾離曰:「仙有五種:一者,不悟大道,唯務速行,心若死灰,神識內守,定中已出陰神,究竟只成清虛之鬼,名曰鬼仙。二者,暫於人中得聞大道,然業重福輕,僻志一偏,確守不變。絕五味者,不知有六氣;忘七情者,不知有十戒。行咽嗽者,笑吐納之為錯;耽採補者,指清淨之為愚。孤坐閉息,絕食休糧,不識無為,但能延年安樂而已,名曰人仙。三者,法天地升降之理,取日月交感之數。身中用年月,日中用時刻。識龍虎,配坎離。收真一,別五行。定六氣,序八卦。九州顛倒,三田反覆。煉成丹藥,長生不死,名曰地仙。四者,已得地仙,煉形住世,積累成功,超凡入聖,卻反三山,名曰神仙。五者,已得神仙,傳道於世,於道有功,為人有行。功行滿足,超居洞天,竟入虛無自然之境,名曰天仙。」既而答大道之問,則曰:「萬物之中,最靈最貴者,人也。若能窮萬物之理,盡一己之性,窮理盡性,以至於命,全命保生,以合乎道,自然與天地齊其堅固而同其長久矣。」然則所謂正覺,所謂大道,果何物哉?大抵必欲識取自心,不落情解。不聞僧那之說乎?僧那曰:「欲明自心,但於日用中,行住坐臥,常自諦審思察:遇色遇聲,未起覺觀時,心何所之?是有耶?是無耶?既不落有無處所,自然心珠獨朗,常照世間。」此即正覺,此即大道也。無一塵許間隔、剎那頃斷續之相。是故呂祖既因不學煉金而得度世矣,又因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之說,胸次始得豁然,後遇黃龍禪師方為印證;孫真人既已留意方書而得度世矣,又常咨決於唐之道宣律師,後至成都復聽無名行僧講《多寶塔品》始得證真。此即百尺竿頭,更進一步者也。若夫立善,縱不求仙,亦自常然,有何限量哉!
漢鍾離權,授丹於呂祖純陽,點鐵為金,可以濟世。祖曰:「終有變乎?」曰:「五百年後,當復本質。」祖愀然曰:「如此,則害五百年後人,不願學也。」鍾離歎曰:「修仙要積三千行、八百功。汝此一言,三千八百已滿足矣。」又,《萬善同歸集》曰:「萬善是菩薩入道之資糧,眾行乃諸佛助道之階漸。若有目而無足,豈到清涼之地?得實而忘權,奚昇自在之鄉?是以真空妙有,恆共成持,雲布慈門,波騰行海。」由此觀之,則知佛仙一貫,同歸於教人行善立功,固與吾儒名異而實同者也。洵乎參同歸一,端由切脈探源;峙立成三,蓋為分門執象。今勸世人,深參此理,莫生分別。但去立功行善,則求儒、求佛、求仙,皆在此中而萬無一失也。
苟或非義而動,背理而行。
自此至「死亦及之」,詳言為惡召禍之事。二句是總攝提綱,與「是道則進」二句相反。動者萌於心,行者見於事。太上先以此二句為言,教人於舉心動念、出言行事之始,諦審思惟,有懍然不可踰越之意。
古人云:「人之情猶水也。規矩禮法為隄防。隄防不固,必至奔突。若人之情不制,則肆亂無紀。故去情息妄,禁惡止邪,不可一息而忘規矩。」又曰:「駿馬之奔逸,而不敢肆足者,銜轡之御也;小人之強橫,而不敢縱情者,刑法之制也;意識之流浪,而不敢攀援者,覺照之功也。故學者無覺照,猶駿馬無銜轡;小人無刑法,將何以絕貪慾、治妄想乎?」
索靖虛好學,不應州郡之命。太守陰澹嘗造焉,經日忘返。退而歎曰:「世人之所以有餘者,非性中富貴也,而目好五色,耳玩音聲。先生棄眾人之所收,而收其所棄,形居塵俗,心棲義理,豈以外物外遇動其心哉!」夫索公惟於義理見得精熟,故守之循之,出於自然。今人之非義背理,而心動事行者,曷不以此為法?
以惡為能。
此句專就人事上說。人性本善,爾乃以惡為能,是失其性善之體矣。愚謂此四字,乃千萬世大大小小惡人受病之根也,故列於諸惡之首。人雖極愚,未有甘為惡人者,然亦未有不欲為能人者。只緣錯認「能」字,所以愈做愈差。其始也,曰:「能人有用,不能人無用。能人有人怕懼,不能受人欺侮。」迨其久也,亦自知其為惡,遂儼然以惡人自居而不諱,而文之以美名焉。貪者以勢淩術制、多得人財為能,而美其名則曰智謀;很者以強梁刁險、陷人害人為能,而美其名則曰辣手;淫者以行奸賣俏、誘人妻女為能,而美其名則曰風流;佞者以逢迎哄騙為能,而美其名曰伶俐;讒者以造謠生事為能,而美其名曰口才。諸如此類,不可殫述。鬬豔爭奇,以此相尚。偽者居之不疑,聞者習為佳話。於是偶有一二無智謀、無辣手、不風流、不伶俐、無口才之人,未有不笑指為入世之棄材,而趨時之廢物者矣。及至事往報來,蓋棺論定,能人多矣,而今安在哉!嗟乎!普勸世人,不如暫屈為棄材廢物,而自向到底一著處做工夫,為淡而有味、穩而不敗也。如不信此,請觀世之凡有善人,有不獲天佑人敬者耶?而惡人有不受天譴人惡者耶?
佛言:「世間一切惡人死墮地獄。獄有一主,牛頭阿旁,其性兇惡,無一慈忍。見諸眾生,受此惡報,唯憂不苦,唯憂不毒。或問獄卒:『眾生受苦,深可悲念,而汝常懷酷毒,無慈愍心。』獄卒答言:『如此罪惡,受諸苦者,皆是不孝父母,毀謗三寶,駡辱六親,輕慢師長,誣陷良善,殺害眾生,造諸惡業。如是等人,來此受苦。每至脫生之日,恆加勸諭:此中劇苦,非可忍耐。汝今得出,勿復作惡。而此罪人,初不改悔。今日得出,俄頃復來。輾轉輪迴,不知痛苦。以是事故,我於罪人,無一慈心。」是知作惡之人,定入地獄。如今既得剎那住世,便當力行仁慈,廣修眾善,消除三障,清淨六根,念佛持齋,參禪學道,高超三界,迥脫四生。切勿縱貪瞋癡,行殺盜淫,造此惡業,受此惡果。佛語不虛,人當諦信。
唐魚思咺,機性極巧。武后欲造匭,令人攻訐陰事,工匠無人作得,咺造之甚稱旨。人有投匭者,告咺在揚州為徐敬業作刀輪,用以衝陣,殺傷官軍甚多,遂伏誅。
唐徐敬業起兵,武后患之,欲興大獄,去異己者。有索元禮揣旨,即上書言急變。召對,擢遊擊將軍,為推使,即洛州牧院為制獄。養無賴數百人,意所欲陷,則使數處俱告之,辭狀俱同。既下獄,脅以威刑,無不誣服。詢一囚,必窮根株,相連至數百。後以受賄,收下吏,不服。吏曰:「取公鐵籠來。」元禮服罪,死獄。同時又有周興性殘酷,與索元禮等為黨。有人告興謀不軌,太后怒,命來俊臣鞫之。時俊臣與興共推事,謂興曰:「囚多不承,奈何?」興曰:「易耳。取大甕,以炭火四面炙之,令囚入其中,何事不承?」俊臣乃索大甕炭火,一如興法,謂興曰:「奉內狀推兄,請兄入此甕。」興戰慄伏罪。流嶺南,為仇家爭殺之。
宋徽宗時,宋昇,政和初,為京西轉運,專修西內。嘗語曰:「速竣此役,賞可立得。」每用牛骨和灰,不給,因掘漏澤人骨,焚灰以代。時運判孫貺止之,不聽,引疾罷去。昇以功除學士,召受殿中監。忽得惡疾,自言焚骨之惡,罪當滅門,嘔血而死。未幾,合家盡死。後孫貺病卒,至冥,見宋昇鐵床銅柱,血流徧體。又至一殿,冥官謂曰:「汝勸之不聽,棄官而歸,真有人心者,當延壽一紀。」因得更生,向人言其事。夫天下最慘者,莫如覆宗絕族。昇因一念貪賞,遂罹此苦。古云:「惡因貪起,貪是惡根。治惡之法,首在去貪。」信哉!至於他途之以惡為能,不可備舉,且何忍悉載,人其隨事省之。
《中誡經》曰:「人若為一惡,意不安定;為十惡,氣力虛羸;為二十惡,坎坷衰耗,凡事乖張;為五十惡,終無匹偶;以至百惡,水火為災,非橫牽引,刑法惡死;為五百惡,子孫絕嗣;為一千惡,出叛臣逆子,夷滅族類,世世子孫,異形變體,入於禽獸。夫積惡滿盈,禍及後世,自身地獄,又其輕者矣。」人當將此訓刻刻念之,自不為惡矣。
忍作殘害。
此句專就物命上說。大德曰生,爾乃忍作殘害。夫殘傷毒害,惡之至大,而更出於忍,則任意所至,無一毫惻隱憐憫之心矣。諸善本於一慈,諸惡本於一忍。去忍而慈,聖賢佛仙之功在是矣。
貪生畏死,愛親戀舊,知疼覺苦,物與人同。但人有智,物無智;人能言,物無言;人力強,物力弱耳。今人辦一食,不止殺一物。如鳩鴿鶉雀,殺十餘命而得一羹。若蚌蛤蝦蜆,一羹則殺百餘命。又有好美味、求適意者,或遠致珍異,或備物候烹,或生蟹投糟,養魚造膾,聚炭活炙,刺血生吞,開腹取胎,剝皮刳殼,百計熬煎,千方造作。食飽則揚揚得意,稍遲則怒駡庖人。深念痛思,良可驚悼。經云:「一切畏刀杖,無不愛壽命。」是以王克殺羊,羊奔客而拜訴;鄒生刲鹿,鹿跪泣而吞聲。驚禽投案,請命於魏君;窮獸入廬,求生於區氏。又如沈內翰通判江寧,廚中殺羊,而屢失其刀。窺之,乃見羊銜刀而藏之牆下。楊傑提刑時,遊阿育王山,晝寢,夢婦百餘,若有所訴。密視行廚,乃知蛤蜊求生也。夫有生愛戀,其情若此。況其被執時,避死無地。旁視族類,戀依不得。鳴哀就刑,銜悲向盡。既受屠割,復入鼎鑊。種種痛苦,徹入骨髓。此際此狀,與人何殊?今人偶傷湯火刀針,必號哭求救;暫時頭昏眼痛,便呼醫買藥。愛惜自身如此,何獨於物,則不生憐憫而任意殘害,結怨造業?嗟嗟!諸惡之中,惟此最慘。佛仙戒勸,天道好還,急宜設身處地,立時猛省。因備說不可宰殺諸目於後,伏求仁人君子,循而行焉。
生我之日,謂之母難。親在固當齋心致敬,親亡更宜蔬食呼天,乃恣口腹以殺眾類乎?故「生日不可殺生」也。
凡人無子則悲,有子則喜。今乃慶其子生,令他子死。且嬰兒始生,不求長壽而反造業乎?故「生子不可殺生」也。
喪以哀為主,殺乃罪之魁。陳燕享於哭泣之位,徒飽生人;侈鼎俎於棺槨之前,益增怨業。故「喪事不可殺生」也。
春秋祭祀,忌日薦先,原以傾子孫之血誠耳。但當放生以消宿罪,豈宜殺害以造新殃乎?故「祭祀不可殺生」也。
人有疾病,輒殺生祀神以祈佑。不知己欲求生,反殺他命以活我命,神果有靈,其來饗乎?故「祈禳不可殺生」也。
平等為佛,正直為神,斷無因賄降福之理。今人告許宰殺,此名惡願。縱得遂心,凶報在後。故「許願不可殺生」也。
夫婦初婚,萬世之嗣,生生之源,宗祧所恃。今乃極意宰殺,種下尋仇惡因,是聚殺機於閨門之內矣。故「婚姻不可殺生」也。
主賓酬獻,不聞砧上哀號;燕笑滿堂,那見釜中苦楚。則古人所謂二簋用享之意,可師也。故「燕客不可殺生」也。
上天不生無祿之人,苟有一技一藝,皆可得食得財,何苦奏刀推刃乎?且愈殺而愈窮也。故「營生不可殺生」也。
割禽獸以肥己身,靈蠢何分?烹血肉而實肺腸,顛倒殊甚。况脂膏易盡,而怨業仍存乎?故「奉養不可殺生」也。
殺一命以活一命,仁者不為。况死生分定,未必其能活乎?害物治病,徒增死後怨家耳。故「用藥不可殺生」也。
病者求安,亦如物之惡殺。今人謂物命難延,理宜烹宰,亦將謂人既病廢,悉可誅夷耶?故「養病不可殺生」也。
道流醮畢,禮崇謝將,大者羊豕,小者三牲。夫神聖豈為區區口腹,而降災於修功德者乎?故「謝將不可殺生」也。
近俗除夜,大則刲羊蒸豕,次用雞魚猪首。抑知臘盡春初,乃百神、祖宗同來降鑒之時乎?故「除夜不可殺生」也。
功名發軔之初,正仁愛沛流之日,何忍使物類夭亡,以滋隱痛乎?暴殄傷生,驕奢敗德。故「榮遇不可殺生」也。
饋遺本為嘉禮,肥鮮乃動殺機。在己為眾殺而獨受愆,在人恣一飽而不任德。故「饋遺不可殺生」也。
餞別那得無情,素羹亦自有致。何必侈一時之填積,竟爾聚六畜之怨號哉?故「餞別不可殺生」也。
飼金魚者,蟣蝦之屬萬計;飼白鶴者,細魚之屬百千。貴人怡悅耳目,有殺業存焉。故「玩好不可殺生」也。
如上所說,略言其概。人當就此而推廣之,則方寸之中,俱有天覆地載之量矣。
黃魯直頌曰:「我肉眾生肉,名殊體不殊。原同一種性,只是別形軀。苦惱從他受,肥甘為我須。莫教閻老斷,自揣看何如?」
「試思昨日之泳躍翶翔,今歸何地;恍見生前之飛鳴飲啄,已化甌中。」此語甚愷惻也。
許真君幼喜獵,遇一麑殪之。旁有一麋,舐之踰時不活,悲躍而死。真君刳之,見其腸寸裂,遂投弓歎曰:「悲夫!天性之愛,物類亦至此乎?」乃去而學道,濟人利物,證仙果。
唐張易之為鐵籠,置鵝鴨其內,中起炭火炙之,旁用器置五味汁。鵝鴨繞火走,渴即飲汁。汁盡加火,毛落肉爛,取而食之。後為張柬之所誅。
西商任天一,嗜利殘忍,每歲至海州青口地方屠宰醃猪。後載猪過高郵六安溝閘,夜被大風覆舟。猪為漁人搶散,任在岸叫苦。覆舟大桅倒身,壓成肉餅。夫命中有財,隨處可得,何必為此殺生害命之事?報應如任商者甚多,人當自省,切不可謀生而反走死路也。至賊徒焚刦、波浪漂亡等事,未必非上天以殺報殺也。
宋朱沛,好養鴿,為貓所食。沛執貓,斷其四足,號叫數日而死。後生子,手足俱無。又周昂,嘗晝寢,梁有燕巢,三雛呢喃待哺。昂怒,食以蒺藜,皆胸裂而死。後三子皆啞。又張霖,忿蛙之鳴,沃以熱灰,後忽為熱湯爛死。合而觀之,人可忍作殘害於物乎?既作,能免於罪報乎?
唐呂祖曰:「汝欲延生聽我語,凡事惺惺須恕己。汝欲延生須放生,此是循環真道理。他若死時你救他,你若死時天救你。延生生子別無方,戒殺放生而已矣。」
祁奚度《覺觸》云:「一毛拔而四大震驚,灸艾焚而全身苦痛。蓋一體本具體之體,而眾生即吾生之生。血氣既爾相關,悲慘安能無涉?乃復以彼肥甘,恣我口腹。試思昨日之泳躍翶翔,今歸何地?恍見生前之飛鳴飲啄,已化甌中。則八珍羅前,盡屬呼號怨業;五鼎在列,皆為宛轉遊魂。自然心惻,豈復下咽;抑且臂縮,不能染指。時時警觸,念念提持,則同體悲愉,不起眾生之相;能仁普濟,概全有覺之身。」
《覺習》云:「雞猪韭奈,逢著則喫,似永藉談資;送死養生,取物以供,若守為功令。豈知弱肉強食,異類尚惡傷殘;稟氣含生,有覺寧供咀嚼?特以㘞地聲來,襁褓便甘肥旨;先天未墮,胞胎已習腥羶。池鱗園鳧,日給家庖;圈豕檻羊,時供匕箸。緣其熏習,萬劫千迴;故爾貪饕,日增月盛。試以未入齒牙之品,舉箸自覺躊躇;倘遇不經日用之珍,入口亦多疑畏。是以吳越甘蛙,齊人見之毛起;幽燕嗜蝎,越士覩而寒心。此豈嗜性故殊,良由習累所異。誠思同性不忍傷性,有生豈以供生?夙錮一開,六根頓淨。欲網重重,金剛劍不揮自裂;殺機種種,長生國不涉誕登。請聽習言,自當有省。」
《覺穢》云:「螂蛆甘帶,何殊珍簠盈前;腐鼠投鴟,奚辨三鮮滿列。蓋嗜由業造,故業重則心溺於嗜痂;味豈性生,性乖則好移於逐臭。試觀鳶狐野食,掩袖不忍旁觀;蠅蚋集羶,觸目且思心嘔。何至絲管叢中,競列百千海錯;錦綺筵裏,博求異數山羞。香美譬蜣螂之弄丸,濃飽若家猪之甘腐。甚至鐘鳴漏盡,齒牙之腥臭猶存;抑且曲罷酒闌,衣被之羶污逆鼻。誠思清淨法身,豈容五濁世味?血氣之物,皆覺穢而覺污;則溺嗜之心,自日除而日減。」
《覺因》云:「有情下果,因地之理不誣;舉響隨聲,生緣之故豈爽?薪盡而火傳,薪終歸火;弦張而矢發,矢必由弦。蓋施由彼報,施者固當忘情;而根自我栽,栽者應須善果。是以白環雙寶,達人雖置無心;而爐火鑊湯,智士常滋懼府。乃有縱此無厭,戕彼常生。炮魚炙鱉,豈念百滾油鐺;割肉燒羊,便啜一臠精膾。甚且追風奔電,繁弱烏號,傾諸藪薄,罄彼林叢,遂使鳥失侶而驚飛,獸離群而孤絕。斯乃無生不嗜,舌底撩天,已先為人類虎狼;至於有物必攫,眼先墮地,甯免作獸中鷹犬?誠思升沈萬品,莫不懷情;託質兩儀,類皆思報。願從今日,永斷夙怨。無怨可償,不招多病之果;有危必救,自來長壽之因。一念惺惺,不失十年水牯;三生歷歷,甯墮五百野狐。此乃無種良緣,迷塗寶筏。聽吾饒舌,應自轉頭。」
《覺毀》云:「有來有去,物類之代謝無常;不滅不生,吾性之慈悲自在。故見其生,不忍見其死,仁聖類以存心;惜其毀,則必喜其成,眾生皆同秉性。是以瓦礫無情,達士尚失聲於墮缶;蠉蠕有覺,至人豈快意于殘生?况自卵而雛,自雛而羽,含哺之勤劬,夫豈一鳴一啄?且從無而化,從化而成,生機之活潑,甯但一夕一朝?乃以十年豢養,止供一旦庖刀;百計搜羅,僅給片時醉飽。抑不思一斷不可再續,霏膾形軀,片片是含悲向盡;既毀豈能復完,肢分炮烙,物物都抱苦就終。夫五穀供人,尚且難消一粒;况群生自命,安得妄毀毫端?誠念彼死者歷萬劫不能更生,吾食者一剎那已化烏有。方求生而不得,豈覩死而甘心?永作慈悲,長垂軫惜,則不待雙鞋置頂,已先救了貓兒;奚假一諾開喉,方為兩全鵝甕。斯真實理,夫豈虛言?更為宣揚,幸同發念。
陰賊良善,暗侮君親。
陰賊,陰謀賊害也。如暗箭傷人,最為難防。且人由我害,而我不任惡名,此魑魅魍魎之尤者。施之餘人皆不可,施之良善,則尤不可。蓋良善者,民之望也。在一國則一國重,在一鄉則一鄉重,其可陰賊之乎?
唐李林甫為相,陰險不測,賊害良善,其惡不可枚舉。將敗,見一鬼物,鋸牙鈎爪,毛身電目,以手擊甫。未幾,甫七竅流血而死。死後,朝廷敕命奪爵,斷棺戮尸,流子孫於嶺南。宋淳熙初,漢州震死一女,有朱書云:「李林甫為臣不忠,陰賊良善,三世為娼,七世為牛。報訖,永墮水族。」小人賊害君子,幸而得計,便謂生死在其手。不知死於其手者,亦怨對使然,非彼所能為也。若彼無怨對之君子,任小人如何,終是死他不得。而惡人害人,猶仰天而唾,唾不至天,反從己墜。賢不可毀,禍必滅己,亦復如是。然「陰賊」二字,不必盡是居官,餘人亦皆有之,而衙門中人為尤甚,所謂砌款單、買窩訪、下邪火、送匿揭也。豈知天道好還,未賊人而已先賊己哉!思之!思之!
暗,人所不見聞之處。侮,欺也。此句專為好名及矯情者發。君親恩同天地,苟食祿怠事,貪利徇私,或奸諛肆其欺罔,此心不可與君知,是暗侮君也;奉養不誠,處身不肖,或粉飾蓋其違忤,此心不可與親知,是暗侮親也。不忠不孝,害教叛道,孰過於此!生遭天禍,歿拷酆都,必也無逭乎?
宋尹和靖將赴經筵,必沐浴端拱,以明日所講書,朝衣再拜。人問之,公曰:「必欲以所言感悟君父,安得不盡誠敬?」
明宣宗好文詞賦詩,多命羣臣屬和。某學士自負才高,每應制詩成,輒曰:「如此好詩,皇帝不但做不出,如何看得出。」未幾,以詩字犯廟諱,語涉譏諷,坐不敬,奪職。
三國時,吳名士顧悌,每得父書,跪讀之,逐句應諾。若父有病,則臨書垂泣,語更哽咽。又,晉范宣,年八歲,偶傷指,大啼。或曰:「何痛至此?」宣泣曰:「非為痛也。身體膚髮,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,是以悲耳。」二公後俱貴顯。
有兄弟二人,五日一輪養母。兄貧而弟稍豐。兄供母,饘粥不給。輪內缺二日,告母且往弟家,俟當補缺。母往告以兄意,弟令妻匿飯而堅拒之。母乃垂淚還。忽雷電大作,擊夫婦俱死。嗟乎!不忠不孝者,明誅幽戮,唾駡萬年,禍報之慘如此。蓋君親為五倫之首,故事君事親,尤不可不以誠為先務也。
慢其先生,叛其所事。
先生者,所以傳道、授業、解惑者也。父母生我之身,尤必先生成我之學,故其尊與親君並重。今人延師教子,往往多出虛文,吝財虧禮,甚或言詞不遜,體貌反常,有心夷落之,此輩固去禽獸無幾。至為先生者,開悟小子,陰德最大,豈可受人束修供奉,而放縱不嚴,致令人材有不成之患哉?代作課藝,欺瞞父兄,貪圖財帛,賄買功名,吾不知其報應又當何如也。慢先生固不可,先生而為人所慢,抑又不可也。
漢明帝,師桓榮,克盡誠敬。帝幸太常府,令榮東面坐,設几杖,會百官尊禮之。
宋游酢、楊時,同師程頤。一日進見,頤偶瞑坐,二子侍立。頤既覺,門外雪深尺許矣。毫無惰容,執恭愈謹。二子遂傳濂洛之學。
宋彭汝礪,師倪天隱,禮事極恭。後倪夫婦俱死,無子,公為葬之,又為嫁其女於進士宋渙。
宋岳武穆,師周同,挽弓三百斤。同死,朔望必設祭塚前,跪拜涕泣,引同所贈弓,發三矢而後返。
一農家生一子,教之讀書,意甚切,但待其師,則簡褻無比。膳惟蔬食,修儀必用低銀。師盡心訓之久,閱他人文則了了,及自作文,即無一可取,亦奇也。後仍務農。
一師性多畏。有徒黠而頑,糊紙作巨人頭,夜於牆外舉之。師惶怖,決門而奔。至友人寓,病三日乃起,終不敢赴館。後此徒復於牆外見巨人頭,意即己之所糊也。就視,則目動鬚張,其徒驚仆而死。
事師之道,當如子弟之事父兄,行隨於後,坐列於旁,路遇則正立拱手,言譚則傾耳虛心,悔吝憂虞而不易,吉凶禍福以與同,生則禮嚴跬步,死則心喪三年,若此則庶幾矣。
王某訓誨童蒙,必盡心力,脩脯不計。每曰:「天地君親師,五者並列。童子一師事我,則終身成敗榮辱,俱我任之。若不盡心竭力,誤人子弟,與庸醫殺人等罪。」又喜為童子講孝悌故事,曰:「學者先心術而後文藝,先敦本而後施仁。如孝悌有虧,雖才華震世,不足重也。」晚年生文康公,人以為善教之報。
近來師道凌夷,真可痛哭浩歎。不思誤人子弟,定干神明譴責。昔有一士,年六十外,語妻曰:「我雖不得發達,幸一生美館,得以成家立業。」夜夢父責曰:「汝本科第中人,只緣處館曠職,文昌削去桂籍,尚自誇口耶?」噫!觀此,則誤人子弟者,亦危矣哉!
事是以下事上,如屬吏之於上官,部卒之於將帥,僕妾之於主翁,皆事也。叛者,非必顯然背逆,但緩急非所倚,利害不相卹,即名為叛矣。
三國時,呂布事丁原,甚見親待,乃為董卓而殺原。既事董卓,誓為父子,又為王允而殺卓。後為曹兵所執,操欲生之。劉備曰:「明公不見布之事丁、董乎?」操悟,命縊殺之。
四明楊忠,戴獻可之僕也。戴甚富,命忠主一莊,饒魚鹽竹木之利。戴卒,子伯簡年少,好從諸惡少遊,數年家破,獨一莊在,往依焉。忠籍其貲財之數以獻。伯簡喜,妄用如故。忠泣諫,不聽。一日,其從遊輩又至,會飲呼蒲。忠執刃而前,拉其尤者,數曰:「我事主三十餘年,郎君年少,爾輩諭之為不善,家已破。幸我保有此業,汝必欲蕩之耶?我斷汝首,告官請死,報我主人於地下。」其人服罪,請自今不敢至。乃以帛數端遣去之。忠泣謝曰:「老奴驚犯郎君。願自今改前所為,但聽老奴盡心力役,不二三年,舊業可復。不然,老奴當即自沈於海,不忍見郎君餓死,貽門戶羞也。」伯簡慚,泣從之。數年,果盡復田宅。忠後享上壽。嘗聞吳郡沈恆吉曾畜一犬。後恆吉有疾,犬即不食。及其死也,此犬大號,竟夕方罷。期年送葬,犬遂觸死墓旁。義哉,犬乎!彼生死改節易心之人,誠出義犬下矣。
誑諸無識,謗諸同學。
無識之人,正當隨事曉醒,警之以義理,動之以善惡,使至覺悟而不墮於惑,豈可因其易欺而誑之哉!《楞嚴經》曰:「衒惑無識,疑誤眾生,死後當墮入無間地獄。」吁!人何苦而為此耶?
劉合峯言:「有三人同行,至一溪,值水漲而舟在彼岸。中一人素愚,誘使脫衣,泅水取舟,出沒湍流獲濟,復撐舟來渡二人。二人登舟,愚者忽肚痛欲泄,亟登岸。二人遽揮手曰:『日已暮,不能候汝矣。』遂撐去。俄而水急舟橫,俱覆溺焉。愚者在岸自若也。」
唐姜撫,著道士衣冠入京,以無人識之者,乃誑云數百歲,有長生度世之術。事玄宗,承恩寵,名聞一時。後一太學生荊巖往見之,曰:「先生究何代人也?」曰:「梁朝人也。」曰:「出仕否?」曰:「曾為西涼州節度使。」巖叱之曰:「何得誑妄,上欺天子,下惑世人?梁朝在江南,何處得西涼州?只有四平、四安、四征、四鎮將軍,何處得節度使?」撫無以應,大慚,數日而卒。
白岑,遇異人,得發背方甚驗。有驛吏欲傳其方,普行救濟,與數十金。岑以假方與之,治疾不效。後岑為虎所食,遺其真方於道上,吏過而得之。
卜者張某,善星學,然率揣人意向,推算多不以法。或往往受人密囑,顛倒其說,誤人大事。後嚼舌而死。
危整,偶市魚,主人舞秤,陰厚整。魚人去,主人曰:「公買止五斤,已密倍之,願予我酒。」整大驚,追魚人償其值,飲主人酒,曰:「汝所欲酒而已,何欺寒人為?」嗟乎!今之人能如危公之心,則何有欺誑無識之事耶?
同學之友,情同兄弟,況友居人倫之一,豈可妄加毀謗,存滿腹之戈矛乎?
佛言:「人處朋友,彼此皆有五事:一者,彼此若作惡業,當遞相勸止;二者,彼此若有難疾,當看顧調治;三者,彼此有家懷語,不得為外人說;四者,當各相敬歎,不斷往來,不得記怨;五者,彼此貧富不等,當用扶濟,不得互相誹謗。」
或問:「與友交後,知其不善,欲絕則傷恩,不絕又是匿怨而友。」朱子曰:「此非匿怨也。心有怨而外與之交,是匿怨也。若朋友不善,情義自是當疎,但疎之以漸。若無大故,何必峻絕之?且積誠感其悟也。所謂親者無失其為親,故者無失其為故也。」
明王守仁陽明先生曰:「交友以謙下為主,相會時,須虛心遜志,親敬涵容。大約箴規指摘處少,誠感獎勸意多。」溫節孝曰:「交友只取其長,不計其短。遇剛鯁人,耐他戾氣;遇俊逸人,耐他罔氣;遇樸厚人,耐他滯氣;遇佻達人,耐他浮氣。不特取益無量,亦是全交之道。」
宋張千載,號一鶚,文山友也。文山貴時,屢辟不出。及文山敗,還吉州,千載潛出見曰:「丞相往燕,千載亦往。」往即寓囚所近側,三年供養無缺。文山處決日,密藏其首於櫝。訪知夫人歐陽氏在俘虜中,便火屍拾骨置囊中,並櫝南行,付其家安葬。先一日,文山之子夢父曰:「吾從義甫歸矣。」已而果至。後人稱「生死交情,千載一鶚」,信哉!沈仲化曰:「負死友之害義,比負生友為尤甚。」今之交友者,自問能不生死易心否?
宋郭贄,初作賦有聲,同學李勉忌而謗之,由是連上不遇。後贄先及第,再知貢舉,而勉方以明經充選。詔下日,勉愧悔歸。贄聞之,亟追還,遂得第。可見謗無損於人,祇自罹刻薄耳。
虛誣詐偽,攻訐宗親。
漫無根據曰虛,妄有污衊曰誣,詭計蒙人曰詐,矯情欺世曰偽。分言則四,合言則不誠也。誠者,天之道也;思誠者,人之道也。今舍誠而虛誣詐偽,非戾天道而失人道乎?其心甚勞,其事甚危,乃天下第一等薄福相也。不入三惡,其將何歸?清益都孫廷銓,樸誠無華,故清世祖嘗呼之為孫老實。每部堂員缺,輒曰:「還是用孫老實。」凡三呼孫老實而大拜矣。老實何嘗誤人哉!
薛敷,專一虛揑狀詞,能飾無理為有理,以此致富。後設醮謝罪,道士伏而起云:「上帝批表尾:家付火司,人付水司。」後果家燼於火,敷墮水死。
五代閩薛文傑,與吳英有隙。一日,閩主鏻使巫視鬼宮中。傑先與英曰:「主上疑卿權重,卿可告疾。倘敕使來問,當以頭痛為對,吾可為卿言之。」英諾。傑囑巫,言英將叛,上帝以銅釘釘其腦。帝遣使驗之,果以頭痛對,乃殺之。英被誣,民皆切齒。適鏻發兵敵吳,兵不進,欲得文傑乃行。鏻不得已,械送軍中,臠割立盡。
宋趙廷臣,詐約洞戎降朝廷,醉殺之。揚言其叛,攘為己功,趙遂顯擢。後夢所殺者云:「來報汝詐。」遂生子。年少登第,忽以狂逆犯法。廷臣與妻,坐配嶺外,為洞戎所殺。
宋丁謂,與人無真實話,嘗曰:「人若心實,諸事幹不出,徒受人之侮矣。」謂如此設心,宜人莫能測。乃世共目為五鬼,豈其偽心有不到乎?
同姓曰宗,異姓曰親,雖有遠近親疎不等,實皆我身關切之人也。當待以親愛忠誠,同患難,賑困乏,家醜互藏,外侮同禦,而可彼我相爭,絲毫必較,忿疾傾奪,伺察攻訐乎?披其枝者傷其心,伐其根者斬其脈,戒哉!
春秋晏平仲,敝車羸馬,桓子以為隱君之賜。晏子曰:「自臣之貴也,父族無不乘車者,母族無不足於衣食者,妻族無凍餒者。齊國之士,待臣舉火者三百餘人。如此而為隱君之賜,彰君之賜乎?」先父族,後母族,後妻族,最後及疎遠,是謂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也。晏子可謂善睦宗親矣。人具此心,而有攻訐之弊乎?故列此以為攻訐者規,而攻訐之惡報,固不必再列案也。
剛強不仁,很戾自用。
孔子所取之剛毅,主於理者也;太上所戒之剛強,動於氣者也。醫家名痿痺之證曰不仁,以其不知痛癢也。好剛使氣之人,待人遇物,不知痛癢,純是殺機,俗所謂鐵硬心腸是也,烏能仁哉!然剛強未有不摧折者。若喫過幾番大虧,漸漸化而柔弱,是剛強者之萬幸也。我日望之。
宋包拯為龍圖閣學士,諡孝肅,內剛不屈,僚屬有所關白,多面折之。至於所言中理,亦未嘗不怡然而改。由是人皆服之。夫剛而近理,遇物能斷,此仁者之勇也。
宋張汝慶為提刑,每審囚,不論罪犯輕重,諸刑備施,名曰「打一套」,受訊者謂之「閻羅催到」。後任滿歸,舟次高郵,夜夢數百人破頭折足,圍繞索命。至家,晝見厲鬼,七竅流血而死。夫強梁者不得其死,固不必言。而死後三途之報,經何時而得免乎?即此案而推之,其一切剛近於暴、強流為賊者,亦可省矣。
凡人行事,用人則智,自用則愚。自用不可,况於很戾?佛言「很戾如惡馬」,言難調也。人而很戾,一切執拗,自以為是,不肯服人。善友知識,誰來相親?善言名理,誰來相告?造惡招尤之原,莫此為甚。
宋王安石忌忮媢嫉,詐善掩惡,黨同伐異,強辯蔽明,以皋夔稷契自居。其政事壞人才,學術壞人心。《三經字說》,詆誣聖人,破碎大道,非一端也。《春秋》正名分,定褒貶,俾亂臣賊子懼,安石使學者不治《春秋》;《史》《漢》載成敗安危、存亡理亂,乃世龜鑑,安石使學者不讀《史》《漢》。揚雄不死莽篡,而劇秦美新,安石乃曰:「合孔子無可無不可。」馮道事四姓八君,安石乃曰:「善避難以存身。」使公卿皆師其言,無氣節忠義。初與諸賢相善,因爭新法不合,皆斥逐之。其子雱至云:「梟韓琦、富弼之首於市,則新法行。」他可知矣。後因攻之者眾,益傲很縱誕,謂:「天變不足畏,人言不足恤,祖宗之法不足守。」罪重惡盈,一子雱發背早夭,傷不自勝,屢謝病求去。神宗後厭之,乃罷政。上失君寵,下悲嗣絕,中為人惡。所斥逐諸賢,相繼柄用,盡廢其法,愧懼而死。
是非不當,向背乖宜。
君子豐仁義之幹,固禮義之防,則可以審好惡之公,定是非之當。夫是非在一人,則係一人臧否;在一鄉,則繫一鄉利害;在天下,則繫天下安危。何可不慎,而率意不當,非是是非哉!
宋尹師魯,處己教人,是是非非,無所隱避,不為苟止,不為苟隨,惟務窮盡道理。臨終,以手書別范文正公。文正馳至,公已沐浴冠帶,端坐逝矣。文正慟哭,公復睜目曰:「已與公別,何用復來?死生恆理,希文何不曉乎?」言訖,復揖而逝。尹公為學之,苟非窮至精微,則死生之際,起而擾我者多矣。入道知行並用,而知尤為首,此之謂也。
宋蔡京為相,籍元祐及元符末宰執司馬光等、侍臣蘇軾等、文臣程頤等、武臣王獻可等百二十人為姦黨,請帝書之,刻石於端禮門,併各州縣,民皆不平。未幾,碑為震雷擊碎,京坐事竄死。
向是當趨向的,所謂好人好事也;背是當違背的,所謂邪人邪事也。向邪背正,謂之乖宜。一時之失,終身敗裂,可不謹乎?
唐宋申錫,相文宗,以鄭注擅威柄,欲除去之。以友王璠為京兆令,密使察注不法。璠因注貴,將謀告焉。注懼,反誣以不軌,謫開州司馬。申錫竟抱憤卒。後宋夫人夢申錫引至城外一坑,坑內有數死囚,乃提一示夫人曰:「此是王璠,我已請於上帝矣。」因憤怒叱咤。夫人驚醒,默記之。未幾,李訓、鄭注謀誅宦官,奏令詣金吾觀甘露,遣璠等領兵往誅之。璠股栗不敢前,竟敗事,腰斬於市。同戮者數人,皆同坎埋城外。
宋劉忠肅贄,嘗論助役十害,王安石責其向背乖宜,下司農寺,詔令分析。公曰:「臣所向者忠直,所背者邪佞;所向者義,所背者利;所向者君父,所背者權姦。如此獲罪,固已自分。然助役終為天下害,願陛下勿忘臣言。」人皆為公咋舌,公獨不顧。後位宰相。
魯氏曰:「向所當向,向不為私;背所當背,背亦為公。初非計及禍福也,而禍福因之,亦以警夫不為劉公而甘為王璠者。」
虐下取功,諂上希旨。
燭遇夜則成破暗之功,舟得水則成載物之功,大抵水到渠成,功將自著,固無待乎取也。苟有意取之,則凡為將之縱軍搶殺,為吏之妄加賦役,為刑官之多入人罪,皆可不必顧惜,任意行之矣。然此皆以百姓之膏血,易一人之功名。功則得矣,不過陞官;禍亦至矣,豈止殺身?人雖極愚,斷不至此。不觀古人乎?宋曹彬之下江南,不戮一人;漢汲黯之矯詔開倉,全活數萬;漢于定國之為廷尉,民自以不冤。在當時,何嘗非第一功臣乎?
唐玄宗時,用度日侈,且不欲於左右藏取給。戶部員外郎王鉷知上意,乃刻削下民,歲貢額外錢帛百億萬,貯內庫供用。帝以為能富國,擢京畿採訪使。尋又擢為戶部侍郎、京兆尹,然中外嗟怨。未幾,為弟鐸所累,賜死。
宋王韶,建議開熙河,殺人甚眾,積功至樞密使。又嘗故殺降羌老幼首級,使其鄉親得以冒功膺爵。晚年悔之,以因果問眾長老,皆言:「以王法殺人,如舟行壓死螺蚌,自是無心。」惟刁景純則曰:「但怕打不過自心耳。若打得過,自不問也。」韶益懼。後疽發於背,時呼無數斬頭截足人索命,洞胸而死。長子嘔血死,季子坐事斬首,門遂滅。
真陽縣民張五等盜牛,里人胡達等捕之。張五為達擊死,餘盜反以被刦告縣。邑令吳邈欲邀功,劾達等十二人強盜殺人,酷刑誣服。內有朱奎、張運二人病死。既申府,事下司理。時張文規為英州司理,察囚詞色,疑不實,一問得其情,又獲盜牛黨以證。獄具,胡達以追盜殺人杖背,餘皆杖臀,奎、運無罪。邈計不行,嘔血死。後文規忽疾革,至一官府。主者問吳邈事,即以實對。主者曰:「此事吾已詳知,今必卿至結證,貴審實耳。」遙見吳邈,枷杻伏地,奎、運立其傍。吏出文書紙尾示文規,有「添一紀」三字。寤而遂愈。後年七十八,又夢神曰:「向增壽一紀,公又降一人斬罪作絞,又添半紀。」果八十三卒。
諂是奉承,希是讚助。上意未決,猶可挽回,惟至有人逢迎,則堅而不可轉矣。此不獨臣之於君,如屬官迎合上司,紳士迎合官府,吏役迎合本官,奴僕婢妾迎合家主皆是。凡居上者事事皆當循理,慎不可貪圖自私自利,使人有隙而投;在下者又何可邀非理之功名,倖不義之錢財,惟知阿意慫慂,奴顏婢膝,徒喪己心,結無窮之怨業哉!
明宣德時,嘗遣太監王三寶下西洋等番求異寶。天順時,有上言再遣者,朝命兵部簡按往冊。時項忠為兵部,命吏簡之。郎中劉大夏先至庫匿之。吏無所獲,議遂寢。項責吏曰:「案在庫,安得失?」劉公微哂曰:「前下洋時,費錢穀數十萬,軍民死者無算,縱得寶,與國無益。此弊事,大臣所當切諫。舊案若存,亦合毀之,以除其根,尚追問其有無耶?」項公謝罪曰:「淺識不及此。公此一言,陰德動天,此位當屬公矣。」後果然。
唐太宗嘗指一樹曰:「此樹甚佳。」宇文士及從而譽之不止。帝正色曰:「魏徵勸我遠佞人,我不知佞人為誰,今乃知汝也。」士及叩頭慚謝。
後唐郭崇韜,希莊宗旨,勸立劉后,意在交結。其後譖殺崇韜,即劉后也。夫希旨勸立,意謀自固,而反得慘禍,諂又何補哉!
受恩不感,念怨不休。
一飯之恩,古人必報。報即無力,心必銘感。念茲在茲,不可或忘。《智度論》曰:「受恩不感,甚於畜生。」旨言哉!然恩有大焉者:一天地,二父母,三國王,四師長。或有人憒憒一生,四恩未報,而但沾沾於私恩小惠,是又棄本逐末,非報恩者矣。
唐史無畏,與張從真為友。無畏家貧,從真每周其衣食,與資令之貿易,數年致富。從真被火,家計一空。詣無畏,而無畏竟負前情。從真但對天欷歔而已。忽黑雲驟起,雷震無畏,遂變為牛。朱書其腹云:「負心史無畏。」旬日死。語曰:「畜知報恩,如馬垂韁,如犬展草,如蛇致珠,如雀銜環。」物尚如此,人何背德?獨不畏變牛乎?
唐張弼,恬淡好學,精于《易》,脫李大亮之難。及大亮貴,遇弼於途,持之而泣,悉推家財與之。弼拒不受。大亮言於帝曰:「臣及事陛下,弼之力也。願悉臣官爵與之。」帝為遷郎中,將代州都督。弼不任德,亮必報恩,是兩得之。
君父之仇,骨肉之恨,君子自有以直報怨之道。至於私仇小怨,可以理遣,可以情恕,便當冰釋。若念之不休,則怨怨相報,豈有已時。
唐李德裕為相,多所修怨。後謫珠崖,見一寺壁掛十餘葫蘆,詢之僧,言:「人骨灰也。太尉當軸,以修怨貶逐同列,死於此。老僧憫之,焚其骨以待其子孫來取耳。」德裕聞言,惕然返走,心痛而死。
明金誠,任刑部主事。初未遇時,曾為麻張困辱。後張犯罪解京,望見誠,一步九頓。誠笑迎之,救其罪。張謁誠,誠執禮如平時。張感泣,以女妻其子。
于鐵樵嘗言:「人以勢力加我,我以度量容彼,則掃疊疊之雲,熄星星之火矣。故君子不念舊惡也。」
太上感應篇註講證案彙編卷二終
太上感應篇註講證案彙編卷三
輕蔑天民,擾亂國政。
帝天之命,主於民心。凡此蒼生,皆上帝之赤子,故曰天民。天之愛民至矣。其立君立相,立百有司,無非為此民也;其生豪傑,生聖賢,成仙佛,成神明,亦無非為此民也;其布五行,長萬物,奠山川,定劫運,開治亂,審報應,亦無非為此民也。故《周禮》獻民數於王,王必拜而受之;仲尼式負版者。然則天民固可輕蔑乎?
帝堯曰:「吾存心於天下,加志於窮民,痛萬姓之阽危,憂羣生之不遂,仁行而義立,德溥而化廣,故不賞而民勸,不罰而民治。」唐太宗曰:「人者國之本,德者身之本。德厚則人懷,民安則國固。」故人主有仁厚之德,則民歸之如父母,而有土有財,自然之理也。觀此,則古今聖王尚且不忍輕蔑天民若此,况代人君理民者,乃不體此意乎?
宋鄭清臣,性刻削,為槐里令,虐民。及去任,民遮道唾駡。清臣以部民侮官長奏聞。真宗曰:「為政在得民心。民心如是,爾政可知,尚敢怨民瀆奏耶?」遂坐貶。
明陶大臨曰:「吾儕一列仕籍,即令念念濟人利物,一生罪業,尚不能贖萬一。我昔以差出京,自京沂越,自越還朝,凡幾千里。水陸舟車,負載牽挽,所用人夫,不知若干人。念茲菜色枵腹鶉衣之民,皆人子也。當炎蒸則汗淋如雨,喘息若雷;值嚴冬則跋涉冰塗,冒衝雨雪。因而踣頓道路者,何可勝數也?此等罪案,皆由我造,如果報之說不誣,能不惕然乎?」
唐大曆二年,秋霖損稼,渭南令劉澡稱縣苗不損。上疑,遣使往視,損三千餘頃。上歎曰:「縣令,宇民之官,不損猶應言損,乃不仁如是!」流之。
隋義寧初,榆林大饑,郡丞王才不務賑卹。郭子和號召饑民,執才數其罪而斬之,遂為亂。此雖盜賊之行,終歸梟磔,然亦足為不卹天民者戒。
國家須養和平之福,不可恣意變更。即有建置更革,須要十分詳慎。若只一人之私意變更,率情輕議,則有了一番施行,即有一番擾害。况祖宗成法,有司久已奉行,民亦安以為便,何必紛更擾亂耶?
宋李沆為相,馬亮曰:「人以公為無口匏。」沆曰:「吾於政事無長才,但中外所陳利害,凡更張喜激昂者,一切報罷,聊以補國耳。今國家法制,纖若凝脂,苟徇所陳,一一行之,則所傷實多。憸人倖一時之進,肯念及擾亂斯民耶?」
李林甫,廣彍騎之法,朝議紛紛。林甫力持之,而唐兵因之不振。王安石創行新法,繁急擾民,宋家元氣,從此索然。此皆擾亂之流害也。
賞及非義,刑及無辜。
賞之為道,崇德報功,朝廷激勸人心之大典也。不宜及而及之,曰非義。乖是非,弛法紀,長惡阿私,舉枉錯直,最干天怒,司爵賞者,能不慎之?
周晉文公,有賤臣從亡者,謂公曰:「君行三賞,賞不及臣,敢請罪。」公曰:「導我以仁義,勸我以德惠,此受上賞;輔我以行,卒受成立,此受中賞;矢石之難,汗馬之勞,此受次賞。若以力事我,而無補吾缺者,三賞之後而賞之。今且及子矣。」晉人悅,遂霸諸侯。文公可謂賞合乎義矣。夫如是,則一官一爵,一絲一粒,豈有稍忽之弊乎?自然僨事夤緣者無自而至,任事者皆相勸而黽勉立功矣。
刑以懲惡,聖人不得已而制之,本非吉祥善事。刑當其罪,尚且哀矜勿喜。故古人慎刑,詳審明辯。若濫及無辜,不惟失聽斷明允之公,亦有乖上帝好生之意。况殺人者死,律有明條。今刑及無辜者,所殺不止一人,受報止我一身,抵命之法,不知當如何也。吁!此等罪業,即素行公廉者,猶不免於疑似之際,偏執意見,不為虛心詳察,遂至夜臺飲恨,怨怨不捨,矧漫不存心者乎?可畏哉!
明呂坤,字叔簡,著有《刑戒》八章:「一曰五不打:老不打,幼不打,病不打,衣食不繼不打,人打我不打。二曰五莫輕打(輕,謂輕易,不可悞作輕重之輕。):宗室莫輕打,官莫輕打,生員莫輕打,上司差人莫輕打,婦人莫輕打。三曰五勿就打:人急勿就打,人忿勿就打,人醉勿就打,人隨行遠路勿就打,人跑來喘急勿就打。四曰五且緩打:我怒且緩打,我醉且緩打,我病且緩打,我見不真且緩打,我不能處分且緩打。五曰三莫又打:已桚莫又打,已夾莫又打,要枷莫又打。六曰三憐不打:盛寒炎暑憐不打,佳晨令節憐不打,人方傷心憐不打。七曰三應打不打:尊長該打,為與卑幼訟不打;百姓該打,為與衙門人訟不打;工役鋪行該打,為修私衙及買辦自用物不打。八曰三禁打:禁重杖打,禁從下打,禁佐貳非刑打。」
馬炳然令嘉魚,有盜焚掠公帑而去,其首多髯。適報團風鎮有舟載一二十人,蹤跡可疑,中有長髯而實非也。馬竟捕之,以獲盜聞,斃於獄。馬擢御史。真盜後為他邑所獲,部使以馬同臺,不究。馬遷都御史,舟泊團風,夜為盜劫,合室俱死。
閻公撫南京,有誣鎮江民周志廉主盜者。廉富民,畏刑,賂屬權貴請寬。閻益疑,竟杖殺廉。後竟為廉索命而死。夫疑其賂而殺之,似屬公正。然殺非其罪,尚能為厲,可自恃無私,遂妄決斷乎?
李龜正,久居憲職,嘗一日出,至三井橋,睹十餘人摧頭披髮,叫曲稱冤,漸來相逼。李懼,徑歸,誡子曰:「爾等筮仕,勿為刑曹。以吾清慎畏懼,因循成律,遂至冤人如此,今日悔之何及?」未幾死。觀此則不清慎畏懼者,更何如哉!
殺人取財,傾人取位。
殺人取財,不必盡是強盜。如貪吏取財,斃人於刑獄之中,豪家嗜財,迫人於顛沛之際;忍人圖財,害人於險難之地;庸醫為財,致人於危急之時,皆是從財起見,其殺人一也。然未有不為厲鬼索命,隨亦死亡者,而所取之財,不亦終歸烏有乎?貪吏之案,見前已多,茲略之。
劉鑰匙,放債為業,有借債者,積年不問。忽一日執券算之,即倍數極廣。既償未畢,即以年係利,略無期限,遂至產盡。負債者往往濱死。後鑰匙死,鄰家生一犢,有鑰匙姓名於肋。日受債家鞭使,體無完膚。夫人間徵子母,苟存恕心,亦是隨處作方便,然無奈其知而不為何也。
揚子江舟人龔僎,乘大風,擠一鉅商於水,取其資,成富室,居維揚。生一子,既長,視父如仇。僎忿怒,叩乩仙。仙判曰:「庚子八月西風惡,揚子江中波浪作。二十年前一念差,貴君試把心頭摸。」僎大驚,棄家去,不得其死。夫謀財不能自用,仍為怨家所有,所落下者,二十年提心吊膽及不得其死耳。且陰司尚未算帳,其苦當奈何?
一卒早行,至棘野。有賷輕資者,見卒來,疑有他志,匿棘中。卒亦暗不辨也,第聞行止聲,近身不見,恐是虎豹,因以鎗徧刺叢中。中之,拽而出,則死矣。方知其誤。既無奈何,取其囊中金,棄尸於棘,人莫之知。卒由是家富。妻生一女。卒一日在門首,忽見所刺人來,亟闔戶窺之,竟入對門皮匠家,遂生子。卒知因緣,厚遇匠,愛其子,以女妻之。匠喜,令其子事卒如父。卒後飲酒而臥,盛暑汗湧出。匠家子侍側,微以刀刮去其汗。卒醉中不辨何物,以手擊之。刀入腹,未即死,呼家人言其故。女卒歸之,並家私還焉。
目連尊者晨出城,見一餓鬼,泣告曰:「我之此身,有類塊肉,無有手足眼耳口鼻等,被諸禽蟲,常時噉食,何罪所至?」目連曰:「汝前生行醫,不精其術,妄投藥餌,使病者不生,故至於此。」宋范文正公不為宰相,願為名醫,以其救人多也。近世庸醫,不知此意,惟識重財,多犯七殺:如病證原有緩急,今乃緩其所急,急其所緩,一殺也;以小為大,以輕為重,故用毒藥,使之沈苦,而徐收其功,二殺也;病有貧富,富則用心,貧則忽略,三殺也;懶惰遊睡,畏避寒暑,博弈飲賭,四殺也;方脈不精,疑疾試藥,眾醫相聚,彼此詆毀,五殺也;見病不治,來請不去,致病增重,六殺也;藥味不精,不全製度,或加或減,以致誤傷,七殺也。有此七者,殺人甚於梃刃。梃刃不傷要害,尚有可活;惟一劑入口,則五臟皆裂矣。猶得自恃曰吾名醫也哉!至於服藥之家,尤當勿晦病源。若匿而不言及藥貴則棄而不用,甚至使低銀,吝謝金,則亦自尋死路而已,與醫何尤?
一官一職,皆有義命。下僚修善,可至巍顯;平人為善,可沾官祿。若陰險相傾,坑人取位,則傾人者還為人傾,奪人者終為人奪。報應之速,翹足可待。
宋彌德超,見樞密曹彬勳望隆重,因誣以不軌。由是彬罷,而德超拜樞密矣。未幾,趙普力為辯雪。帝悟,遠竄德超,待彬如故。觀此,則傾人實以自傾,不更信乎?然此猶害之小者也。至如唐李林甫居相位,反覆傾陷,以固己位。時邊帥皆名臣,功著者入為宰相。林甫欲杜其路,乃奏言:「文臣怯當矢石,以胡人代之,能盡死力。」由是致祿山之亂。此以爵位之念,而害及天下者也。卒坐私通叛逆,剖棺斬尸,非其罪也。然以傾賢固位而用祿山,卒以叛逆加之,詎非皇天暗中默定公案哉!嗟乎!食君之祿,臣事惟何,乃令有此?昔人云:「委身事君,此身當非己有。故念念在於君國,豈再顧及身家?何有不忠之患乎?」此言可為前項人之藥石。
誅降戮服,貶正排賢。
兵凶戰危,聖人不得已而用之。故古者殺敵眾多,則以悲哀憐之;戰勝,則以喪禮處之。至於歸降服順,更當憐憫撫諭。若已降服而又誅戮之,忍心造業,禍莫大焉。
明顏茂猷曰:「慈不掌兵,為將同死法乎?曰:非也。將以救民止暴,戡亂定國,則生機在焉。故能以生用殺,則功無在將上者。何也?拋一死救萬生,視尋常行善,固有不同。若以殺用殺,則罪亦無在將上者。何也?敗則多殺己,勝則多殺敵,軍律不嚴則多殺無辜,皆主將之責也。故遣將不可不慎也,而將之遣屬尤不可不慎也。古云:『三世為將,道家所忌。』然以殺止殺,亦其必有,顧用之何如耳。第一怕無事生事,以百萬枯骨,博封侯印;第二怕以暴易暴,冒殺平民,攘功首級;第三怕鏖戰屠害,主敵俱挨。身其任者,可曰殺人由己,立威以逞;又可曰殺人由人,聽其冒殺刦掠,虛張聲勢,而我因以為功哉。蓋為將之道,首在戢軍禁殺。夫嚴於馭兵,則兵不受害,而所向有功,是以生道殺也。」
漢李廣,猿臂善射,匈奴畏之,號曰飛將軍。然數奇,不得封侯。嘗謂望氣王朔曰:「廣自結髮,與匈奴戰,未嘗不先登。漢兵擊匈奴,廣無不從。然後進者皆封侯,廣獨不能,何也?」朔曰:「將軍得微有遺恨乎?」廣曰:「曾有降胡八百,廣盡殺之,頗以為恨。」朔曰:「禍莫大於殺已降。此君所以不得封侯也。」後廣以出征失道,自殺。其孫陵,又以降虜族誅。
元江陵初下,廉希憲,省荊南,下令:「凡俘獲敢殺者,以故殺平民論。其為軍中所擄,病而棄之者,許人收養。病愈,故主不得復爭。若有質妻賣子者,重其罪,仍沒其直。」蓋希憲不嗜殺,故能如此。卒諡文正,一弟六子俱貴。
放之遠方曰貶,陷之失位曰排。正人賢士,國家之楨幹,所當柄用,庶幾朝廷有人,中外知畏。若忌其異己,而多方貶排之,妨賢病國,罪惡孰甚?
世有伯樂,然後有千里馬。千里馬恆有,伯樂不恆有。人才遭遇,亦復如是。使在位者皆如伯樂,則有德量者便可作宰相,識大體者便可作諫官,有方略者便可付兵權,能鎮撫者便可寄方面,有風力者便可作監司,廉於財者便可主錢穀,知愛民者皆可作守令。如此,則大小之職,各得其人,野無遺才,而百事舉矣。
明顏茂猷曰:「凡排貶之人與容賢之人,原差不遠,只是我見為累耳。有聞其名,雅相愛慕,及到面前相處,便有一二事忍耐不過。積久愈成仇隙。故容遠賢易,容近賢難;容賤易,容貴難;容暫易,容久難。何也?氣相觸也,才相抵也,名相傾也,勢相軋也。而彼賢人亦未能盡平心無我,交久以後,實見他有不是處。往昔慕德,已認為錯敬;今朝嫉賢,已覺為平心矣。夫是之謂實不能容,彼實實是消遣不下也。故有君子相遇而卒悖戾者,弊正坐此。須是平日克己忍辱,無名無相,實實挺身為國,於一切毀譽愛憎纖毫不掛,方能為子孫黎民造福也。」
宋謝泌,最為知人,不輕許可。平生所薦,不過數人。每發薦牘,必焚香望闕再拜曰:「老臣又為陛下求得一人矣。」文正、王旦,皆其薦也。臨死之日,盥沐焚香,端坐而逝,頭不少欹焉。非尸解乎?
周春秋時,晏子謂齊景公曰:「國有三不祥,而怪不與焉:夫有賢而不知,一不祥;知而不用,二不祥;用而不任,三不祥也。」所謂不祥乃若是,然則正可貶、賢可排乎?
唐盧杞,惡顏真卿,欲出之。時李希烈叛,杞奏言:「欲得儒雅重臣為陳禍福,可不勞軍旅而服。顏真卿三朝舊臣,忠直剛決,名重海內,人所信服,真其人也。」上然之,詔遣真卿,宣慰希烈。後希烈欲留為相,真卿死之。奉天之變,實杞所致。李懷光奏杞殘害忠良,奸佞誤國,竄新州而死。顏茂猷曰:「小人之媢嫉,只恐他攻擊我,傾伐我,卻不知智謀不敵造化。命裏敗時,用盡機關,無能為也。盧杞諸人,非不知之,卻自無奈何。起初只一念固寵,事到頭來,騎虎之勢,不能下也。尚當慎之於始哉!」
淩孤逼寡。
此意於前「矜孤恤寡」註中已及之。太上既勸矜恤於前,復戒凌逼於後,反覆叮嚀,意誠至切。蓋孤寡,人生之不幸,天地之所重,豈可幸其無依,乘機騙害,或侵產奪財,或詭派差役,恃勢恐嚇,使孤寡流離,無所控訴?毋論鬼神伺察,報應不貸,且思孤亦人子也,寡亦人妻也,請將我子我妻,一反觀之。
方城鞏固,與富民周姓為鄰。周忽男女俱亡,止遺老嫗幼孫。固治酒紿曰:「爾孫單弱,挾產自活,非計也。曷盡鬻我?我當養老撫孤。」嫗喜立券,價止少半。固纔得券,即逼他徙。固夢一人責曰:「汝謀我基業,逐我妻孫,我已訴於上帝,明年爾闔家死。」次年賊至,鞏果合家俱死。嫗孫以離業免難,歸復其產。業歸原主,禍及全家,彼凌逼孤寡者鑑此,亦可省改矣。至兄弟同族之凌逼者,滅絕天倫,慘報更鉅,茲何忍再言。
棄法受賂。
自此至「見殺加怒」,俱就問刑上說。凡衙役書吏,亦在其中,非專指刑官也。太上言曲直輕重,首以「棄法受賂」為言,蓋曲直輕重,自有一定之法。惟意在得錢,故任賂己者之所請而顛倒之,若不知有法然,出死入生,而民無所措手足。獨不念天怒人怨,必罹奇禍乎?
明顏茂猷曰:「居官之人,業自詩書禮樂中來,豈不知廉潔足尚?第習見夫營官還債,餽遺薦拔,非此不行。初猶染指,而積久日滋,性情已為腥羶所中矣。且人心何厭?至百金則思千金,至千金必思萬金。又甚則權勢薰赫,財帛充棟,已積為陳朽,而猶未足也。旁觀莫不笑之,而當局者不知,蓋實有錢癖焉。大都為子孫計久遠,不知多少癡豪子弟而滅門,多少清白窮淡而發跡。矧福祿有數,多得不美之財,留怨債與子孫償,非所云福也。至於立廟祀,贍宗族,救窮親,固是美事;然有欲速盡美之心,則悖入必甚。何如積德凝祥,官久自富之為綿遠哉!凡居官嗜酒、嗜淫、嗜殺,皆起於貪財。嗜財之病,皆起於縱意成習。習已成時,肝腸為換,捨死以徇,不自管其有用無用也。有初筮仕時猶能矜持,至老境卻低回就之者,只緣漸漸以官為家,以財為性命耳。然殊勝於一入榮膴,便帶鋤頭畚鍤來也。」
凡受賂則必酷。彼以為不打,則羣情不驚,貨賄不來也。受賂則必橫。彼以為不顛倒曲直,則理勝於權,人有所恃以無恐也。受賂則必護近習,通意旨。彼以為不虎噬成羣則威令不重,不曲庇私人則過付無託,且短長既為所挾,肝腸陰有所屈也。一貪生百酷,一酷吏又生百爪牙。吁!民幾何而不窮且盜哉!最難堪者,得強刦之獄,亦為賣放;受枉法之賕,轉而樹威。奪小可鋪行之貨,執徹骨窮獨之刑。至於官爵愈大,統轄愈眾,一人受賄,則千人骫法;十人弄法,則萬人作俑。如元載之胡椒八百石,賈似道之糖霜八十甕,夫固已亂天下矣。然其積蓄,亦安在哉!
夫官長,豈第以清白自了哉!又當禁下僚、下吏、下役之貪。何也?官長耳目有限,其事全操之公門中人。即如常常比較,時時刑罰,其間貧而遭累,冤而負罪,愚而被欺,弱而受制,呼天控地,無可告訴。惟公門中人,下接民隱,上通官情。艱苦孤危之時,扶持一分,勝他人方便十分;寬假一次,勝他人方便十次。若能釋貧解怨,教愚扶弱,無乘危索騙,無因賄酷打,無知情故枉,無舞文亂法,則一日間可行十數善事。積之三年,有數萬善。人當困阨,誰不知感?神明三尺,寧無保佑?自然吉慶日至,子孫昌盛。如其不然,怨毒之財,得亦非福也。又有窮人無財可騙,從而酷刑,徒損陰騭,積怨何為?無論古昔,即今豪傑之士,潛身衙門中者,亦時祭孤修齋,收葬髑髏;亦有親老家貧,求財養贍。盡是好心好人,誰非孝子慈父?但恐視財太重,或乃陰譴非輕。何如酌財可否,存心方便,稍貶虎威,莫肆狼毒,命裏有時終須有,享福後來必長久乎?中有善信妙人,能以此意化導同儕,功德尤無量也。夫為公役者,慣扞文網,習鞭撻,如人業屠相似,積久殺機日盛,生意日微矣。故有初入衙門,猶有心存;老年猾賊,并忘前性。又有自己尚是好人,大眾一攻,竟墜惡道者。故術不可不慎也。其斲喪甚者,狐假虎威,自謂豪傑,作奸不法,爭誇膽智,而不知造惡造業,子孫受之,來生償之,亦何益乎?休論其遠,即觀耳目前,害人過多,索騙過甚,為邑民共側目者,有誰不罹憲網哉!間有持齋誦經,以贖前罪,固亦良心之萌,可解一二。然恃此謂過惡可贖,肆行不顧,則非也。得財不義,布施無益。且懺罪而復造罪,罪益重焉。不如就此作方便,寬貧窮,救冤苦。人知其忠厚長者,則倚仗必多,得財亦裕矣。近有公憲,遠有冥責,思之!思之!
明耿九疇,為兩淮鹽運司,廉名大著。嘗坐水傍,一童子曰:「水之清,不如使君之清。」天順初,欲舉廉介之仕以風天下,召用為都御史。後為尚書。子裕遵父教,世守清修,亦官太子太保、吏部尚書。
樊光,為交趾郡佐,在廨視事。忽風雷大作,光及男并犬俱震死。妻於霆擊之際,見一道士撮置其身於別所,遂得免。人問其故,妻曰:「曾有二人相訟,同繫獄。無理者納賂於光,光即出之。有理者大被拷掠,抑令款服。所送飲食,光悉奪與男并犬食之。其囚餓將死,聞於獄內披髮訴天。不數日間,遂有此事。」
侯鑑,為江夏令,與一僧有舊,每暇必訪,訪則必已先治具。偶一日至,延待殊闕。鑒問之,僧曰:「公每來,土地必先報。此番不報,是以失待。」鑒驚,諭僧問土地不報之由。是夕,僧夢曰:「侯鑒本合作宰相,近受胡氏銀六十兩,枉斷一事,天曹已削宰相位,但得作監司,與吾無統攝,故不報也。」夫以六十賄金,易了宰相之位,智耶?愚耶?且神明不盡逐一詔人,則受贓減福而不自知者眾矣。又如推官魏釗,曾受賄四百金,故出人罪,使死者含冤莫伸,上帝削其祿秩年壽,逾年而卒。今人往往謂出罪不比入罪,藉為口實,其如法之不容縱、冤之不可枉何?
秀水賀燦然,為刑幕,廉介不貪,治事平恕,情法允當,罪之可矜者,每多超豁。值山東、河南兩省凶荒,賀又作疏,勸姚思仁請賑,所活千萬。後賀四十成進士,官至吏部尚書。
陳公才,嘗夢神曰:「子醉魁也。且聯第,官至巡撫。」覺而語人,或曰:「醉,辛酉也。」至辛酉,果中式。會試不第,訝夢不驗。復夢神曰:「天數固定,轉移在人。如天子寵一大臣,厚與爵祿,大臣苟不效忠,能無奪其爵祿耶?或恃寵而專恣,刑戮且及之矣。天數、國法,一也。子鄉舉後,所行五事,受人賄賂,損德多矣。安得怨天之奪汝福耶?從今修德,或保天年。不然,并奪汝壽。」陳泣拜而覺,悔過遷善,僅以訓導終。夫孝廉衿貢,當修身如玉,務為種德之事,則登第特升階之易耳。奈何走入勢利門中,惟圖快心濃意?不知文高不遇,功名有礙,甚至削年夭壽,皆此類也。有志者,請即返而修己。至於鄉紳,為民之望,家居而為善,可以感郡縣,風州里,培後進。其為功化,百倍於士人。故能親賢揚善,主持風俗,上也;正身率物,恬靜自守,次也。下次則求田問舍,下次則欺孤暴寡,下次則圖財謀利、說事過錢。風之變也,非敢道矣。
王藻,為刑吏,每日持金歸。妻疑其鬻獄所得,因遣婢餽猪蹄十臠。及歸,紿曰:「送十三臠。」藻怒婢竊,嚴掠之,誣伏。妻乃曰:「君日持錢歸,我疑煅煉成獄,姑以婢事試汝。夫刑罰之下,何事不承?願自今勿以一錢來。不義之物,死後必招罪咎。」藻悚然大悟,汗流浹背,題詩曰:「枷拷追來只為金,轉增怨業幾何深?從今不願顧刀筆,放下歸來遊竹林。」即散所有,棄家學道。後證保和真人。
張一索者,京師刑官差役也。謀票拘人,動以一絕大鐵索自隨。得錢快意,方行釋放。稍不遂欲,非私加弔拷,即妄稟本官,言此人踪跡詭秘,宜送監禁。且上結書吏,下構禁兵,誣妄嚇詐,無所不為。三年致富。人皆畏之,號曰「一索」云。當被孔巡按訪拏處死,抄產入軍,妻女發入教坊。今之衙門中吏役等輩,磨牙吮血,如張一索者甚多。未入則勸其務農貿易,已入則勸其改惡從善。凡在親朋,皆當留意。
張和思,為獄官,貪賄而酷。每斷囚,必諸刑備施,枷鎖杻械,困楚至極。囚見之,莫不破膽,號「生羅剎」。所生男女,皆著肉枷肉杻,墮地即死。後和思亦坐法受誅。又一獄卒,貪虐諸囚。囚不堪其苦,卒必得錢乃少止。後生子,亦有肉枷,不數年死,卒亦杖斃。夫生人之苦,牢獄為最。其中穢雜疫痢之苦,暑月為最。京師每年奉旨熱審也,未有行者。若得仁人君子請定為例,未減者清理一番,重囚在繫者,務遣的當幕官掃囹圄,滌枷杻,以廣聖主好生之仁。暑月無得濫受詞,無得輕羈候。不時調監簿,查囚數。嚴禁吏役,不得濫入人罪。務使眼前火坑,化作清涼世界。此只在當路者念頭動、舌頭動、筆頭動一霎時耳。
嗟乎!如上歷說,吏役酷民之弊,何處無之?牧民者在衙內熟睡清夢,亦思量到此乎?善夫朱勝之言曰:「吏書貪,吾詞不付房;隸卒貪,吾不妄拘杖;獄卒貪,吾不輕繫囚。」
以直為曲,以曲為直。
兩訟在官,曲直未定,生死與奪,在吾一言,豈可輕忽?今乃曲直顛倒,非因受賂,即是徇情,否則率意鹵莽。有一於此,豈宜居官為民上乎?
張某,仕於蜀,以酷濟貪。凡理民詞,不論是非,能進賄,則曲者亦直也,不能進賄,則直者亦曲也。民皆切齒。後敗官歸,遭人命訟。其子不肖,家資竟成烏有。惡疾而死。
劉安民者,一縣吏也。持心公平,為人所敬。民有訟,不即詣縣,必先詣公,決曲直,陳可否,然後行之。公即負責,受而不辭。直即許之曰:「此直也,可行也。」曲即數之曰:「此曲也,行之必有失也。」由是一邑之訟頓省。後二子登第,至今為望族。
趙時,為無為州教授,夢一囚曰:「某不幸為祖翔所害。」時曰:「祖翔明法律,又廉謹,安得枉汝?」囚曰:「某死雖非祖意,因其一疑,遂至曲直不分,竟以論死。怨有所自,非翔而誰?某已訴於陰司,翔不久矣。」月餘果卒。近日訐訟大行,即不能以德化之,若誣告加三等之律一嚴,庶可少訟乎?即訟矣,亦不致疑誤紛然也。最患在左右原告、雌黃審語以鼓扇其風,惟恐其易盡耳。
入輕為重。
《書》曰:「罪疑惟輕。」又曰:「寧失出,毋失入。」乃故意入輕為重,聖人卹刑之意安在乎?人命關天,有司最宜留意。世有誣賴一節,極為慘酷。下輩恃此放刁,至奴僕脅主人,頑佃梗業主,妻妾制夫長。一有不虞,則鄉族乘而攘臂,縉紳因而磨牙。搶家私,辱婦女,縛屍灌汁,簇攢酷打,以求賄賂,則有子激母死,妻氣殺夫;恃多男為賴死之根,指富家為甘脆之質,則有儒紳親奴婢,衣冠族乞丐;陰設陽施,朝怒夕喜,則有虐屍燒骨,踏門壞屋,貧怨對袖手旁觀,富親戚遭殃坐罪。種種未易殫述。世之官長,獨謂屍場一驗,足以辯怨稱快,而孰知其魚糜肉爛、鯨吞虎噬,已至此極也?此弊不革,不惟啟人自殺,且令父子兄弟,以死為利,暴屍滅法。揣其情節,與手刃無異,真堪凌遲處死者。今既難概置不理,但嚴誣告加三等之法。不論極冤極迫,凡藥死而不以藥首、自縊投水而不以自縊投水首者,即問如律。務在懲一警百,張榜告諭。其係親人逼死以為圖賴之本者,勘破其情,益宜重處。有乘亂索騙、冒認挾打者,嚴究號令,則事情得矣。事情得,而後可論是非,究輕重,生無痛苦,死無疵癘,親戚無利死之心,風俗無搬搶之惡,其陰德寧有量乎?
今人凡遇人命,不問情之輕重,事之真假,竹板不足,轉而桚指,又轉而夾棍,而甚且有敲至百餘者。痛苦之下,何求不得?即後來問成大辟,此時且求緩須臾矣。世有仁人,能無惻然於是哉!朱日升曰:「假命圖賴,南俗更甚。予令烏程時,痛懲此弊。另發人命狀格,直書時日情詞,不許即用參語刁字。狀後印成正面、反面、左旁、右旁。死屍傷單,令告人自填其上,傳鼓而進,不拘時刻。予即刻親至屍所,照詞訊問,照圖簡驗,並不批委僚佐而假手吏仵。果係真傷,依律定罪。若係誣罔,即加痛責。至於自縊、投水、跌誤等類,則又原情分別,押令即埋,以斷抄詐拖累之苦。雖遇盛暑隆寒,山僻水窪,亦不少避少遲。故二年之內,並無以人命來告者。噫!人命一事,關係生死,可不謹哉!」
李若水,為淮南司理時,有刦賊五人事敗繫獄,且言曾與僧人自成為黨。既而五人就戮,而僧方出。僧言:「實未嘗為盜。」若水於此從輕可矣,乃堅執賊語為實,慘殺之。月餘,獄卒李能,無故大叫:「和尚,不干我事,特司理驅使耳!」言訖卒。明日,推司劉元亦卒。又明日,若水暴卒,一門死喪殆盡。
宋趙清獻公,為武安節度推官。民有偽造印者,吏皆曰:「當死。」公獨曰:「造在赦前,用在赦後。赦前不用,赦後不造,法皆不死。」遂以疑釋之。及知成都,有李孝忠聚二百人,私造符牒,度人為僧。或以謀逆告。獄具,公不畀法吏,以意決之,處孝忠以私造符牒,餘皆免死。喧傳京師,謂公脫逆黨。朝廷取獄詞核之,卒無易也。後以太子少保致仕,子岏、㞦皆貴。冒起宗曰:「抑赦前而為赦後,是亦入輕為重之類。善乎殷文莊曰:『詔釋有罪,而論決如舊也;詔蠲逋負,而催科愈急也。』德意壅閼,天民末由被澤,此仁人君子所為痛心切齒也乎?」
後漢郭宏習《小杜律》。太守寇恂以宏為決曹掾,斷獄三十年,用法平恕,民無怨情,比之東海于公。年九十五卒。子躬少傳父業,後拜廷尉。躬家世掌法,務在寬平。及典理官,決獄多所矜恕。乃條諸重文可從輕者四十一事奏之。事皆施行,著為令。躬奉讞法科,多所全活。後數世皆傳法律,貴盛無比。
《省刑箴》:「無任威恣臆,以國憲適我喜怒;無徇情傾法,以民命視若蠕蠉。無以其瞋目強項、口吶舌躓,輒故加以舞文巧詆之愆。杖頭人鬼判,筆底死生連。一髮摘知痛,一指囓知憐。一日服敲朴,三時耒耜懸。一夫繫圜扉,八口衣糧捐。動植皆是命,血肉總關天。所以于東海,仁聲億萬年。」
《省罰箴》:「無取民鬻兒貼婦之錢,以肥妻子;無攘民破家拆產之貲,以腴屋田。無斂民啼飢號寒、搶地呼天之怨,以供歌笑之筵。一贖百畝稅,一紙十日饘。一粒耕夫血,風霜幾苦酸。一綃織婦淚,宵晝幾餐眠。官府堆膏日,窮黎疾首年。神明不可昧,天道急復還。所以楊白起,清風萬古筌。」
見殺加怒。
曾子曰:「如得其情,則哀矜而勿喜。」此言有罪之人,當其受刑之時,猶當原其犯事之情,不可率意加刑也。况死者不可復生,雖彼罪由自取,然目擊心傷,方且掩面揮淚之不暇,加怒何為?忍心極矣!至於六畜禽魚,被人宰殺,更當憐其無罪無辜,方便救護。若見而加怒,則殘虐嗜殺之惡人而已。
宋盧多遜,貶朱崖。諫議大夫李符入見趙普,言:「朱崖雖海外,而水土無他惡,流竄者多獲全。春州雖內地,而去者必死。望追改前命,外彰寬宥,實置之死地。」普頷之。月餘,符坐事貶春州,至郡而卒。
羊道生,為邵陵王參軍。有兄海珍,任溠州刺史,乞假省之。臨別祖送,見一人縛於樹,泣請道生曰:「溠州欲見殺,乞求救解。」道生問:「汝何罪?」曰:「造意逃叛。」道生怒曰:「此最可忿。」即以佩刀剖其睛吞之。須臾兄至,囑決斬之。道生遂覺睛鯁不下,漸至脹塞,在路不食而死。
春秋時,衛高子羔,刖囚足,臨刑愀然。後蒯瞶之難,子羔出走。刖者守門,謂曰:「於彼有缺。」子羔曰:「君子不踰。」又曰:「於彼有竇。」曰:「君子不隧。」又曰:「於彼有室。」乃入焉。追者罷,子羔曰:「我親刖子之足,子乃三逃我,何也?」刖者曰:「斷足,固我之罪。君臨刑愀然,君豈私我哉!天
生君子,其道固然,今所以免君也。」
張慶,一獄吏也,矜慎自持,獄具必沐,暑月灑掃尤勤。嘗戒人曰:「人之犯法,豈得已哉!」飲食臥具,必加精潔。素奉佛,每囚受戮,必為之齋素,虔誠誦經念佛,願彼脫苦超生。其餘陰功甚多。壽八十三,無病終。子孫後成顯宦。
明劉錫元,嘗夢一人拜曰:「余宋將曹翰也。昔在唐為小吏,因聽法師講經有感,設齋一供。自此感報,生生不失衣冠。漸積善因,至宋為副將。因屠城妄殺之故,生生為猪,以償所殺。曾於往歲,佃戶以我抵公之租,蒙公憐而活之。今又在此償報,特來求救耳。」公曰:「何法可救?」曰:「每當屠割之時,苦不堪忍,唯聞念佛聲音,遂解其苦。望公凡見宰殺之際,或當烹煑之時,發大悲心,但念阿彌陀佛,或持大悲呪、準提呪,不獨解余之苦,且有超脫之益。」言已,悲謝而去。又,鄭鄰暴死,以悞追放還。閻王曰:「汝還陽間,勉力為善。見人殺生,但念南無阿彌陀佛與觀世音菩薩,彼既受生,汝亦得福。」乃知念佛能薦亡者,現世能增福壽,身後必生西方矣。或曰:「但念佛名,何以自他俱利?」曰:「眾生迷昧本性,覺悟無期。一聞佛名,如昧斯醒。矧彼以殘忍殺生,而我以慈悲念佛,則舍惡從善之路,即在此矣。故見殺念佛,功德無量。」明憨山大師曰:「余居常每聞宰殺之聲,不覺心痛,即念佛及往生呪。」將謂自盡此心耳。今觀此案也,乃知彼受苦者,實得利樂。推此以往,凡見殺聞殺,或見宰割刀砧湯鑊之物,隨時在處,咸發此心,觸目慈悲,應念拔苦。一切世人,若能發此慈心三昧,盡是菩薩度生之事,其功德烏可思議乎?
刑獄者,國之大事,民之生死係焉。故太上立言,首嚴行賄。至於曲直輕重之間,尤致意於問刑者,以當權易於行方便也。然一人之耳目有限。為吏書衙役者,能去其惡習,倚官行善,以救人患難,造無量無邊功德矣。夫善惡分途,在一念之微。而借風使帆,為力更易。人道公門不可入,我道公門好修行。古人之言,豈欺我哉!至於殺人殺物,人殺我殺,同是一殺,縱不能遇物救活,難道虔心念佛,亦費財費力,不可為乎?思之!思之!
知過不改,知善不為。
文殊菩薩白佛言:「少年造孽,到老修行,得成佛否?」佛言:「苦海無邊,回頭是岸。」圓悟禪師曰:「人誰無過?過而能改,善莫大焉。」唯君子能改過遷善,則其德日新;小人則蔽慝飾非,故其惡彌著。小人之過必也文,太上所以諄諄誡之。何龍圖曰:「有口過,有身過,有心過。善改惡者,只當靈靈惺惺,力去執吝,研勘入微,剝換到底,精修無已,致曲有誠矣。聖學、佛學、玄學,皆淵微不易言。然下學之法,可貫三教者,改過而已。」
宋司馬溫公,五歲時,脫一胡桃皮不得,婢以熱湯脫之。其女兄從外來,問之。公曰:「自脫耳。」父叱曰:「小子安得誑語!」公驚悔,平生不敢誑語。
宋徐節孝積,初見安定先生,頭容稍偏,安定厲聲曰:「頭容要直!」公即悔悟曰:「頭容要直,心安可不直?」自此未嘗少曲其心。或問立身行己之要,必大書「正直」二字與之。
宋曾子固,與王荊公相善。神宗問安石於子固,曰:「安石文章行誼,不減揚雄,以吝故不及。」上曰:「安石輕富貴,何謂吝?」子固曰:「臣所謂吝者,以安石勇於有為,吝於改過耳。」神宗頷之。安石以王佐之才,竟以怙非,至禍流宗社,萬世詬駡,況乎今人之剛愎無才者,日在過中,而不知改哉!
取小所以就大,積一所以成億,故善貴乎積。知之即為,為之當力。老子曰:「九層之臺,始於累土;千里之行,始於足下。」人若日改一過,則消一罪業;日行一善,則增一福基。紫虛元君曰:「道生於安靜,德生於謙退,福生於清儉,命生於和暢,患生於多慾,過生於輕慢。戒眼莫視他非,戒口莫談他短,戒心莫恣貪瞋,戒身莫隨惡伴。性命猶如風燭,恆思身後之身;形軀暫寄塵寰,休造業中之業。故善惡皆存靈府,昭昭不昧毫釐。人能巧於機謀,天更巧於報應。」由此觀之,人若一日之間,或聞一善言,見一善行,行一善事,此日方不虛過。若彼知善不為者,不知是何肺腸,自甘暴棄,玩日愒月,而絕於天,亦愚矣哉!
元天如則禪師《普說》:「古教云:『我見他人死,我心熱如火。不是熱他人,看看輪到我。』似此等說話,那箇不得知?知則固知,只是不肯修行。道你不肯修行,也是屈你。現前諸大德,多是下手做工夫來底,只是未到千了百當田地。過在甚麼處?過在不勇猛,不精進,不堅固,不久長。暫時發肯心,未久又退了。所以道:『佛法無多子,長遠難得人。』學道如初,作佛有餘。始終不變,真大丈夫。如今能有幾人始終不變?往往十箇五雙,都是退道心底。
「考其退道心底因緣,蓋亦各有所累而然也。所累者何?有三種累:第一,無問僧俗男女,各各為身口所累;其次,有眷屬者為眷屬所累,有家計者為家計所累。這三種累,累殺天下人。盡天下人,遭這三種累,忙了一世,鬧了一世,苦了一世,乾弄了一世,空過了一世。何況又因這三種累,起了無量貪瞋癡,造了無量大小惡業。由此業報,墮落三途八難苦海之中,生死輪迴,受了無量苦惱,不得解脫。雖遭無量苦惱,只是始終不醒。其不醒者,因其不悟故也。
「不悟者何?不悟其身體眷屬家計,皆不是你底。如今向道身體不是你底,你尚未信,山僧盡情為你從頭說破:你最初來母腹中投胎之時,單單只是一箇識神,何曾有身體來?此箇身體,乃是父母赤白和合,結成底一塊頑肉,本無知覺,不知痛,不知痒,不知冷,不知熱,不知饑,不知飽,不知苦,不知樂。因你一箇識神,著在這一塊頑肉之中,從此知痛痒,知冷熱,知饑飽,知苦樂。及乎出胎之後,索性認著,喚作我身。向道身非我有,決不肯信。由是佛祖憐之,又苦口向你道:此非汝身,此是精血結成底臭皮袋,不屬你管,不由你差排,以至生老病死,皆不由你處分。何以知其然耶?且如你最初投胎之後,住母胎中,七日一變,次第生長,曰五臟六腑,百骸九竅,四肢六根,筋骨皮肉,漸漸成形,乃至出胎,皆是熱風所吹,業力所使。你是不知不覺,何曾由你差排?既生之後,長養至三四十歲,他便髮白齒搖,面黃肌瘦,漸漸變來,漸漸老來。老相現前,從而病到。病既到,死便來。如此等變壞,一一不由你。你本不願如此,爭奈管他不下。論你從生至死,向這臭皮袋上,用了多少恩愛情義,種種保養他,種種護惜他,種種醫治安排他。他便忘恩負義,如此得人憎。何况更有得人憎處:只如盛夏炎蒸之月,有一壯健好漢,忽於黃昏之際,得箇急證死了。死到二更半夜時分,便覺臭穢逼人,近傍不得,急急用棺材盛却蓋却,等不到鐘鳴天曉,急急扛出燒了,縱是至親至愛底眷屬,也不容停留矣。以此觀之,昨日晚間,猶是一個健漢,今日早起,便做一撮骨灰,知他一箇識神又向何處去了。如此急變,並不由你。既是你身體,合當由你管。既不由你管,如何妄認他是你身,徒爾遭他所累,退却道心?
「你之眷屬亦然。彼此拖箇臭皮袋,彼此不自由,彼此管不下。無常到來,彼此替代不得。平生眼前,彼此被一種恩情纏繞,喚作眷屬。眼光一閉之後,彼此不相識了,如何妄認他為眷屬,遭他所累,退却道心?
「你之家計亦然。眼開腳健之時,計較經營,慳吝守護,將謂百千萬年,得他受用。誰知一氣不來,一毫也將不去,如何妄認是你家計,遭他所累,退却道心?
「今日諸人,既聞此話,便合回光照破,痛自醒悟。於此三種累上,莫認著,莫戀著,莫貪著,安其定分,任運過時。卻須撥轉念頭,向生死事上,奮發勇猛精進,堅固久長,討箇分曉。則上座自愧匪才,却乃嘮嘮叨叨,說出許多淺陋庸腐之語,取笑作者。雖然,若是作者,應不見笑。一曲村田樂,悲歡各自聞。」
唐蘇成,性頑劣,生平無一善狀。見書籍中嘉言懿行,必指為飾說;見人勤修善事,必笑為奸邪。既壯,體漸縮小,兩手蹲地而行,與犬同眠食,經歲乃死。
周齊桓公,過郭氏之墟,問老人曰:「郭氏何以亡?」對曰:「善善而惡惡。」公曰:「善善惡惡,何亡也?」曰:「善善而不能為也,惡惡而不能去也。」由此觀之,今人自迷神識,不悟本性,萬緣交擾,八面應酬。一念來,一念去,一日一夜有八億四千念。如風在空中,無依止所,如石壓草,旋止旋生,那得有專心為善的日子?故縱知善之當為,而為物欲所移。即終日談經說法,往往帶葉隕根,坐取顛躓也。豈不深可惜哉!
自罪引他,壅塞方術。
罪由己犯,及事發,乃牽引他人,諺所謂拖人下水也。其意非圖飾漏,即係仇扳。孰知己過終不可掩,他人終不可誣,徒孽中造孽耳。縱逃王法,難免天誅。
趙業,嘗觀賈奕殺牛。奕死,引業分罪。逮業至冥,幾不能辨。俄見一鏡,徑可丈餘,懸空中,明見奕鼓刀,業負門有不忍之意,奕始服。業乃得還。按佛言:「一切世間,生死相續。臨命終時,未捨煖觸以前,一生善惡,俱時頓現。」大抵臨終所現境界,即吾人平日心地境界。地藏罪珠,即我之心珠;閻王業鏡,即吾之心鏡。且今作一不善,曷嘗不往來胸次,而可妄引他人乎?
方術,如醫卜星相及一技一藝皆是。淺者藉以養生,高者用以濟世。若壅塞之,使不得行,亦是吾道之不廣,而四方多饑寒失業之人矣。至邪師庸醫,傷教悞命,及燒煉方士等類,俱不得援此為例,所當禁制者也。而士庶人家,須要清嚴門戶,凡三姑六婆,俱宜戒絕。縱有往來,亦當視其人,誠端本杜微之道也。
翟乾祐在世時,以考召著名。每念雲安一邑,江險有一十五處,因召灘神平之。應召者一十四處。獨一灘,乃一女神,峨冠大袖,慨然進言曰:「觀君之意,不過意便舟楫。不知從事舟楫者,日嘗倍利,縱有少費,不足為損。沿江小民,三四百家,無田可耕,無桑可蠶,全賴挽負資生。今若盡平灘險,在舟楫固甚便,其如小民之衣食何?太上之意,必不如此。深恐異時獲罪,不免負累,宜更裁之。」天師歎曰:「汝之所慮,非我所及。」於是復命十四灘神各復其險。觀此,非獨方術不可壅塞也,但凡服力餬口之類,尤當設法流通,勿盡其力,勿窮其技,處處留以餘地,使之不至困於饑寒,斯仁人之心也。
訕謗聖賢。
訕是戲侮,謗是非毀。訕謗有二種人:一是愚癡昧其影響,是名甕裏憎天;一是才辯煽其風波,是名水中捉月。聖賢,儒釋道三教也。儒以正設教,釋以大設教,道以尊設教。觀其好生惡殺,同一仁也;視人猶己,同一公也。懲忿窒慾,禁過防非,同一操修也;雷霆眾瞶,日月羣盲,同一風化也。由粗迹而論,天下之理,不過善惡二途,三教之意,無非教人之改惡從善耳。由心地法門而論,則無不歸一。故宋孝宗《原道辯》曰:「以佛治心,以道治身,以儒治世。」誠知心也,身也,世也,不容有一之不治,則三教豈容有一之不立哉!今之儒者,或以聖闢佛,或以佛駕於聖;今之僧道,或為佛而滅道,或為道而議佛。總皆我見能所,謬分大道。抑知三教原無同異,惟患妄生臆見,以私意卜度,以浮心騁辯耳。上智者果能平心融會,直探源頭,則知佛之明心見性、去迷求悟,道之清心寡欲、積功累行,儒之致知格物、正心誠意,攝化多方,無有乖戾,總歸引人入道而已,有何名相之可以執持哉!故知三教正法,同為萬世生靈之眼目也。訕謗之者,胡為自造拔舌之因乎?至於經典、書籍、字紙,乃聖賢精神所寄託,作踐之者,與訕謗同罪。
嘗觀中國之有三教也,猶天、地、人之名三才,君臣、父子、夫婦之為三綱,一刻而不可相無也。蓋自伏羲畫卦,而儒已肇矣。夫儒之在中國,能使綱常以正,人倫以明,禮樂刑政,四達不悖,卒至天地萬物,各得其所,其有功於斯世大矣。故秦皇欲去儒,而儒不可去也。不可去,而可訕謗乎?或者徒見公孫弘之曲學阿世,祝欽明之五經掃地,揚子雲悟太玄之妙而諂事新莽,許敬宗知帝丘之義而失身偽武。是皆出於儒,而實則儒之罪人也。豈可以其流入不肖,而遂訕謗立教之聖賢哉!抑自老子入關,而道已始矣。夫道在中國,能使清虛自守,恬退自牧,一洗紛紜轇轕之習,卒至靜默無為,返其天真,其有功於世教至矣。故梁之武帝,力欲除道,而道不可除也。不可除,而可訕謗乎?或者徒見鼠道士以子夜術欺東坡,林靈素以神霄夢惑徽宗,天上神仙鄭化基,不過大言而欺世;地下神仙何得一,終為飾詐以盜名。是皆出於道,而實則道之罪人也。豈可以其流入邪術,而遂訕謗興教之聖賢哉!迨至漢之明帝感夢金人,而佛遂興矣。夫佛之在中國,能使棄華就實,去偽存真,由力行而造安行,始自利而終利彼,卒至慈悲一視,怨親平等,其為生民之所依賴者至矣。故魏之武帝極欲滅佛,而佛不可滅也。不可滅,而可訕謗乎?或者徒見胡僧之呪術不能加於傅奕(傅奕謗佛,妄造謠言,後人不達,以為實典,可為哀憫),石佛之現光不能動乎程子,佛齒靈矣而碎於羚羊之角,佛牙神矣而壞於趙鳳之斧。且白蓮無為之縱橫,歸香羅氏之虛誣,一倡而眾和也。是皆出於佛,而實則佛之罪人也。豈可以其流入外魔,而遂訕謗傳教之聖賢哉!
明李卓吾,好非毀聖賢,每創二人語,其一曰:「天不生仲尼,萬古如長夜。」其一曰:「然則羲皇而下,盡燃燭而行耶?」次至孟子,迄於程朱,訕謗尤甚。後坐事死獄。
文昌帝君曰:「士之隸吾籍者,皆從敬重文字中來。」宋王沂公父,見字遺棄,必拾之,以香水洗之而焚。一夕,夢宣聖撫其背曰:「汝敬我教,惜汝已老,當遣曾參來生汝家。」晚年生子,因名曾,為名宰相。又如瀘州楊百行,坐經文而舉家害癩,昌郡鮮於坤殘《孟子》而全家滅亡,楊全善埋字紙而五世登科,李子材,葬字紙而一身顯宦,報應昭然在人耳目,其可不敬惜乎?詩曰:「世間字紙藏經同,見者須將付火中。或送長流埋淨土,賜君福壽永無窮。」又曰:「敬惜字紙付水火,人人知道善因果。夾鞋樣簿那家無,換將白紙方為妥。」
高之綬,不信仙佛,詆毀備至,曾以《法華經》糊壁。人送玉佛一尊,綬曰:「此可為器。」因鋸之,作環物十枚。後因訕謗朝政,詔發刑部勘問,腰斬於市。
明戚繼光,素持《金剛經》,忽夢一亡卒乞誦一卷,以資冥福。公晨起誦畢,復夢云:「荷公大恩,然僅得半卷,以其中雜『不用』二字耳。」公思其故,乃婢送茶餅,公揮手卻之,口雖未言,心中卻有「不用」二字耳。次早,閉戶誦經。復夢卒謝云:「已獲超度矣。」夫一念之雜且不可,况戲侮乎?
趙居易,持《玉皇經》,未戒酒肉,暴卒。冥王問曰:「平生作何善?」對曰:「自少持《玉皇經》。」王起合掌曰:「如此功德,最為第一,當為延紀。」又曰:「罪重殺生,何故以猪羊充庖?」因命卒以長釘釘居易頭。易默誦玉帝寶號,金光罩體,遂不復釘。既甦,捨家入道。後成仙。又聞竟陵王病危,以崇信《楞嚴》,而金臂灌湯;盧景裕繫獄,以專誦《心經》,而枷杻自脫。《金剛經》朝夕自隨,鑛人脫地窟之災;《法華經》心念不休,蘇妾免江濤之厄。蓋崇信聖賢者,未有不獲聖賢之報者也。
侵凌道德。
世間道德之人,如讀書明理之儒士,刻苦修行之僧道,言為法則,行則楷模,超等出倫,天地正氣之所鐘也。愛敬不暇,何可侵凌耶?
國清禪師說法,有某為分守道,素不信佛,縛而與二十杖。夜夢亡父泣且怒曰:「汝何敢辱禪師?冥王與我二十鐵鞭,而削汝官矣。」
淳于崇德,弱冠入泮,性邪僻。凡士之有道德者,德必肆意凌詆。一夜,忽見一神曰:「汝百計侵凌道德,故來奪汝智慧。」言訖,持刀一砍,昏仆而甦。後竟如愚,數載卒。
漢張良,少時遊下邳。圯上有老人,履墮圯下,謂良曰:「孺子下取履。」良念其老,強忍下取。老人又舉足曰:「孺子履我。」良因跪進之。老人曰:「孺子可教也。」出書一卷曰:「讀是,可以為王者師。」遂去不回。視其書,乃《太公兵法》也。由是習讀,佐高祖,取天下,封留侯。觀此,則道德成就人材者多矣。彼侵犯凌侮者,譬如逆風揚塵,徒手障天,多見其不知量耳。
射飛逐走,發蟄驚棲;填穴覆巢,傷胎破卵。
射,不止用弓箭,凡火鎗、鳥銃、藥弩、彈弓、粘竿、扣索、網縵皆是。或賣銀錢,或貪口腹,殺機布處,飛禽隕命,折項驚羣,穿胸貫髓,苦何如之?仁人當倍發慈心。食之者,何忍結必復之怨仇,充我可減之肴饌;業之者,何苦造無窮之怨孽,盈我有限之囊資耶?
董某,好羅取飛禽,得則以竹貫腦,稻稈燎其毛,乃貨之。所殺不可計。老得奇疾,徧體生粗皮,鱗皺如樹。遇癢,取稻稈以燎。又頭痛,每令人以竹擊之。竟以其疾死。又,劉冬兒,專用弩箭,傷命甚多。一日,倚門射雀,偶耳癢,乃將箭頭搔癢處。忽風吹門拍手,箭穿耳過,流血如注而死。嗚呼!弩之自射,稻之自燎,一一如其所作,報施抑何巧也?
唐韋臯,蓄一鸚鵡,每聽念佛,則抑奮傾承。及使念佛,則大聲念南無阿彌陀佛。一日,端逝不仆,焚之得舍利十顆,韋為立塔瘞之。又,宋元祐間,一僧養一鴝鵒,恆隨僧念佛。一日,低頭斂翼立逝,主僧憐而葬之。忽葬處生青蓮花一朵,芬馥異常。開視之,花從鴝鵒舌根生出。合郡往觀。太守作偈曰:「天產靈禽八八兒,解隨僧口念阿彌。飛禽尚證無生忍,我輩為人豈不如?」合而觀之,天下大小物類,俱屬生靈。我佛慈悲,平等曲護,而人乃戕之,何哉!
明顏茂猷曰:「今人盡謂造化生物養人,理宜逐而食之。不知人亦天地間一物耳,能修真好生,方靈於物。不然,與蠢動何別?且人未入正修,諸趣輪迴,有所不免。今為異類,前生或是人身;今受人身,前生或為異類。貪瞋貪殺,假手相啖,生死路頭,最為可畏。一入冥途,則今之逐走者,安知不為走者所逐乎?思之!思之!」
或曰:「人皆不殺,則禽獸充滿世間。至如豺狼虎豹,又將食人,豈非養畜害人耶?」答曰:「佛言:『若人具慈心功德者,一切刀兵水火不能傷,一切惡獸毒蟲不能害。』昔有惡王驅猛象欲害佛,而佛起慈心憐憫,見佛五指,化為獅子大吼,於是眾象倒地盡服。故《涅槃經》極讚慈心功德者,此也。蓋至慈故能化天下之至暴。昔漢光武帝時,弘農郡多虎。太守令民設陷阱,操弓弩以治之,虎患尤甚。及劉昆為太守,乃曰:『暴政之所致也。』令民各填陷阱,折弓弩,惟務行仁政,恤民隱,虎遂相與渡河而去。夫昆未曾身證大道,止以一念仁心,遂能頓格暴虎,何况學佛慈悲者乎?又如聖僧伏虎降龍,昭昭在人耳目,不可誣也。使人皆能學佛、學聖僧,則縱使虎豹之類充滿世間,尚不能為害,何憂禽獸之害人哉!蓋殘暴之人盡皆化為慈悲,則毒害之物亦皆化為麟鳳。乃知物雖至猛至毒,亦有可感可化之處,但恐人之不能慈悲耳。」
德興程氏,世以弋獵為生,殺命不可勝計。一日入市,買數鬼臉,與諸孫各戴之。忽所蓄數十獵犬見之,爭前搏噬,驅之不退,諸孫俱斃。
一人入山,得猿子歸,猿母自後逐至家。此人縛猿子於樹上以示之。猿母摶顙哀乞,直口不能言耳。此人終不放,竟擊殺之。猿母悲蹲而死。其家於半年內,疫起滅門焉。夫靈蠢同一覺性,人獸皆有父子。豈特殺害因緣,來生不爽;抑亦現在情形,當前可懼。且爾民不有身家乎?不有父母妻子乎?借令長民者以虐政破爾家,以嚴刑殘爾身,令爾夫不能有其妻,父不能有其子,有不仰天號泣,怨深莫解者乎?
蟲之伏蟄,發之必傷,故太上書以戒人,而諸佛尤皆愛惜也。人可不體此意而妄有所發乎?
宋曹彬,隆冬不修牆屋。人問之,公曰:「恐傷蟄蟲耳。」曹公奕世封王,卻自不肯發蟄種因。今乃有無故燒荒者,逞一時之嬉戲,傷萬種之生靈,何不以曹公之事更相告誡乎?苟一遇之,即宜撲滅。至於村民童子,無知為此,尤當善諭之。若人家熱灰熱水傾地及祀先焚化紙陌,皆宜隨在留心保全,仁莫大焉。
鳥之既棲,如人已寢,忽爾有驚,豈不舉家擾亂?太上之戒,與孔子「弋不射宿」意同也。仙經曰:「凡人隨時方便救物,必獲福德長壽之報。」
李奚子,一山嫗也。每遇大雪,鳥無安枝,往往集其家。嫗濟以穀,且不敢驚。上帝謂有仁心,壽至五百歲。
楊某捕禽為業。一日,有寒鵲棲於樹上,乃裝黏登枝。枝折而墮,腦刺於竹,血流而死。
穴者,一切含靈聚居之所。自人視之,固一穴也。自彼則安土寧家,與人無二,豈可填塞之,斷生門,絕出路?且覆其宗族矣,忍何如之?
昔有比丘得六神通,與一沙彌同處。定中見沙彌七日當死,因作方便遣歸。過八日,沙彌復來,比丘異焉。入定觀之,乃知沙彌於歸路中,見一蟻穴,流水將入,急脫袈裟,取土壅水,令不得入。以此因緣,延壽一紀。沙彌因此精進,得證四果。
杭州民婦某氏,好殺生,尤惡蟻污損飯食,輒燒殺之。尋蟻穴,非填塞之,即以湯澆之,殺蟻無算。後生一子,方孩抱,為羣蟻攢囓,徧身腫爛而死。朱璣曰:「婦人以子為命,勸其戒殺,當以此案示之,則彼自知懼矣。故璣戒殺之誓,有『若再舉刀,即係殺我兒女』二語,蓋一以自警,一以警內人也。」
巢者,一切大小禽鳥依止其中,哺乳產生,所以避風雨霜雪,網繒彈射,以自藏護者也。若不仁者覆之,與毀宅焚舍何異?豈不致之死地乎?太上《保嗣章》曰:「凡人嗣續衰絕,皆由往世覆巢毀卵,焚山竭澤,墮胎落子,犯一千六百二十條章之人。」觀及此言,彼無嗣者,更當猛省矣。
佛言:「若見一切世人上樹捕卵,下水取魚,當默念寶勝如來數十聲,即得脫去。」此亦救生之法也。或曰:「仁民而後愛物。今止教人愛物,何也?」曰:「仁民易,愛物難。忍於害物,則必忍於害人;不忍於害物,則待人可知矣。故《華嚴經》曰:『我尚不忍與一蟻子作苦事,何況人耶?』成湯推解網之心以及人,故仁覆天下;齊王不忍一牛之觳觫,充之足以保四海。使白起能存愛物之心,則長平四十萬人可以不坑矣。故愛物愛人,同一仁也。如來因地,憐憫於一鴿,推而極之,慈悲充滿於十方,洋溢於萬劫也。孰謂愛物者,不能愛人也哉!然則心心救苦,即是觀音出現;念念行慈,即是彌勒下生矣。」
宋蘇軾,字子瞻,築室於東坡,因號東坡居士。書室前有竹柏雜花,叢生滿庭。眾鳥作巢其上,因禁兒僕不得捕取。數年間,皆巢於低枝,其卵可俯而窺也。昔聞羽族,巢必近人,蓋欲遠蛇鼠鴟鳶也。今人肉其雛,覆其巢,豈不仁甚於蛇鴟乎?
薊州薛氏小兒,升木探鵲巢取雛。先有大蛇,啖雛巢中。兒始驚視,張口。蛇入兒口,兒墮水中。救之,則蛇食兒心,兒與蛇俱死矣。又,宋朱某好覆巢。尤惡蜂,見其房,雖高處,必設梯而壞之。後生二子,穀道俱塞,即死。嗣竟絕。慈壽禪師曰:「世人多殺生,遂有刀兵劫。負命殺汝身,欠財焚汝宅。離散汝妻子,曾破他巢穴。影響各相似,洗耳聽佛說。」
嚴紹庭曰:「聖人戒殺,其心甚切。麒麟,一獸耳。以其不踐生草,不食生蟲,從而瑞之,曰四靈長。王者有仁德,則麟至。」又曰:「刳胎殺夭,則麒麟不至其郊;竭澤涸魚,則蛟龍不處其淵;覆巢破卵,則鳳凰不翔其邑。所以示好殺不及禽獸也如此,而謂聖人不戒殺乎?嘗見無賴者,今日為盜,明日被縛,猶且為盜不已,則以為盜當下得金寶,而被縛乃在明日,姑無暇慮耳。夫食啖當下快口腹,而罪過遠在形壽之外,無怪乎戒殺之說愈詳而無救屠戮也。但願人以執刀捕捉之時,暫試回心一觀,觀彼眾生逃竄飛撲,投冥入隙,登天無梯,鑽地無孔,與吾人類畏怖王法,聞有擒追,魂飛魄震者,有異無異?觀彼眾生黨類相憐,棲啄相並,如割一雞則眾雞驚啼,屠一猪則羣猪不食,與吾人類被執向官,舉室徬徨,或當死別,六親踊哭,平日眷愛,難割難捨,有異無異?觀彼眾生受縛被刀,宛轉悲嗚,冀或見赦,血瀝命斷,聲猶憤憤,時或動掣,與吾人類疾病無措,號神念佛,庶幾保護,神識告離,睜眼努脣,手起牽引,以冀或存,有異無異?諦審思惟,不必別論千生萬劫之果報,即今當下一念中,尚敢忍心殺傷乎?」
白龜年,得異書,能辨九天禽言、九地獸語。一日,與潞州太守坐。適驅羊過庭下,中一羊,鞭不肯行,且悲嗚。守曰:「羊何說乎?」白曰:「羊言腹中有羔,俟產訖,甘就死。」守乃留羊不殺,果生二羔。
文立,業烹屠。嘗殺一鹿,鹿跪而泣,以為不祥。鹿懷一麑,尋當產育,就庖哀切,同被刳割。後患奇疾,毛落皮爛,乃深起悔心,傾家買地,造小莊嚴寺,病乃愈,修行終其身。夫刳胎殺夭,罪之至大。然有改過法焉,請觀此案。
佛言:「人若暴惡,不信罪福,捕雛食卵,令諸禽鳥,各失其子,悲嗚叫裂,眼中血出,當得孤獨無子報。」
楊序夢神曰:「子逾旬當死,若能救億萬命,可免。」序告期迫不及。神曰:「佛言魚子不經鹽漬,三年尚可再活。」序醒,日買有子魚放之,且大書神語於通衢。人見知戒,見人殺魚,取子投之江中。數日,復夢神曰:「億萬之數已滿,壽可延矣。」
附:「施愚山放魚子法」
「凡魚既死,將子輕輕取出,勿損壞,勿著鹽水,攤置稻草把上。俟水迹略乾,淺埋水際沙泥中,庶免魚吞,自得全活。但埋處不可離水。又法:將乾泥拌裹,曬暖收藏。自冬底及三春,積至四月望後,放河灘水草中,無不全活。餘月隨時可放,尤為至便。」
周豫,嘗煑鱔,見有鞠身向上,首尾就湯者,蓋腹中有子故耳。因戒殺。
唐文宗尚食廚,進御膳,烹雞卵,忽聞鼎中微有聲,羣呼觀世音菩薩,悽愴之甚。監宰以聞。帝遣驗之,果然。帝歎曰:「吾不知佛道神力乃能若是!」因敕:自今勿用雞卵。夫救苦救難,觀世音菩薩之本行也。釜中尚有羣呼,為人乃不敬念乎?
梁朝有人,以雞卵白和水浴髮,欲令髮光可鑑。破卵甚多。臨死,髮中但聞啾啾數千雞聲。
胡嘉棟曰:「物之飛走,猶人行動;物之蟄棲,猶人臥處;物之巢穴,猶人宮室;物之胎卵,猶人孕育。豈可種種殘害,絕天地造化之慈,乖萬物一體之仁哉!然此八者,在在皆有,不能一槩盡望其無也。惟普勸世人,有財,則以放生為主,無財,則自己戒殺之外,仍善勸親鄰朋友,令其不再造孽。此法一行,庶幾少有瘳乎?」
明蓮池大師《放生文》曰:「蓋聞世間至重者生命,天下最慘者殺傷。是故逢擒則奔,蚤虱猶知避死;將雨而徙,螻蟻尚且貪生。何乃網於山,罟於淵,多方掩取;曲而鈎,直而矢,百計搜羅?使其膽落魂飛,母離子散。或囚籠檻,則如處囹圄;或被刀砧,則同臨殺戮。憐兒之鹿,舐瘡痕而寸斷柔腸;畏死之猿,望弓影而雙垂悲淚。恃我強而凌彼弱,理恐非宜;食他肉而補己身,心將安忍?由是昊天垂憫,古聖行仁。解網著於成湯,畜魚興於子產。聖哉流水,濟枯槁以囊泉;悲矣釋迦,代危亡而割肉。天台智者,鑿放生之池;大樹仙人,護棲身之鳥。贖鱗蟲而得度,壽禪師之遺愛猶存;救龍子而傳方,孫真人之慈風未泯。一活蟻也,沙彌易短命為長年,書生易卑名為上第;一放龜也,毛寶以臨危而脫難,孔愉以微職而封侯。屈師縱鯉於元村,壽增一紀;隨侯濟蛇於齊野,珠報千金。拯已溺之蠅,酒匠之死刑免矣;捨將烹之鼈,廚婢之篤疾瘳焉。貿死命於屠家,張提刑魂超天界;易餘生於釣艇,李景文毒解丹砂。孫良嗣解矰繳之危,卜葬而羽蟲交助;潘縣令設江湖之禁,去任而水族悲號。信老免愚民之牲,祥符甘雨;曹溪守獵人之網,道播神州。雀解銜環報恩,狐能臨井授術。乃至殘軀得命,垂白壁以聞經;難地求生,現黃衣而入夢。施皆有報,事匪無徵。載在簡編,昭乎耳目。普願隨所見物,發慈悲心,捐不堅財,行方便事。或恩周多命,則大積陰功;若惠及一蟲,亦何非善事。苟日增而月累,自行廣而福崇。慈滿人寰,名通天府。蕩空怨障,多祉萃於今生;培漬善根,餘慶及乎他世。倘更助稱佛號,加誦經文,為其回向西方,令彼永離惡道,則存心愈大,植德彌深,道業資之速成,蓮臺生其勝品矣。」
願人有失,毀人成功。
人之有失,蓋不幸也。不為哀矜,而反願之,是幸災樂禍也。彼既以災禍為可幸可樂,則災禍安得不隨之耶?是失不在人而反在己矣。人雖至愚,當不為此。
李士衡,奉使高麗,俞英副之,所得禮帛,一切委英。英恐過海有濕,盡以衡物置船底,而以己物蓋上。不意遇大風,舟人請減所載,倉忙中信手拋之。及風定,檢點所棄皆英物。衡物以在船底,一無失也。此等私意,何人無之?總緣不能平等耳。《涅槃經》曰:「諸修行人,要當以六法平等智力攝制自心,必使於運用時,一切平等。」邵康節詩曰:「每日清晨一炷香,謝天謝地謝君王。但求處處田禾熟,惟願人人壽命長。國有賢臣安社稷,家無逆子惱爺娘。四方寧靜干戈息,我若貧時也不妨。」是知三教之心,皆由平等。吾人當存此量,克己治心,勿以念念之私,而造重重之惡也。
毀有二義:一是毀壞,一是毀譖。人之欲立功者,無論大小,莫不竭力圖成。而我必撓阻敗毀之,心術真同蛇蠍矣。宋真西山曰:「人若聞人一善,當贊和之;聞有諸惡,必力掩之。使之成功,不致爽德。」古人存心如此,況已成功而毀之哉!
明曾銑,總督三邊,欲復河套。嚴嵩忌其成功,反譖曾銑、夏言擅起邊釁,俱戮西市。後嵩籍沒,子世蕃梟斬。
宋宣奇英,性險。鄰人造屋將成,宣忌之,夜往斷其柱脚,忽梁墜壓死。嗟乎!毀人者,自毀而已。今人於一事一物,或至交易借貸等類,每逞一言,毀其成功,是何心哉!吾知其徒自毀耳。凡我良民,共當戒之。
危人自安,減人自益。
千經萬典,只論個「心」字。今乃與人同處禍患,竟欲令人當其危險,而我則居其安乎?先喪本心矣。于鐵樵曰:「舍危就安,情理之常,而天惡之者,何也?非惡其自安也,惡其危人也。人生所歷之境,莫不有安危之判。苟但知安己,而不顧危人,則殺機伏於中,可以無所不至。使其計得行,則譎者皆高枕,而愿者無噍類矣。豈天地之心乎?況安危之幾,如環之轉,到底不容私心人識破,故所趨或反險地,而所避或反坦途者有之矣。苟平心於人己之間,則何往而非磐石耶?」
宋李緒,知永安軍,時大盜方起,恐及禍,乃詭薦其友范鉶代己。於是鉶知永安,緒得離任。後鉶舉家為盜所害。未幾,緒赴調臨安,路逢寇,亦合家死。嗟乎!見人之危,君子尚思救之,寧忍危人自安乎?此刻薄小人所為,得禍最大。
天下惟益人者方能自益。苟無益於人而有益於己,尚非真益也。况減損他人,自取饒益乎?所謂只顧己富,不顧他貧是也。于鐵樵曰:「今人於財帛田廬等事,往往為此,豈知此特借債而不立券者耳。子錢將日增,限期將日滿矣。何所謂益哉!」
明崇禎初,甲乙二士相善。值武闈,各薦武舉一名。甲託縣令,乙託司李,各該酬五十金。甲揣縣令望輕必不得,司李望重事必成,因欲減乙以益己,設策語乙曰:「我兩人同心,宜共甘苦。如止錄其一,勿論爾我,均分其謝。」乙首肯。及放榜,則託司李者竟遺,而託縣令者得錄。向所封酬儀皆在乙處。甲不能食言,惟悵悵而已。夫甲欲益己而反以益人。推此,則凡官吏剝民,富室盤息,思以充囊肥己者,未有不反受損者也。
以惡易好,以私廢公。
以惡易好,如鐵易金、石易玉、布易綢等類,其事不滿達觀者一笑,而其心則鄰於竊矣。四祖曰:「境緣無好醜,好醜從心起。心若不強名,妄情從何起?」東海元曉法師來唐國尋師,夜宿荒塚,因渴思漿。坐側見一泓水,掬飲甚美。至曉觀看,是一死屍之汁,當時心惡吐之。遂豁然大悟,乃曰:「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。美惡自我,何關水乎?」
宋蘇東坡,珍藏一美玉。有章持者求觀,潛以燕石易之,東坡不覺。抵黃州發視之,始知為章持所易,但發一笑。未幾,章持流死台州,不知美玉又歸何人矣。
私以心言,公以理言。以私意之喜怒恩怨,廢公道之是非曲直。上而忠佞不分,則朝廷有朋比之禍;下而邪正不審,則朋友鄉黨有黨同伐異之嫌。更進而愛憎不當,則家人父子、至親骨肉亦成怨藪。人情之蔽,莫甚於此。無論賢愚貴賤,人人皆坐此病,但有甚有不甚耳。知其蔽者,察理以銷偏執之性,平心以化城府之見,便是大學問、大手段人矣。
宋趙抃、范鎮以論事有隙。及王安石作相,恨范訐奏,乘上問鎮,遂曰:「趙抃可知其人。」上問抃,抃曰:「忠臣也。」上曰:「何以知其忠?」抃曰:「仁宗違豫,鎮首請建立皇嗣以安社稷。章十九上,候命百日,鬚髮為白,非忠臣而何?」既退,安石責曰:「公不與之有隙乎?」抃曰:「何敢以私隙而廢公道?」
洛陽令孔翊,置火庭前,有囑託之書,皆投之於火,曰:「縣令與民最近。宦途多有所託,從之,則民受害;不從,未免招尤。惟書至不開,即投於火,則在吾不知為何事,而在彼亦不至見忤也。曲直從民,公斷有法,何至以私廢哉!」後一子,十九歲成進士。
仰思忠,精堪輿,為顯者擇地甚佳,方點穴,俄驟雨下山。夜夢神曰:「此地勿與之。此人為考官,鬻三舉子,當有陰禍,與地恐違天意。」仰覺,託故歸。尋以爭地構訟,未葬,家遂貧落。
竊人之能,蔽人之善。
竊者,非其有而取之之謂。如竊人之文以為己作,竊人之謀以為己畫,竊人之功以為己之所成,竊師傅之教誨以為己之識見;皆是自欺欺人之事,獲譴必矣。
周,梁山崩,晉君召大夫伯宗。道逢輦者,問曰:「子有所聞乎?」曰:「梁山崩,壅河不流,召大夫伯宗。」伯宗曰:「如之何?」曰:「君率羣臣而哭之,已而祠焉,河斯流矣。」伯宗以其言告而河流。晉君問伯宗曰:「何以知之?」伯宗以自知對。孔子聞之,曰:「伯宗其無後乎?攘人之善。」後伯宗果遇害,卿位遂絕。夫竊人一言,尚且獲譴如此,則其大者可知矣。
蔽者,蓋也,使不露也。佛經曰:「善之一字,最能成就世人一切行願。」故人有一言一行之善,所當表而揚之,惟恐不能光顯,則不但成本人之令名,且可動他人之善念。彼傳此勸,興起實多,亦樂事也,奈何蔽之?蔽之者,必其中毫無好善之心,兼懷嫉妬之念,故不欲顯人之美,以形己之惡,此天下之不祥人也。
晉陳壽,為《三國志》,謂丁梁州曰:「君若以千斛米見借,當為尊公作佳傳。」梁州不應其求,乃不作傳。史出,人共譏之。壽後遇害。
江陰兩生,纂修縣志,偶見二節婦事平平無奇,遂削之。城隍廟道士夜聞二婦人泣訴云:「某等一生苦節,死載縣志,今無端為人削去。」神曰:「二生合登黃甲,既蔽人節義,當削其祿。」二婦泣拜而去。二生聞之,斥為妄語。明年,果劣考奪廩,同憤鬱死。
形人之醜,訐人之私。
人之醜行,所謂言之辱而不可聞於人者也。爾乃形容暴露之,則厚道既傷,陰騭隨捐矣。《盤山語錄》云:「修行人大忌說人是非好醜。乃至一切世事,非干己者,口不可說,心不可思。但口說心思,便是昧了自己。若專鍊心,恆搜己過,那得有工夫管他家屋裏事。粉骨碎身,唯心莫動。收拾自心,時時刻刻體究自己本命元辰端的處。」由此觀之,人當自治為急。念念恐自家身心有錯,尚暇管及他人耶?
劉仲輔,初婚,有偷兒入室。公驚視,乃所識也。曰:「汝貧耶?」檢二首飾與之,且曰:「我終不言,汝勿再犯。」遂令去。後夫人訊其姓名,公曰:「已許不言,胡問及?」公歿,有一人先無賴,後為善行者,服衰絰,哭甚哀。家人疑是昔偷兒焉。孫璲,官尚書,諡莊襄。
席匡,有相者言其某年當死。匡甚憂。偶遇人有談閨門事者,匡對之勃然作色。談者心愧而止,其事遂隱。至某年竟無恙。後官登台輔。古人云:「一座之中,有彈射人者,吾獨端坐沈默以消之。」此不言之教也。如席公者,可以為法矣。
聶從儀,好嘲,人有醜行,必形之詩賦歌謠,使盛傳難掩,甚至破人婚姻,辱人閨閫,隔人眷屬。後坐事竄死登州。嗟乎!形醜之罪,他尚可恕,惟閨門一事,所繫尤重。訕笑傳聞,吠聲附影。我既造拔舌之因,彼尤抱沒身之恥。骨肉殘夷,子孫蒙垢。所關非細,大孽難超。
鄭瑄,性簡默,嘗曰:「稠人廣眾之中,不可極口議論。非唯惹妬,抑亦傷人。豈無有醜者在其中耶?議論到彼,則彼不言而心憾矣。如對官言清,則不清者怒;對友直言,則不直者憎。彼謂我有意而為之耳。惟有簡言語,和顏色,隨問即答者,庶幾可乎?」此言深得應世之道,故併附此。
指斥攻發之謂訐。私者,昧暗不光之事也。人非聖賢,誰無陰私?我本不應伺得之。若窺諸屋漏而播諸大庭,使其無容身之地,最為險毒。天怒人怨,種禍非小。戒之!戒之!
蘇頌,在杭州,人有以私事囑公者,公不聽。其人後居言官,懷怒詆公。或勸公上昔日書,公曰:「訐人之私,我豈為之。」虛靖真人曰:「凡掩過匿非,自家不可有,為人不可無。蓋自家掩護,則善不能入;為人掩護,乃盛德之事也。」
唐則天朝,禁屠宰。拾遺張德生男,私殺羊,會同僚。杜肅,懷肉訐奏之。明日,后謂德曰:「聞卿生男甚喜。」德拜謝。后曰:「何從得肉?」德叩頭伏罪。后曰:「朕禁屠宰,吉凶不與。自今召客,亦須擇人。」出肅表示之。肅大慚,舉朝欲唾其面。肅後淪落。
梁到溉,之祖彥之,曾擔糞自給。及溉掌吏部尚書,何敬容有請不允,乃語人曰:「到溉尚有餘臭,今遂學作貴人。」溉聞而深恨之。溉弟洽,一日問劉孝綽:「吾甚欲買東鄰地,而其主難之,奈何?」綽曰:「但多輦糞於其旁以苦之,則遷矣。」洽怒,竟以事害之。嗟乎!一言而傷天地之和,一事而釀終身之禍。故吾人處世,不可激言謔語,使人怨深骨髓也。諺曰:「打人莫打膝,道人莫道實。」旨哉!
耗人貨財。
此指一輩奸惡小人、蠱惑愚癡之人,誘之嫖賭、鬬訟、燒煉等事,而己得於中取利者言也。不肖子弟為其所愚,不顧父祖創業艱難,一旦敗盡,家喪身亡,揆厥所由,係誰之咎,其能免於惡報乎?
文奇,蜀人,挾燒煉之術,諸貴悉為所欺。富商李十五,惑奇之術,三年家破,自縊。奇又往劍州,僦一屋煉藥,偶失火,延燒一方。奇走避入山,為鷙獸逐出。被執送官,依律擬斬。
明徐池,富而暴,欲得徐八房,故令人誘其子嫖蕩。累債數多,果得其房。後二子五孫俱染病,巫言徐八為祟。池懼,設醮向城隍廟求解。一丐迎問曰:「公非徐池乎?昨夜我宿廟僻地,有人向神呼汝名,汝害他,神亦大怒。」池驚返而卒,子孫無噍類。夫青樓為償債之業因,紅粉實破家之孽海,今人皆知之。獨是穢質一交,瘡毒隨發,五官易位,三代流殃,則知之者,又以身試之而不避也,何哉!
無錫錢某,串黨十餘人,誘富家子弟,至用藥骰擲之,賭輒勝。後與一少年對局,勝至數十萬。忽諸骰飛迸盆外,錢仆地,口鼻出血而死。時一道士請將,關聖降示:在某處除凶,並將骰子三隻置伊梁上等諭。道士隨訪至其家,正見羣聚詫異。命引梯上視,得之,因詳言關聖語。羣惡大驚,相繼疫死。又,丁湜,相者許其大魁天下。後復遇相者,駭曰:「君作何事?已奪去矣。」丁思曾作法延賭,得六百萬,因以實告。相曰:「是也。」丁大悔,急還所勝贖罪。後僅得附榜尾。夫今之犯此者,在在皆然。而鄉紳士子津津為此,尤可痛恨。語云:「做秀才如處女,要怕人;做進士如媳婦,要養人;在林下如阿婆,要教人。」彼不能養人教人則已矣,而又欲害人子弟,何心歟?
明冒起宗,江蘇如臯人,嘗作《警示語》曰:「予每見權貴之門及豪富之室,不肖子孫淫蕩恣靡,或身未死而產已暗鬻他家,或肉未寒而人已裂據其室。前人銖寸而積之,後人泥沙而棄之。而彼不肖者,又大半聰明人也。此何以故?蓋由當日逞威挾智,逼勒牢籠,破耗他人無數,湊成我一富家,始而耗人,後為人耗。語云:『來得不明,去得正好。』此之謂也。」由此觀之,乃知今日為人所耗者,是當日耗人者也;則今日耗人者,有不轉眼而又為人耗者乎?
附:戒賭十則:
一、壞心術。一入賭場,遂成利藪。百計打算,總是一片貪心;兩相傾危,轉生無窮惡念。雖至親對局,必暗設戈矛;即好友同場,亦儼如仇敵。只顧自己贏錢,那管他人破產。心術豈不大壞?
二、喪品行。凡人良賤高下,各自不同。賭博場中,只問錢少錢多,那計誰貴誰賤。坐無倫次,廝役即是友朋;分無尊卑,奴僕居然兄弟。任情嘲笑,信口稱呼,有何體統,成何品行?
三、傷性命。贏了乘興而往,晝夜不分;輸了拌命再來,饑寒不計。從此耗精疲神,必致損身喪命。一或負債難償,相對無面。含羞忍忿,遂至多病相牽;計屈勢窮,且拌一死塞責。枉死城之去路,洵賭博場之歸著也。豈不可傷!
四、玷祖宗。送了人的金錢,還笑浪子發獃;破了你的家產,轉歎癡兒作孽。不能光祖耀宗,反至辱門敗戶。鄉黨皆歸咎其先人,祖父必含怨於死後。
五、失家教。賭博一事,引誘最易;家庭之內,見聞極親。尋常教訓子弟,都說須學好榜樣;當場窺看父兄,且云願照現規模。父子博,兄弟博,奴僕博,戲法成何家法;白日賭,深夜賭,密室賭,牌風且讓淫風。家教大壞,可為寒心。
六、蕩家產。始而氣豪,則揮金如土;終而情急,則棄產如遺。祖父一生辛苦,僅立門戶;子孫片時揮霍,遂敗家聲。衣裳典盡止留身,親朋誰惜?田宅鬻完猶負債,天涯何歸?想到此間,豈不可憐?
七、生事變。通宵出賭,徹夜開場。門戶不關,盜賊每多乘間;燈燭不息,室廬猶致被焚。甚至浪子夤緣而使計,匪人窺伺以為奸。滅火敲門,主賓莫辨;絕纓解襦,男女踰閑。禍機所伏,人何不慮?
八、離骨肉。士農工商,各勤職業;父母妻子,互相歡娛。此天倫之樂,亦人情之常。自入賭場,遂成苦海。典質釵釧,妻子吞聲而飲恨;變賣田宅,父母蒿目而攢眉。只計一人豪爽,不思舉室怨嗟。撫心自問,其何以安?
九、犯國法。賭博之禁,新例最嚴。輕則杖一百,枷兩月,害切肌膚;重則徒三年,流三千,長別鄉井。紳士照例斥黜,成何面目?吏役加倍發落,須顧身家。與其事後而悔,何如先事而戒?
十、遭天譴。歷看開賭之家,每多橫禍;贏錢之輩,偏至奇窮。總由噬人血肉,飽我腹腸;斂彼怨愁,供吾歡笑。所以鬼神懷怒,報復不肯稍寬;天道好還,彼此同歸於盡也。
通場看來,更有何益?如上十條,言至意切。萬望世人,清心一思,猛然大悟,一刀兩截,誓勿再行染指,則豺狼之塢,翻身可跳出也。何幸如之!吁!賭之害人,甚於水火盜賊。而人特執迷不悟,舍死從之,可憫孰甚?悲哉!傷哉!我所以痛哭涕流而言之也。見此而不回頭者,其下愚乎?
離人骨肉。侵人所愛,助人為非。
離有二義:一是追迫債欠及吏役勒索,令人賣男鬻女;一是挾私搬挑,唆間參商。皆不仁之甚也。不知骨肉者,血屬也。天性存之,天倫寓焉。故仁人見人之骨肉,貧困難存者,助以財力,使之安全;怨隙不和者,與之調化,使之敦好。此修真之要路也。
宗傳,聞鄰婦與子女抱泣一夜,問之,則夫罹罪,自賣以贖者。公悚然,解橐周之,俾夫妻子母如初。時公艱於子,是年遂舉子。今子孫蕃盛。
安庭柏,好離間,且有口才,雖至親,一為所間,立生仇釁。李中甫兄弟相和,因庭柏挑之,而至爭鬬。蔡倫、張義,中表相善,以聽信庭柏而絕交。其他不可枚舉。後庭柏潦倒貧困,兩頰生瘡,喉舌潰爛,絕食叫號而死。
宋英宗即位,遇內侍少恩,多於太后前讒間,致兩宮成隙。一日,韓琦、歐陽修奏事簾前,太后嗚咽流涕,具道所以。琦曰:「此殆因病始然耳。病已必不然。」蓋是時帝以驚疑得疾也。修進曰:「太后事先帝數十年,仁德著於天下。昔溫成之寵,太后處之裕如;今母子之間,反不能容耶?」琦復曰:「太后無親生兒女,皇帝少鞠宮中,皇后又是外甥,乃天安排此兒婦以遺太后,豈可不自愛惜?」后意稍和。琦慮有變,乃危言動之曰:「臣等在外,不得見官家。內中保護,全在太后。若官家失照管,太后不得辭其責。」后驚曰:「相公是何言?我心更切也。」同列聞者,莫不流汗。他日,琦獨見帝,奏曰:「陛下即位,皆太后恩,不可不報。願加意奉承,便是無事。」帝曰:「謹奉教。」後數日,琦復見帝。帝曰:「太后待我少恩。」琦曰:「自古聖帝賢王不為不多,獨稱舜為大孝,豈其餘皆不孝哉?父母慈而子孝,此常事,不足道。惟不慈能孝,乃為可稱。但恐陛下事之未至耳,父母豈有不慈者哉!」帝大感悟。時朝廷多故,
小人離間者百端。卒使兩宮調和者,琦與諸賢之力也。
人有所愛,如田地屋產、書籍玩好、器皿衣飾等類。必欲設計侵而奪之,其去刦盜幾何哉!于鐵樵曰:「物無美惡,愛者為珍。人侵我之所愛,我心如何?」魯子晉曰:「此際若作我有所愛,被人侵奪想,不怕貪念不息也。」
張該,有一宅宏壯,因缺用,典張俊千緡。俊心愛,欲侵絕之,乃厚遺牙儈,作絕契。後該窘求絕,出契示之,則絕契也。該灑淚祝天曰:「願爾子孫亦復像我。」其後俊子孫皆失音而死。夫田宅身外之物耳,為侵欺故,乃以至愛之子孫償之,抑何愚耶?好侵者戒之。
助人為非及成人之惡,不能導人於善皆是。佛言:「說法教化,名為法施。能令眾生,聽法聞道,以是因緣,得無量善報。」《功過格》曰:「教人為非,一事一過。事之大者,隨事論過。積是惡因,得無量惡報。」愚謂導人於善,則人善皆為己善,而己善日純;助人為惡,則人惡悉為己惡,而己惡日增。其善惡之歸,懸如天壤;故禍福之應,判若雲泥。人其知所棄從乎?
楊開,令丹陽,性暴橫。楊詢為幕客,好揣人意,冀得其歡,明知其非,亦不敢忤,凡開所為,惟歎美而已。開一日盛暑中杖公吏及囚繫者四十餘人,二死,詢猶從而稱快。夜夢神呵之曰:「助楊開之惡者,實汝也,應與同罪。」尋中惡疾而死。觀此,則今之為幕賓者,可以省矣。
蘇州吾翁,家貧無業,遊貴人門,每勸貴人作方便事。或遇性貪暴者,必多方善化之;見人為善,必獎勵贊成之。善德極多,不可殫述。其子從周,少年登第。翁享上壽。
普賢菩薩十大願,一曰隨喜功德,謂見人作諸功德,為之隨喜贊揚也。經曰:「隨喜之福,如一人賣香,一人買香,旁人染其香氣,於彼二人,初無減少。」隨喜功德之報如此,則助人為非者,可以反觀矣。
逞志作威,辱人求勝。
君子正直律己,和惠待人,人自畏而愛之。若動逞威棱,即有懾服,而人不懷德,何以居人上乎?
明南京史良佐,為西城御史,而家住東城。每出入,怒里人不為起,乃執數輩,送東城御史究治。東城御史詰之,對曰:「民等總被倪尚書誤了。」曰:「何誤?」曰:「尚書亦南京人。其掌兵部時,眾或走避,輒使人止之曰:『與爾曹同鄉里,我不能過里門下車,乃煩爾曹起耶?』民等甚愚,意史公猶倪公,遂不為起,不意逢彼怒也。」東城御史笑而釋之。尚書,指文毅公倪岳也。噫!史公聞此言,亦當內愧矣。嗟乎!近之倚官挾勢、作威驕人之弊,豈止此哉!有深文峻法以毒無辜者,有任喜怒為輕重者,有通貨賂為出入者,有假此為恩讎報復計者,有庇奸慝、霸市肆、截商賈者,雖種種差別不同,總皆逞志作威,得罪於天者也。然權勢逞於一朝,怨孽釀於異日。勢盡報來,有不悔之無及者乎?但望將此悔心,早一點兒用,則大妙矣。寇萊公曰:「官行私曲失時悔,富不儉用貧時悔,藝不少學過時悔,見時不學用時悔,醉發狂言醒時悔,安不將息病時悔。」此銘真寡悔大法,人當時時念之。
以理折人,猶恐起人角勝之心,以至扞格而不入;况理本屈,而強加橫辱以求勝乎?魯子晉曰:「恥心人皆有之,誰肯甘心受辱者?乃於此中求勝。天道好還,辱人還自辱矣。」
林退齋尚書,臨終訓子孫曰:「汝輩只要學喫虧。」噫!從古英雄,只為不能喫虧,害了許多事。然從古英雄,亦只為能忍辱喫虧,成了許多事。如韓信受辱胯下,喫虧極矣。後乃築壇拜將,封三齊王,淮陰少年,皆隸麾下。由此觀之,又安知受辱之人,異日不富貴,而辱人之人,異日不反為人辱乎?好勝者思之。
敗人苗稼,破人婚姻。
民以穀為命,况農夫春耕夏耘,多少勤劬,官糧私債,皆仰賴於此,豈可阻水利以旱之,潰隄防以淹之,縱牲畜以踐食之,使天地所生者不得收成,人力虛而無功?何不仁之甚乎?然不特此也。在上者不重農時,不講水利,是亦敗之之類,而亦可以以此罪律之矣。
清康熙丁未年,湖廣鄉民李甲,販牛為業。欲牛之肥,每俟稻熟時,四更乘牛縱食,遠至數里,率以為常。地廣人稀,人不能覺。忽一日,為雷震死,背有硃書「縱牛害稼」四字。
高斌,知唐州,土曠人寡,田野荒蕪。公至,相視田原,知其可耕,所不至者,人力耳。於是召募兩河流民,計口授田,增戶一萬三千三百,給田三萬一千餘。乃至山林蓁棘之地,悉變為良田。
許規,知丹陽,適大旱,公冒禁決練湖以救民田,歲大穫者一萬餘頃。
王濟,主龍溪簿。縣有陂塘,綿亙數十里,先為土豪獨專其利,公悉奪與民,一邑無愆亢之患。
苗時中,主寧陵簿。縣有古河久湮廢,公發卒疏導,邑田遂成沃壤。
數公之心,利及百世者也。彼有心敗之,及坐視水旱,而不為之立法者,尚其
鑒於此哉!
有夫婦而後有父子,婚姻之道大矣。破有數等:有百計非毀而破於未合之先者,有多方阻撓而破於將合之際者,有無風起浪而破於既合之後者。豈知婚姻天定,人焉能破?其或為人所破者,畢竟非婚姻也。然離合由天,而起心破之,則在乎人,其罪與殺人等也。嗚呼!造惡之人,何必徒喪良心,自罹大孽乎?至於夫婦既翕,或岳家以壻賤而生離間,或尊人以媳貧而信譖讒,是又賊愛殺人,倍於梃刃,不可不戒。若夫嫌貧悔盟,恃強奪娶,尤於天理有害。倘官司徇情曲斷,所供成案,即作離書,陰騭大損,譴責必深,斯又涉世居官者所當戒也。
德州小李兒,少貧,為人運船,偶拾遺金十笏。船主曰:「我有女妻汝。」遂訂約。一日,船主他出,失金者訪至。李問確,還之。船主有戚,欲奪其婦,乘間破之曰:「彼薄福人,終必餓死。」船主遂逐李。其親方具聘,子暴卒。李去,仍為人負舟。暑月浴魯橋下,有物礙足,乃銀數十錠。取以市販,投一主者,即前失銀家也。盡心為脫貨,獲倍息。前船主知其富,終歸以女,且生二子皆貴焉。
四明葛鼎鼐,為諸生時,每赴學舍,必過土地祠。廟祝夢神告曰:「葛狀元過,我必起立,為我築屏以蔽之。」廟祝如言。方鳩工,復見夢曰:「無庸。葛生代人寫離書,已盡削其科名矣。」蓋里人有棄妻者,不能書,浼葛代筆也。葛聞大悔,力為完其夫婦。止中鄉榜,官副使。
孫洪,曾為人寫離書,友人父夢洪以此削第。洪知之大悔,急囑友力為復敘之。由是專志完人婚姻,凡有離婚事,必宛轉調護。以是陰功,得為侍郎,生二子。
淮安尹范養吾,有青衿施奇芬夫婦被訟,法當斷離,公曲全之。及致仕歸,公病,孫瑞芝請乩仙。及降,乃施奇芬也。批曰:「蒙公厚恩,曲全我夫婦,得生四子,今皆在庠,故特來謝。且公仁德,當永享遐福,不足憂也。」後果以壽終,子孫甚盛。
何元益,與趙明夫議親已定,而趙女失明,家計寥落。元益易其親,與單子文為親。次年,父子俱喪。趙女適士人葉惟先。惟先登第,三典大郡。
鄭叔通,幼定夏氏女為婚。及登第,夏女病啞。伯叔勸別娶,叔通堅不可,曰:「此女某不娶,將何所歸?且未啞而定婚,啞則棄之,心何忍乎?」竟娶之。後鄭官至侍從,子復登第。
楊綋,怒其壻姚洪不學,遣之使歸。洪求與妻別,不許。女怨憤成疾卒,綋命殯僧舍。壻至殯所,門鎖自掣,扇亦自開。其母聞之,感愴而卒。後十餘年,綋至殯所,亦暴卒。
宋司馬溫公《家訓》曰:「凡議婚姻,當先察其壻與女之性行及家法何如,勿徒慕其富貴。壻果賢矣,今雖貧賤,安知異日不富貴乎?苟或不肖,今雖富貴,安知異日不貧賤乎?婦者,家之所由盛衰也。苟慕一時之富貴而娶之,彼挾其富貴,鮮有不輕其夫而傲其舅姑者。養成驕妬之性,異時為患,寧有極乎?借使因婦財以致富,依婦勢以得官,苟有丈夫之志氣者,能無愧乎?又,世俗好於襁褓童稺之時輕許為婚者,及其既長,或不肖無賴,或身有惡疾,或家貧凍餒,或從宦遠方,遂至棄信負約,速獄致訟者多矣。是以人家男女,必俟其既長,然後議婚。既通書納采,不數月即畢姻。故終身無改悔之事,乃後世所當法也。」
苟富而驕,苟免無恥。
苟,即《論語》「苟富矣」之苟,言不必大富也,但苟富焉,即驕耳。分明寫出小人乍富,無知妄作的光景。蓋富則驕,驕則侈,侈則費,費則貪取不義、剝人肥己,必至恃財桀驁,凌鄰里,慢親朋,自奉千金可揮,待人一毛不拔。然炎炎易盡,天道忌盈。驕未加人,禍先及己,此則萬不爽一者耳。
楊溪一富翁,性貪鄙,銀帛財穀,日益充積。陳棟塘勸之曰:「積財不散,必有奇殃,曷不行一二施捨善事,以為長久之計?」不聽。過二三年,棟塘語人曰:「此人禍至矣。向者惟貪吝可鄙,近聞益肆驕橫,傲慢刻剝,無所不為,非速禍哉!」未幾,果為賊所殺。古人曰:「恭敬撙節,福之輿也;驕吝傲慢,禍之機也。乘福輿者,浸以安休;蹈禍機者,忽而傾覆。」古今炯鑒,戒之!戒之!
佛言:「我有二白法,能救一切眾生。何名二白?一曰慚,二曰愧。」夫子曰:「行己有恥。」《禮》曰:「臨難毋苟免。」今也苟免,而又復無恥,人斯下矣。
唐哥舒翰,與安祿山同為唐將,常負氣不相下。及祿山反,翰被執。祿山曰:「汝常輕我,今將何如?」翰伏地對曰:「臣肉眼不識聖人。」祿山笑,以翰為司空。後盡殺唐降將,翰竟死焉。
宋范純仁嘗與司馬光論事不合。後朝廷治司馬黨,韓維以執政日,與光不合,得免。或勸純仁借維為例,純仁曰:「吾昔與君實同朝論事,不合則可,為今日苟免地則不可。有愧心而生,孰若無愧心而死乎?」遂遠貶。魯子晉曰:「不當免而倖免,謂之苟免,所宜深自愧責。乃有一等人,怙然得計,反嗤忠良之見戮,深譏節義之蒙誅。此輩雖苟全性命,心先死矣,亦何顏面向人?正不必論身後之唾駡也。至於市井小人,為非作歹,倖免刑禍,殊不知天以深其禍也。乃習焉不恥,為惡不悛,卒至不能免而不省也。可不悲乎?」
認恩推過,嫁禍賣惡。
恩非己出而冒認之,不過一時討好之計,究之必得其實,其人不特不感,而反薄其誣;過實己出而推委之,不過一時卸火之計,究之必得其真,他人不特不恕,而益憎其狡。所謂小人枉自為小人也。
宋王曾為相,有請差遣者,必正色卻之。已而擢用,絕口不與言。子弟曰:「曷不使之知乎?」公曰:「用賢,人主之事。若使之知,是徇私情而市私恩也。」
昔有一人,欲以千金贈客,恐明與之,則旁有妬者,乃以金置酒甕中,泥封而遺之。其人發視得金,問故。曰:「我不知也。此酒買之市上,知為何人所藏?此是定數,當為兄有耳,何以問我耶?」
興山一縣吏,工於騙人。官每施人惠澤,乃曰:「我吹噓力也。」或饒人責罰,曰:「我維持功也。」凡有善政,皆認為己恩。人咸頌其有旋轉乾坤之力。後官坐事,上臺併執之,曰:「官聽爾言,其所為,皆爾主使之也。罪胡容辭!」竟笞而死。
明王狀元華,居官時,人以他事誣之。或勸之辯白,曰:「此我同年友之事。若白之,是訐友也。」竟不辯。後其子守仁,即陽明先生,官京師,聞士論為此事紛紛,欲具疏奏辯。公馳書止之,曰:「汝以此事為汝父恥耶?吾本無可恥。今乃無故而攻發吾友,是反為吾一大恥矣。」遂止。噫!寧認己過,不揚友非,豈非超出尋常萬萬乎?如此而有己過推人之弊乎?
嫁禍如嫁女於人,人亦願娶;賣惡如賣物於人,人亦願買。此等機械甚深,受報必慘。終至禍自及而惡自歸,亦何益哉!
宋郭黃中,知雲安軍,一日,詣棲霞宮進香,夢神告曰:「公惠顧此邦,人人受賜。然事有隱匿,不敢不告。明日有解屠牛者至,九人外,宜察之。」詰旦,巡檢司果解九人來,有一兵自稱捕獲請賞。蓋牛乃兵殺,嫁禍九人,而又執以希賞也。公一詰遂伏。
越中程七,素無賴,鄉鄰有鬬者,必曰:「能醉我以酒,酬我以錢,當代為出力。」人許之,即乘醉代往,辱駡凶毆,無所不至。又能替人設惡計,只要有利,無不為之。一日,受人僱倩,入府代責,重傷致死,暴尸於路。人見之,莫不駡且笑曰:「惡可賣,性命亦可賣耶?」
沽買虛譽,包貯險心。
孟子曰:「有諸內必形諸外。」莊子曰:「名者,實之賓也。」何可沽買哉!沽買,有散財邀致、設餌勾引、行術籠絡之意。每見古來忠臣孝子、節婦正士,身被榮名,必遭困抑。所以然者,名亦福也。造物不肯以全福與人,豐茲嗇彼,必然之數。况無實沽譽者,其所挫更何如哉!于鐵樵曰:「今之為士者,或文章播梨棗而屢蹶科闈;為吏者,或德政歌通衢而十年不調,毋乃坐此乎?」
宋陳希夷,戒种放曰:「名者,古今之美器,造物之深忌,故天地間無完名。子名將起,必有物敗之。」後晚節果以飾御之侈,遂喪令聞。夫以种放之賢,猶以名勝而敗,則今假名士、假文章、假道學、假節義,互相標榜、廣通聲氣者,其敗露當奈何?常見名士得禍,每慘於常流,則鶩虛名者,又不但折福已也。可不戒哉!至於為善,亦貴陰功實德,天之報必非常也。
《楞嚴經》云:「當平心地,則世界地,一切皆平。」蓋心地之險,包藏於中,使人不覺。伏戈矛於談笑,設陷阱於綢繆,機深械密,山川不足踰其險也。包貯,有固不可破、密不可窺之意。了凡先生曰:「造物所最惡者,莫甚於機。故天報深險之人,或有時而過當。」信然。
唐李義甫為參知政事,容貌溫恭,與人言必微笑。而狡險忌刻,善於傾陷,時人謂之笑中有刀。又以其柔而害物,謂之李貓。後坐事竄死嶲州,子孫凌替。
挫人所長,護己所短。
君子樂道人之善,不掩人之所長,正當涵育熏陶,使之造極臻妙,以盡其才。若挫抑之,令之氣喪意沮,不得擴充,此忮心所致,險毒最甚。
宋穆修,擅詩名,多遊京洛。有題其詩於禁中壁間者,真宗一見賞歎,問為誰詩,且曰:「有文如此,公卿何不推薦?」丁謂挫之曰:「此人行不逮文。」由此上不復問。立心如此,所以死無其地也。吁!挫人者但知掩彼之長,何不顧及喪己之德耶?
小人文過護非,不顧天理。彼固自謂得計矣,抑知天憲難逃乎?護有多方掩飾、堅不肯露之意。人之有疾,亟須醫治。諱疾忌醫,不為一生之害者鮮矣。朱在庵曰:「護短,不但一身,凡子孫、家人、門客所作過惡,我不防檢而養成之皆是。至於父訓或嚴,母氏每欲避子之惡,掩護飾蔽,不使父知,亦護短之大病也。」
李叔卿,為郡工曹,最廉謹。同僚孫容,陰媚小人也,恐李發其短,反嫉而毀之。李不能自明,鬱疾死。妻悲憤投繯。未幾,容為雷震死,脅下有字云:「護己之短,妄害善人。」
明徐文貞公階,督學浙中。有一秀才文中結語之:「顏苦孔之卓。」公批抹之曰:「杜撰。」置四等。此生將領責,稟曰:「顏苦孔卓,出揚子《法言》,實非杜撰。」徐起立曰:「本道僥倖早,未嘗學問,幾悞責子。」改置一等。一時服其雅量。後官至大學士。凡有福德人,定能含容,不護己短,觀此可見。
學佛先除我相,論仁首言克己,皆破此「護」之一字也。
乘威迫脅,縱暴殺傷。
逞志作威不過暴厲恣睢而已,迫脅則實實以力劫人矣。如為官者,罪不服而逼之使服,財不與而逼之使與,以至興一工役,尅期取完,催徵錢糧,急於星火,及富貴之家,凌逼婦女、逼售田產、倚強索債、恃力催租等事,皆是威脅也。人怨天怒,其不受報者鮮矣。
宋張士遜轉運江西,見王旦求教。旦曰:「朝廷榷利至矣。」士遜遵其言,不求羨利。人稱士遜識大體。薛奎發運江淮,辭行。旦無他語,但云:「東南民力竭矣。」奎退,歎曰:「真宰相之言也。」觀此,則仁人孰不寬恤民力者乎?蓋民之命待於上,而在上者受命牧民,何可以不仁恕寬和哉!歷官行政者思之。
《漢記》:「宣城郡守邵封,貪殘暴虐,一日,忽化為虎,食其郡民。民呼之為封使君,即馴尾而去。其地謠曰:『莫學封使君,生不治民死食民。』」此可為居位者不恤民之戒。
明湖廣一鄉紳,積宦資千金,遣人贖祖產,語子曰:「時價已倍原值,贖最便宜。」子年十二,默然不答。徐問曰:「已賣幾年?」曰:「三十年。」曰:「幾家得業?」曰:「二十餘家。」曰:「小戶得業,雜費若干?」父言:「作中推收約若干。」曰:「兒見《大明律》『產於五年之外,勿許回贖』,父何不遵王法?」一門客曰:「回贖祖產,是爭氣事。」子曰:「你輩一味阿諛。難道父親做了官,另買肥產,不是爭氣?何必定要這田?」父曰:「我要贖,鄉人敢不從?」曰:「兒正怕鄉人畏勢,勉強贖來,有虧陰德。」父曰:「小兒家曉得陰德也好。我今算還他一應雜費罷。」曰:「雜費事小。我家置田易,小戶置田難。如一家靠十畝田度日的,如今贖了,教他另置,他只置得五畝了,何忍教他家一半人餓?勸父莫贖,積些陰德,以貽子孫。」父良久曰:「兒言信有理。只墳傍田十八畝,必欲贖為祭田。」子又請照時價立契平買,勿言回贖。父從之。鄉人感德,常在猛將祠禱之。後子十八歲,聯捷,以部司擢嚴州守。一日,騎馬迎詔,過橋,馬跌墜河。忽見猛將手扶,端坐橋隅,方知鄉人禱祝所感。後壽八十外。噫!富貴家威脅之事,不可枚舉。安得為子弟者,推廣楚中少年之心,事事幾諫之而獲福也哉!然我知其難矣。彼鄉紳者,不知種何陰德,生有此子也。
縱暴,將相、吏民皆有之,而莫甚於用兵恣行屠掠,次則折獄,濫及無辜。夫暴已不可,况更縱心為之?惡之顯而大者,孰過於此?然有縱暴之權,而行以活人之心,則仁之顯而大者,亦無過於此也。
元廣州黃同知,夫婦皆病,異榻而臥。其妻夢吏執公文,引數卒持鎖杻,揭帳如擒狀,曰:「此非也。」遂至對榻,揭帳曰:「是也。」夫婦俱驚覺。夫曰:「我必死。我招安時,多殺無辜,今皆至矣。」逾日死。
朱在庵曰:「殺傷,兼人物言。蓋己之與人,形骸雖殊,人之與物,靈蠢雖異,然命無兩般,等一痛切。但試自觀,我貪生乎?我畏死乎?我心如何,則人物亦未嘗異我也。安可不知矜惻而縱虐肆暴,傷人殺物哉!」愚謂此意兼說人物,極合訓意。但傷物之義,篇中見處已多,故不附案。
無故剪裁,非禮烹宰。
蠶婦機女,萬縷千絲,無限辛勤,方成布帛,非甚不得已,何忍剪裁?即禮不可廢,尚宜減省,况無故乎?至羅綺之類,尤宜珍惜。趙太守《蠶婦圖詩》曰:「蠶未成絲葉已無,鬢雲繚亂粉痕枯。宮中羅綺輕如布,怎得王孫見此圖?」寇萊公曾以綾帛賞妓,有詩曰:「一曲笙歌一束綾,美人猶自意嫌輕。不知織女機窗下,幾度拋梭織得成。」又曰:「風動衣單手屢呵,幽窗軋軋度寒梭。臘天日短不盈尺,何似妖姬一曲歌。」字字剴切。引而伸之,凡可約己施貧,當無不至矣。
朱無繇,家巨富,妻妾皆衣異錦,裩襪亦用綢綾。所蓄數姬,費耗尤甚。後遭橫禍,家遂零落。及無繇死,妻妾皆破襪敝履,向人求尺布不可得。
趙士周,夫人王氏死數日,憑語女使來喜曰:「我平生好費綾帛之物,及洗頭濯足,分外使水。陰司罪我,日加捶楚,幸為我達意於士周。」舉家聞之感愴。
宋范忠宣公純仁,將娶婦。或傳婦家以羅為幃幔,公曰:「羅綺豈幃幔之物耶?家素清儉,安得亂我家法!敢持至,當焚之。」嗚呼!此猶公卿之家耳。歷觀古今帝王,如晉文公衣不重裘,劉宋主常藏破襖,漢文帝所幸夫人衣不曳地,明孝慈皇后馬氏恆著練裙。唐文宗嘗出袖以示羣臣曰:「此衣已經三浣。」宋藝祖因衣翠襦而戒公主曰:「富貴當知惜福。」夫以帝王妃主,尚且惜福如此,奈何今士庶之家,競習奢靡,矜鮮鬬麗,妾媵羅紈,兒童錦繡乎?豈知一片之衣,千蠶之命,若任情暴殄,恣意費縻,則造惡業之端,必蹈奢侈之禍。且今日之鶉衣敝絮、冽肌凍膚之子,何嘗非當年紈綺之兒耶?
《禮》曰:「天子無故不殺牛,大夫無故不殺羊,士無故不殺犬豕。」孟子曰:「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」蓋聖人好生,不肯暴殄物命。即有時為祭、為賓、為老獵取禽獸,原是萬不得已,然後用之,非教斯民徇朝夕之供,極口腹之欲,日以割殺為事也。太上慈悲,已言「昆蟲草木,猶不可傷」矣,乃為世人說法,不得不降下一流,示出「非禮」二字。懍然範人以不可踰越之意,蓋即聖人不得已之心也。《楞伽經》曰:「若一切人不食肉者,亦無有人殺害眾生。」今人若於肉食未能盡除,且漸次方便,除去殺心,學前人四不食戒:一者見殺不食,二者聞殺不食,三者為我殺不食,四者我無事殺不食。奉此四戒,則恆食既可不廢,庶於眾生無殺害意。至牛犬有功於世,尤宜戒食。夫如是,則於非禮之犯,或少免乎?因將烹宰禽魚、牛犬、羊豕諸類證案,備列於後,以垂法戒。
唐何澤,性豪橫,惟以飲啖為事。雞犬鵝鴨,常豢千百頭,日加烹殺。只一子,甚愛。一日烹雞,湯正沸,其子似為物撮入鑊中。急救之,與雞同爛矣。
杭州馬姓,賣燒鵝,人呼為馬爛頭,名最著。後脅下患一毒,直爛入骨。口內時作鵝聲,兩手入沸湯始快。皮剝肉盡,儼如鵝掌。
江北一人,射一雄雁,殺而烹之。雌雁飛觀不去,鍋蓋一開,投死同烹。江北人哀之,遂不食雁。元好問將兩雁埋之,名雁邱。射雁人即死。
宋鄱陽市民江乙,業販魚,嘗買一黿,重百斤,置室內。夜聞呻吟聲甚哀,視之,乃黿也。江怒,持杖鞭之。鄰叟勸江放之,不聽。明日,叟即勸眾出錢,償所值。江堅不可,竟殺之。後坐事囚獄受杖,夫妻俱餓死。
唐許儼,販魚為業,忽身赤如火,痛如煎炙。自言但見火車燒身,有魚萬頭,攢食其肉。或勸其作功德。遂造觀音像兩尊,誓改業,合家不食酒肉,乃愈。
錢塘懷景元,好烹鱉,先以刀斷頭瀝血,云味全而美。後頸患瘰癧,肉爛首斷而死。
吳俗食鱔者,皆生投沸湯,移時乃死。天寶中,當塗一販子,命其子取鱔烹之。鱔忽變蛇,長數尺。其子反顧,餘鱔亦俱化蛇,化畢皆去。其子病一日死。一家七人,一月中相繼死盡。
錢塘呂五,好食鰍鰻。鰍至難死,每置鰍斛中,啖以鹽醯,至困,始加刀炙,云令鹽醯入骨,肉酥味美。後患病胸燥,思飲鹽醯。索而時飲,且言:「燋了!燋了!翻過來看。」家人轉反其體,日夜百次,肉爛腸潰而死。
泗洲趙璧,夢亡妻曰:「我於生前殺害物命,尤喜醉蟹,殺蟹甚多。死後,閻君敕驅蟹山,被羣蟹鉗目,徧體流血,晝夜受苦。乞為我寫《金剛經》七卷,仗般若之功,拔地獄之苦。」璧允諾。寫經畢,復見夢曰:「已承寫經功德,昇天界矣。」
徐僧保,釣蛙為業。殺時先截其首,蛙已截斷為二,猶齧草跳躑,久之乃死。廿六歲忽死,未入棺,身自腰以下忽中斷,如蛙被截之狀。
徐松,買螺螄,令僕放之,僕乃烹食。忽徧體生瘡,與螺螄眼無異,痛不可忍。松訊得其實,令典衣買放生命,懺罪乃愈。
泰州韓姓,自幼屠猪,忽自燒百沸湯,傾滿宰猪大盆,解衣入浴。妻止之不得,遂入盆中輾轉,皮肉潰爛,不知痛楚。且自拔其髮曰:「這箇猪頭還有毛,不潔淨,人不買也。」隨即死。
唐時,長安西,有一家新婦誕男月滿,親族慶會,買得一羊欲殺。羊向屠人跪拜,屠人驚報。不以為怪,遂宰之。產婦抱兒看煑,鍋忽自破。湯衝灰,火直射,母子俱亡。
張易之,憶馬腸,破脇取之,良久方死。其弟昌宗,活欄驢於小室中,起炭火,置五味汁。驢繞火走,渴即飲汁。汁盡加火,表裏皆熟,毛落血乾而死,慘不可言。後俱被誅,百姓臠割立盡。
士人有學成而久滯黌牆者,禱於文昌:「設中鄉科,當宰鹿以祀。」俄而中式。既酬願已,上春官,復祀雙鹿,未及第而卒。噫!殺彼鹿,求己祿,於汝安乎?凡牲血祈願者,返而思之。
新安一士,入黃山讀書,恆喜捕獼猴食之。後婦產甚難,竟產一獼猴。
滁州一屠戶,每宰牛,令其子視其用刀,欲世其業。一日父睡,子以為牛,持刀宰之,斷其首。眾駭問,子曰:「我見是牛,不見是父。父嘗教我殺牛,今見牛睡,試手法耳。」
鎮江華回子,父子宰牛,忽仆地牛鳴。臥病月餘,額生雙肉角,長寸許。死時人聞牛尸氣。
鎮江茅惠,暴死。冥官曰:「汝父好牛肉,罪惡深重,當受地獄中百千苦報。汝壽未終,合先受責。」遂抉其雙目,復鞭笞數十,方放。臨行,冥官曰:「汝今世無天惡,陽壽尚有廿一年。但汝父罪重,汝歸語之,急戒牛肉,或可少延。
汝更能勸人不食,當增壽算。」及醒,雙目大痛,兩腿俱腫。遂戒食,并述以勸人云。
吳郡司理,暴卒復甦,急請太守羣僚至,牀上叩首曰:「某至陰府,乞命甚哀。
限我三日,勸千人不食牛肉,方許再生。今懇諸公,為我徧勸百姓。」眾以為妄,佯諾之。過三日,司理復死,眾乃驚。共持此戒,復立一簿,勸百姓,皆書姓名。一日得數千人,即望空焚之,忽報司理生矣。往問之,答曰:「復被使者攝去,主者怒責。忽一神持一籍至,云是戒食牛姓名。主者啟視,大喜,曰:『不但再生,且延壽六紀。太守與眾,俱受福無量矣。』」
管師仁,少時,於元旦五鼓,遇鬼數輩,叱問之,曰:「我,疫鬼也。今行疫人間。」仁曰:「吾家有之乎?」曰:「不食牛肉故免。」
翟節,五十無子,禱觀音甚虔。其妻方娠,夢大士送一兒。妻欲抱取,一牛隔之,不得。既而生子不育。節曰:「吾酷嗜牛肉,故有此報乎?」遂合家誓戒。遂再符夢,妻抱得之,乃生子成人。
徐拭,慈心不殺,尤惡宰牛,居官所至,必嚴禁之。後官至尚書。
餘姚顧屠,將宰一牛,其犢乘無人,銜刀藏灰中。顧索刀得之,知其犢銜,怒欲併殺。封君石泉翁見之,貸穀數石乃免。是年公子登高第,官大中丞。
餘姚朱某,屠狗為業。後被火,已躍出,復投入。為火所燎,急赴水中。皮捲肉露,竟如一新剝狗。痛楚狂走,繞城吠叫一帀而死。妻媳俱為火燎。
秦隴間一民,好食犬。一日,煑犬將熟,見皮上有字,乃其父左臂所刺者。時父死已十二年矣。舉家哀慟,遂絕食焉。
西蜀李紹,好食犬,所殺無計。嘗得一黑犬蓄之。一日,紹醉歸,犬迎叫。紹怒,取斧擊犬。值兒自內出,中斧死。閤家大哭,索犬,不知所往。紹得病,作狗嘷而死。
元帝曰:「夫牛者,上天玄武之精,下土太牢之氣,非郊祀不敢用,非天神不敢歆。其形上列天星,其力下興地利。有功於世,無害於民。殺之者,國有刑法,食之者,幽有禍愆。牢字從牛,獄字從犬。不食牛犬,牢獄永免。太乙牢山,上有真形。食之三日,魔神攝精。戒之三日,名上玉清。牛食百草,與人何害?人食百物,牛犬可戒。」
人生之罪,殺生為最;殺生之罪,殺牛為最。食者之罪,與殺同等。蕭東白曰:「我勸世人,勿食牛肉。服耕效勞,反遭殺戮。爾食何來,忍為烹鬻。」又曰:「皮解體分,猶張兩目。目豈徒張?看爾反覆。能保他年,不變為犢?」讀之使人心惻骨驚,食不下咽。况殺食報應,鑿鑿不爽,奈何貪此寸臠,自貽伊戚哉!至於犬有功有義,無害於人,宰而食之,為罪甚大。今乃不特匹夫貪饕,即縉紳學士,每以食此為豪舉,美其名曰地羊。何讀書明理,昧昧若此?宋珏曰:「吾今不痛除,來生亦有尾。」愚謂勿待來生,試觀今之屠者、食者入市,眾犬叢而吠之,何也?或其形狀已先變乎?然吾輩之戒,止於一身一家,為功有限。曷若作一緣冊,時為捧持,隨身所到,宛轉勸化,令皆永戒,豈非大快?且募緣者乞人財物,遇信心人,尚多捨施,今止求人不殺生命,不食牛肉,曾不費彼一錢一粟,而所得福德,殆難比數。凡我同心,豈無隨順?我雖不敏,敢為先驅。《感應錄》有云:「勸百人不食牛肉者,增壽一紀。」斯又明效大驗也。
此註於牛犬獨詳,其禽魚眾畜宰殺之案雖備,而訓戒從略。當與「慈心於物」、「昆蟲草木」、「忍作殘害」、「射飛逐走」等註參看,自詳悉也。
散棄五穀,勞擾眾生。
從來散棄五穀者,多遭雷震之禍。蓋民以食為天,輕之是褻天也,故其報甚重。古者天子親耕,聖人重粟,凡為生民粒食計者至切也。奈何今人散之棄之?或在田拋撒而不收,或在倉朽爛而不發。或投之水火之中,或委之踐踏之下,或食其精而棄其粗,或因其多而置其餘,或羹飯已成而妄廢,或苗稼未穫而先芟,或以飲食飼禽,或以菽麥喂畜,皆是暴殄天物之甚者。「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。誰知盤中餐,粒粒皆辛苦」。試思饑荒之歲,顆粒如珠,何忍于有餘之日,而輕棄之乎?使人人寶愛農桑,凶年必無自而致也。
宋尚書豐稷,每言:「吾少時親見雪竇,以惜福教人云:『人無壽夭,祿盡乃死。』予一生遵此訓,凡事不肯稍有暴殄也。」
明張義方,有田數百頃,歲收租糧,在倉腐爛,每掃除棄之。至於芝麻喂猪,綠豆喂牛。或勸周濟貧乏,不聽。後正德六年,黃河決,田捲為河,竟至餓死。
一老嫗,嘗為宦家炊煑,多造食饌,餘則委之溝中。一日病死,再活云:「有兩船遺棄食物,臭穢無比。一人以鐵笞我,言是我生前所棄,逼我食。強食數口,腹脹難忍,何時得盡?奈何!」言訖復死。
一傭工,為人種田,主人以麥粞飯餉之。傭怒其慢己,傾牛糞中,即時為震雷擊死。
陳僖敏公鎰父,為人善厚,於廁間見鍋底飯一塊,拾而滌食之。夜夢神曰:「翁好善如此,當得福報。」未幾生鎰,官尚書,贈翁如其官。
眾生,指一切百姓。人情孰不欲安樂?若自家欲求安樂,忍使眾生勞擾,或自家已處安樂,遂不知眾生勞擾,皆不仁之甚也。
周顏淵,告定公曰:「帝舜巧於使民,不窮其力。是以舜無佚民,造父無佚馬。夫鳥窮則啄,獸窮則攫,人窮則詐,馬窮則佚。自古及今,未有窮其下而無危者也。」
漢王恢,欲邀邊功,上言匈奴初和親,可誘以利,伏兵襲擊,必破之。廷臣皆言不可,恢力持之。上允議,使將三十萬眾,匿谷中,遣間誘單于入塞,欲邀擊之。事洩,單于引還,追之不及。漢士馬死者數萬,錢糧耗費者不可勝計,民兵皆怨。上怒,下恢廷尉,自殺。自此衛霍出塞,蹀血不休,恢也死有餘責矣。
明福建參政宋彰,勞擾民間,侵漁得金萬計,餽送王振,遂得遷布政。抵任,計營所費,驗戶斂之,貧民驚擾怨迫。於是鄧茂七聚眾為盜,勢不可遏。彰被掠,家口無存。
破人之家,取其財寶。決水放火,以害民居。
事出無心,偶被破壞,已為損德,況為財寶而致破人之家乎?或明倚勢力,或陰用計謀。然明虐者,國法無逃,而陰謀者,或得漏網,為罪更甚。其甚如何?曰:視人間計贓論罪之法而倍蓰之耳。陰惡慘於陽惡,故陰律必重於陽律也。
開封薛宏仁,性貪而險。鄰家有珍珠衫一件,價無算,多方謀之不得,因誣以事,破其家,衫遂入其手。無何,為盜所知,聚眾行刦。宏仁著衫,登樓去梯。盜怒,縱火焚之,被燒而死。
元浙西一大家,兄弟二人,父死紛爭。米信夫,唆其相訟,破其家而有之。兄弟俱悔鬱而死。信夫富二十年。至元中,牽連叛案到邑,見吏儼如其弟,中心驚懼。吏抑令招承,罄資得免。忿而訟吏於府,見府吏,則其兄也。酷刑逼承,合家八口,俱死於獄。夫唆之機械甚隱,何報之烈也?豈弄人於兄弟間,使巧惡五分,便足當直惡十分乎?
火焚水漂,不幸偶值,苦已難堪,何乃忍於泱放以害之?民居既壞,資蓄亦空,人物之命,多莫可保。害大惡深,天地其難容乎?
元長春真人丘處機曰:「修橋補路,拯溺救焚,皆大方便事。富貴者行之,德廣報豐;學道者行之,功全行滿。若力薄者行之,尤為難事。難事能行,功德十倍矣。」
吳楓山,在吳興,偶火起,延燒數十家。吳出金覓人救滅,且叩頭流涕,哀禱於天,忽風反火滅。夜夢神曰:「汝曾大出金帛,救人溺水。今又真心救火,獲應於天。上帝賜汝二子貴顯,延壽一紀。」夫救人水火,其報如此。然此特其小者耳。為人上者,誠能預修隄防,講求水利,使萬民不致困於天災,預備亢旱,修明炎政,使萬民不致罹於祝融,則其功德更廣,感應必有捷於此者。
梁武帝,聽王足之計,堰淮水以灌壽陽,發徐揚兵民二十萬,夏月疾疫死者相枕。秋,淮水暴漲壞堰,聲如巨雷,聞三百里。緣淮城社村落十萬餘口,皆漂入海。王足後以罪誅覆族。
江都一阮姓者,與葛姓有隙,夜火其廬,延燒民屋十餘家。忽一日,阮屋無故為火所焚,妻被燒死。阮甫得脫,復有火飛至其身,頃刻焦潰而死。
于鐵樵曰:「鑿池引流,水勢驟發,誤決河防,點放花炮,隨風遠墜,致焚房屋,過出無心,罪歸害眾,所當切戒。」
紊亂規模,以敗人功。損人器物,以窮人用。
規模如一切政教律令之類,天下之得失安危,實皆系之。彼小人者,忌人之功,幸其敗壞而紊亂之。不知敗彼之功,實是敗國之事。害既大矣,罪豈小乎?至於一身一家之事,若紊亂而敗之,亦是傷天理、壞良心之人,罪無二也。
寰朔之役,楊業奉命,副潘美進討。既至,賊攻寰州。業曰:「賊鋒方銳,未可戰,宜引兵出大石路。先諭雲朔守將,從石碣谷應接,方得萬全。」監軍王侁以畏死責業。業不得已,請行,乃囑美於谷口,分步兵強弩為兩翼,約以轉戰至此,夾擊賊,必全勝。美乃屯谷口。侁復以賊將遁,欲爭其功,引兵去。業至,撫膺大哭。復奮身決戰,手刃數百人而死。非侁沮之,功已成矣。朝廷聞之,罪侁紊亂師律。侁自殺,為業兵臠食,頃刻而盡。
宋藝祖,營汴京城,紆曲縱斜,可以互相照應,實有深意焉。及蔡京專政,奏為不適觀美,撤而方之。靖康中,黏罕、斡離不,揚鞭城下,曰:「是易攻。」令置砲四隅,隨方而擊之。城既引直,一砲所至,一壁皆不可立。識者恨之。
器物如文之紙筆、武之刀杖、耕之犂鋤、工之斧鑿,家則動用器皿、路則傘蓋行具,車有輗軏、舟有篙楫之類。即器物極小,當需用時,所關甚切。若損害之,使臨期無措,可恨孰甚?為此者,何心術乎?
淮南徐陳二人,皆渡船為業。陳稍捷,得錢多。徐忌之,每暗損其器物,困其用。一夕,密折其楫。至天明,恐覺,乃開船而去。至江中,忽墜水呼救。陳急欲往救,楫折,舟不能行,立視其死。
見他榮貴,願他流貶。見他富有,願他破散。
凡人榮貴,皆非偶然。皆其昔有善緣,夙植德本,更其祖宗積德,乃能如是。見之者當起追慕之心,非慕其榮貴,實追慕其前修也。若願他流貶,是不於實處省察,而於虛處生毒,欲人下同於我也。何小人之妬嫉而愚,一至此乎!其實毫無損於他人,徒自造惡業,自益窮賤耳。
唐柳子厚、劉夢得之貶,武元衡實主之。元衡死於賊,劉柳猶無恙也。白樂天之貶,王涯實譖之。涯死於閹,樂天猶無恙也。夫當途者,生殺大權在手,視逐臣遷客等於螻蟻。豈知轉盼間,身首莫保,彼螻蟻者,反得坐視而笑我矣。況旁觀者之空願,亦胡為哉!
宋王博文,為政平恕,嘗曰:「吾平生決罪至流刑,未嘗不陰擇善水土處。」屠太宰鏞,每註選至烟瘴地,停筆久之,曰:「吾嘗經其地,官多以瘴死,必擇宜其風土者。」因奏著為令。此真仁人之用心也。願他流貶者,宜一思之。
富有,亦由自身植德、祖父積功而致。若忌其富有,願其破散,是為何心?至愚者亦不應不明如是。且請反思:設我富有,而人願我破散,我心如何?我心若怒,則知人心亦怒。人心亦怒,天心有不怒者乎?於此宜作三種觀:一、彼人富有,必自生前利人作福中來。此可師不可妬也。二、或苦心勞力,吞饑忍寒,積漸饒裕。雖復往因,實受眾苦。此可憫不可妬也。三、或非意而得,為富不仁。然聚散無常,水火盜賊,怨家敗子,疾病官訟,皆是耗因。此行自破敗,不必妬也。作是觀者,心自平等矣。
虹縣周義夫,富而不儉,性恣橫。孫識之嘗戒之。義夫怒曰:「汝何知,敢預我事?」識之由是忌之,且曰:「我且伺其敗也。」及識之登第,為本路司漕,按部至虹。適有告義夫,撻人於市者,送所司推勘。不意告者偶死,識之即坐義夫以謀殺論死。不數年,識之移漕河北,合門死於寇,無異義夫。嗚呼!在義夫恃財橫暴,固宜遭敗。而識之竟挾仇破其家,故天亦以破其家報之。與人方便,自己方便,誠至論哉!
見他色美,起心私之。
色之一業,人情易犯,比貪殺等事百倍難制,故其敗德取禍,亦比他事百倍酷烈。然太上於貪殺等事,不啻再三申戒,而獨於萬惡之首,則僅此一言者,非略也。貪殺等惡顯而淺,言所可盡;淫之惡隱而深,言所難盡。故以誅意之筆,從最初一念喚醒癡迷,曰:「見他色美,起心私之。」蓋人之於色,當入眼之時,此心一動,而思之慕之、貪之求之之念,固結於中而不可解。此等念慮一萌,不待身去蹈之,即已出天理而入人欲,陰司已列無窮罪案矣。故太上無量慈悲,不用煩言,只一語從茲點醒,示人於見色起心之時,不可不從發源處早自禁絕。當立地起念,立地奮勇,一刀斬斷。勿著一些游移,勿容一毫情念。天堂地獄,一時立判。若此際稍稍認得不真,識得不破,不能斬釘截鐵,毅然立定腳跟,則瞬息間牽引滋蔓,不知不覺,飄入羅剎鬼國中去矣。微乎危哉!太上之意,精切深至,而苦心無量矣夫!
寶善堂曰:「此心一起,則寡廉鮮恥,敗倫傷化,大損陰騭之事,無不起矣;此心一轉,則植節全名,種德造福,感動人天之事,無不轉矣。人獸關頭,全在此處,敢不吃緊,猛省醒悟?」
「見色起心」四字,乃世人一生受病之根。今欲斷除此根,當在「見」字著力。非禮勿視,見如不見者,上也;本心難昧,禮法難踰,嚴禁強制者,次也。不然,始則起於心,終將亂於事。一念之差,萬劫莫贖。悲哉!
《四十二章經》曰:「視老如母,視長如姊,視少如妹,視幼如女。」此養心最上之法。
「美色人人愛,皇天不可欺。我去淫人婦,人來淫我妻。」此昔人之垂戒也。楊幼青誦之曰:「見他色美,方起念欲私,即作人見我妻女起心引誘想。易地相觀,邪心頓息矣。」
古德語錄曰:「瞥遇豔色,心有所動,急思司過之神在我旁也,三台、北斗在我頭上也。三尸在身,竈神在戶,日月三光、千真萬聖在空,記錄者有之,怒視者有之,照臨森布者有之,欲摶擊者有之。如是而慄慄戰懼,自然心冷意滅。」
明一人患好色,問王龍溪先生。先生曰:「有帷幄於此,指謂汝此中有名娼焉。及搴帷,乃汝妹汝女也。汝此時一片淫心亦頓息否?」曰:「息矣。」先生曰:「然則淫本是空,汝誤認作有耳。」
文帝《蕉窗十則》首戒淫行:「未見不可思,當見不可亂,既見不可憶。」未見勿思,是靜時存養工夫。平日燕居獨處,必須收拾一箇乾乾淨淨念頭。時時儆覺,刻刻提撕。天理既存,人欲自遏。凡淫穢邪僻之想,不入光明正大之胸。此君子主敬學問。我心既定,自然美豔當前時,任他百端引誘,我這裏絕不轉動分毫,是何等定力。然此境界,皆從平日操持嚴切、正心誠意中來。是以帝君清本澄源,示人欲戒其事,先戒其心,欲持守於當前,先操持於平日也。至於當見勿亂、既見勿憶,即是太上戒人不可起心私之之意,是動時省察工夫也。顧嘗細分之,帝君三語,各有一境界:思者思之於未來,亂者亂之於現在,憶者憶之於過去。今人彌天淫惡,無非於此三境中成就出來。誠能三境盡除,淫行何處著腳耶?
萬惡淫為首,森羅殿前鐵榜也。蓋淫心一生,諸惡羣集。邪緣未湊,生幻妄心;勾引無計,生機械心。少有阻礙,生瞋恨心;慾情顛倒,生貪著心。羨人之有,生妬毒心;奪人之愛,生殺害心。廉恥喪盡,倫理俱虧。種種惡業從此生,種種善念從此消。夫一動淫心,雖未有實事,已積惡造罪如此,況顯蹈明行者乎?
陰律云:「姦人妻者,得絕嗣報;姦人室女者,得子女淫佚報。」
諺云:「勸君莫借風流債,借得快來還得快。家中自有代還人,你要賴時他不賴。」
殺人者,殺其一身,淫人者,殺其三世。蓋不特破其人之節,使其翁姑、父母、丈夫、子女,恥懸眉額,痛徹心脾,甚至因羞致死。或夫殺其妻,父縊其女,子不認其母,親戚難施面目,良家莫與聯姻。以俄頃偷歡,造彌天罰惡,絕嗣之報,尚不足以蔽其辜也。
有夫婦然後有父子、兄弟。淫人,不獨亂人夫婦一倫,并亂人父子、兄弟,五倫遂亡其三,甚至使彼祖宗有不歆非類之痛,神誅鬼戮,豈能或逭?
殺人者,戕其後天,而淫人者,亂其先天。况殺人者,恨之也。若淫人者,何恨於其丈夫、翁姑、父母?且何恨於娥眉,而必欲污其身、喪其節也?
淫念多則善念必少,淫念少則善念自多。是以淫念全消者,五福中獲其三福:曰壽,曰康寧,曰考終命。淫念常起者,必有疾病之困、凶短折之殃。
片時之慾念易消,一生之功名、性命為甚重。何苦以百年名節、畢世前程,祖宗之積累、子孫之福祿,斷送於半時迷惑?誠不知其為何種肺腸也。更有驚逃得病,服藥難痊,紐結破家,噬臍莫及。甚而奸情敗露,以頭顱博一刻之歡;孽報循環,以妻女了風流之債。慘更難言,速當警惕。
語云:「姦近殺。」洵矣。然言近殺,尚屬緩詞。予以為姦則未有不殺者。其夫知覺,忿怒操刀則殺;同姦嫉妬,利刃相加則殺。因姦致死,則王法殺之;幸而漏網,則怨鬼殺之。數者免矣,虛勞沈痼,扁鵲難醫,則司命殺之。人以天地間至靈至貴有為之身,竟自置於必殺之地,愚哉!痛哉!
日乾初揲曰:「古有賢者,當淫念勃發時,以手置火,不堪痛楚,淫念遂息。如不息,則澄心冥坐,視身如死。又神往古人之墓,自思曰:此人在世如我,我來日在墓如彼,淫樂何為哉?」
防淫之念,全在慧力。唐狄梁公嘗曰:「人至美色在前,急思此婦異日抱病而死,其屍潰爛,蛆蟲攢聚,臭穢熏人,懍乎可畏,邪念便釋矣。」
梁達磨祖師《皮囊歌》曰:「尿屎渠,膿血聚,算來有甚風流趣?」
唐呂祖曰:「休誇年少趁風流,強走輪迴販骨頭。不信試臨明鏡看,面皮底下是骷髏。」又曰:「二八佳人體似酥,腰間仗劍斬愚夫。雖然不見人頭落,暗裏催人骨髓枯。」
《戒淫法》曰:「他誘我殺身破家,損壽折福,實害我性命的物事,該把作殺人利刃看,作虎狼看,作毒蛇看,作勾魂鬼使看,作前生怨對看。若作如是等觀,猶將水救火,淫念未有不息者。」
明高宗憲曰:「此身如白玉,一失脚便碎;此事如鴆毒,一入口即死。」
今人往往為一「情」字所悞。不知情之一字,天與我為忠孝友弟、仁民愛物用也。正用之則為聖賢,邪用之則為禽獸,可不懼哉!
道書曰:「淫人之罪,加殺人數等。」又曰:「凡人苦行修行,諸罪俱可消釋。惟曾破處子之身者,後雖道高行滿,不能開釋,必受過惡報,方可成真。」
佛言:「人於世間,不犯他人婦女,心不念邪僻,從是得五善:一者不亡費;二者不畏縣官;三者不畏人;四者得生天,天上玉女作婦;五者從天上來,下生世間,多端正婦。今見有若干人,端正好色,皆故世宿命,不犯他人婦女所致也。人於世間淫佚,犯他人婦女,從是得五惡:一者室家不和,數亡錢財。二者畏縣官,常與捶杖從事。三者自欺,身常恐畏人。四者入太山地獄中,鐵柱正赤,身恆抱之。坐犯他人婦女,故得是殃。如是數千萬歲,刑乃竟。五者從獄中出來,為雞鳧鳥鴨,淫佚不避母子,亦無節度。馬禮雁貞,皆有信足;而雞鳧淫佚,獨無止足。皆從故世宿命淫佚,犯他人婦女,受是雞鳧身,恆為人所噉食。如是勤苦,不可數說。」
佛說五戒:一不邪淫,感今生來生,父母眷屬壽康和悅、妻女貞良報。
《報應經》曰:「一鬼問言:『我受此身,性多恐怖,常畏人來收閉繫縛,加諸楚毒,初無歡心,何罪所致?』答言:『汝為人時,好行邪淫,犯人婦女。恆思發覺,心不自安。今受花報,果在地獄。或臥鐵牀,或抱銅柱。如是之罪,不可稱計。』」
文帝《天戒錄》云:「姦人妻女,玷人閨門,在地獄中受苦五百劫,方得脫生,為騾為馬。又五百劫,方復人身,為娼為優。姦宿寡婦尼僧,敗人操履,在地獄受苦八百劫,方得脫生,為羊為豕,供人宰殺。又八百劫,乃復人身,為瞽為啞,為五官四肢不全殘廢之人。以卑亂尊,以長亂幼,敗壞綱常,在地獄中受苦一千五百劫,方得脫生,為蛇為鼠。又一千五百劫,方得人身,或在母胎中死,或在孩抱中亡,畢竟不享大年。犯淫罪報,可悲也。」
《閨箴》曰:「婦人淫孽,終身不可湔浣。孝子慈孫,莫能洗滌。故淑女名媛,守身如玉,容不得半點瑕疵。倘遇狂且,當下投梭峻拒,自然不敢再犯。此香閨正氣,鬼神呵護者也。若婦人淫亂,豈無惡報?陰律以託生犬彘治罪,又豈特陽世為人唾駡已哉!併警戒之。」
凡人最易失足,只在美豔當前,勃然難制之一刻。此際有三魔:眼光落面,妖態攢心,骨熱神飛,烟騰焰熾,是謂火魔;欲根萌動,任督潛開,如隄將崩,如溜欲決,是謂水魔;水火相烹,形魂互盪,如輪不息,如環無端,是謂風魔。三魔者,三關也。斬三魔,過三關,無他,有慧劍一焉,曰:忍而已矣,堅忍而已矣,很忍而已矣。饑不食虎餐,渴不飲酖酒,忍之說也;兩鬬奪刀,流血不解,敗軍奪路,中箭不迴,堅忍之說也;蝮蛇螫手,壯士斷腕,毒矢著身,英雄刮骨,很忍之說也。此際關頭,守得定,忍得過,則感天地,動鬼神,功圓行滿矣。若一念依徊,必至操持不定。彼牆花路柳,粉白黛綠,轉眼成空。而由此奪算,由此減祿,甚或由此殺身;且命該富貴而貧賤矣,數應平安而禍變矣,分應有子者絕嗣矣,願望貴子賢孫者,偏生下流矣。且有地獄報、來世報、畜生報、妻女淫佚報、子孫困窮報、娼優下賤報。片念略歧,無邊荼毒。嗚呼!敢不忍乎哉!噫嘻!敢不忍乎哉!
遏淫先著,在於平日父兄師友訓迪漸染之功。務使深信暗室虧心,神目如電,胸中禮法因果,禍福報應,毫髮不疑,自然觸境猛省,瞥地迴光,臨時不苟矣。
風月場中,人多失足。半生淪墮,顧影慚惶。求其守正不染者,其能有幾?終日戒不淫,淫心特熾;逢人言寡慾,慾種更滋。縱情莫反,自取貫盈。誠始迷而終悟,即殃去而福隨。宋謝上蔡先生曰:「天道禍淫,不加悔罪之人。」斯言信矣。
淫報既重,則防淫之功與導淫之罪,其報自當不輕。普願人人吐舌上之青蓮,揮案頭之彩筆,表章感應,救拔淫迷,輾轉流通,迭相化導。或廣座危言,或密室苦口,毋畏揶揄,毋避迂腐,宛轉勸導,必能使聽者大發深省,受益無窮。於以迴蛾眉伐性之狂瀾,施錦陣回頭之良藥,豈非愛人以德,自求多福之君子哉!
今人口業,莫甚于好談閨閫,述淫褻事,多方揣摹,一唱百和。每因言者津津,遂致聽者躍躍。夫姦惡陰私,實係終身名節。一言偶失,殃累無窮。上干天怒,莫此為甚。何如常說貞淫果報,扶持名教綱常,獲福於天之為愈耶?
《天戒錄》曰:「造作淫書,壞人心術,死入無間地獄。直至其書滅盡,因其書而作惡者罪報皆空,方得脫生。」
明袁了凡曰:「取淫穢邪書、惡狀及謗語焚化者,得子孫忠孝節義報;好閱淫詞小說及稱說淫書故事,及家藏淫書淫畫者,得子孫娼優報。」
《欲海回狂編》所載戒淫諸說,條明類晰,隨事勸戒。茲因編隘弗能全載,節錄附此:
處女,閨中待字之年,一生名節攸始。若喪此良心,壞其名節,父母六親,含羞削色。即或有人娶去,往往敗露,仍舊逐還。每致氣忿垢慚,喪身隕命。縱使婚期瞞過,隱微常帶羞惶。大節已虧,千秋莫澣。凡有人心,共先痛戒。
寡婦守志,神鬼欽敬,朝廷旌獎。若敗其苦節,生者則無顏陽世,死者尤痛恨九泉。試請返觀設想,甯不寒心?正宜委曲保全,使之成名全節,植德愈厚,豈徒不淫之而已也!
婢女,獨非處子乎?我女欲其貞,人女可敗其貞乎?僕婦亦人妻也。己妻欲其節,人妻可喪其節乎?貴賤有等,名節則同。豈可喪心,重干陰報?况妬妻鞭撻以傷生,悍僕反唇以叛主,父子不知而聚麀,兄弟交迷而薦寢。或骨肉胞胎,淪為賤媵,後人無知,誤行褻狎。名為主婢之分,陰有兄妹之戚。傷風敗俗,所不忍言。人何以其易於行姦,恬然弗戒?
乳娘位列八母,尼僧靜守佛地,犯之尤為孽中造孽,現前之官刑私禍,固其輕者。
怨女淫奔,誨淫邀寵,間亦有之。切勿以彼來就我,卻之非情。此時勘過,德厚品奇。自有天鑒,不望人知。此善惡之關,禍福之界,尤宜勉力。
挾妓而嬉,似無罪過。然落彼圈套,往往敗家。况父母棄之,親友疏之,妻子恨之,絕於倫常之外,喪其執玉之守。甚而瘡痍染身,脫眉去鼻,有體無完膚者矣。有一友爛去前陰,自謂一時狂興,終身腐刑,絕嗣傷身,哭悔無及。又一徽人毒瘡延染,生子赤肉無皮,不育而死。吁嗟!人謂無傷陰騭,誰知與遭冥譴者無以異哉!切戒!切戒!
《男淫六不可》曰:「淫污褻狎,顏面有靦。恭敬既喪,羞惡亦殄。一不可也。棄爾結髮,嬖彼少年。乖氣致異,好惡有偏。二不可也。若輩佻達,有何行檢?竊玉偷香,室人是染。三不可也。舉頭三尺,定有神明。瞋怒其穢,降罰非輕。四不可也。律載雞姦,王法班班。姦又近殺,軀命攸關。五不可也。非求爾後,妄泄爾精。愚哉是役,速戕其生。六不可也。」
普勸世人,未犯者,務期懍懍守持,避凶趨吉,終身守不二色之戒。若已犯者,急思改過,大行善事,刻戒淫書廣勸,以贖前愆,庶幾轉禍為福也。
昔桐城姚廷若,刻送誓戒單式曰:「百行孝先,萬惡淫首。人異禽獸,以其存心。雁為飛鳥,尚不亂羣;人秉四德,何弗如禽?是用依歸,誓戒邪淫。倘萌此念,禍及其身。若犯斯戒,殃及子孫。惟願慈悲,哀憐證盟。護持默佑,求保生生。凡領此單者,糾同志數人,另紙寫此十八句,并寫鄉貫,各自書名簽押,焚誓斗尊前,或文帝前、關聖前,或一切諸佛前,永遠守戒不忘,每年一證。同志數人誓戒後,即捐刻此單萬張施送,庶良法流傳不絕。單後須附幾條格言果報。」
如上採集眾說,勸懲畢備,法戒並陳。婉語疾呼,詞明意切。人能時時讀之,刻刻思之,必有受益者。然信手拈來,尚愧序次欠妥,讀者但會其旨可也。仍將貞淫果報,詳列於後,以助猛省。
貴溪某生,屢試不第,乞張真人伏章查天榜。神批曰:「此人分當科名,以盜嬸故奪。」起語生,生曰無之,遂申文自辯。神復批:「雖無其事,實有其心。」生愧悔莫及。蓋少時見嬸美色,偶動一念故耳。
明正德趙永貞,少時遇異人曰:「君廿三歲必發解。」及期鄉試,文極佳,主司已定元數日。不料後場有悞,不得中。心甚怏怏,因祈夢文帝。帝曰:「汝今科原中元,但汝近來戲婢女,誘鄰女,雖俱未成姦,而起心顛倒,意淫纏綿,心田日暗,名位俱消,故罰除。」永貞涕泣,改過立善,刻戒淫語醒世。下科仍中解元,官至藩憲。
李登,年十八魁鄉薦後,五十不第,詣葉靖法師問勘。師叩文帝,帝命吏持籍示之:「李登,生時賜玉印,十八中解元,十九作狀元,五十二位至右相。緣得舉後,窺鄰女浴,以此遲十年,降二甲。侵兄李豐屋基,又遲十年,降三甲。淫一良家婦鄭氏,又遲十年。今復盜鄰居室女,為惡不悛,已削其籍,終身不第。」師以告登,登愧恨死。吁!祖父積德幾何年,方得狀元宰相。乃戕削如此,辜負天恩,辜負祖考矣。且其歡樂勢要,視甲第萬不及一,而竟以淫橫少少許,喪福祿多多許,哀哉!于鐵樵曰:「狀元宰相,不難一筆削盡,况其下者當何如?予竊為危之無已時也。」
龍舒人劉觀,有子堯舉,字唐卿,僦舟就試。舟人有女,堯舉調之。舟人防閑甚嚴,不可近。及試日,舟人以為重扃棘闈,無他慮也,入市貿易。而試題適堯舉私課,出院甚早。舟人未歸,竟與女私通。劉觀夫婦一夕夢黃衣二人馳至,報榜云:「郎君首薦。」觀欲視其榜,傍一人忽掣去,云:「劉堯舉近作欺心事,已膺天罰矣。」填名時,果以微疵見黜,竟以不第死。
明嘉靖中,陸仲錫,生有異才。年十七,隨師邱某居京。對門一女甚美,師徒屢窺心動。師曰:「都城隍最靈,汝試往禱,或當有合。」遂禱之。是夜,二人俱夢為城隍所追,大加呵責曰:「何物小子,昧心瀆神若此!」命查其祿位。吏檢簿,陸某下註甲戌狀元,邱某下無所有。神曰:「陸某當奏聞上帝,削其祿籍,令貧賤終身。邱某抽腸。」夢甫醒,邱某即絞腸痧死矣。仲錫後終身貧賤如神言。
唐御史李儼,奉使嶺表,忽遇一虎入草叢中,作人語曰:「幾傷吾故人。」儼云:「何似同年李微聲?」虎曰:「久別矣。」敘昔日交情甚悉。問:「何以至此?」曰:「一日靜坐,忽聞門外呼聲,遂狂,成此形。今見故人,能無悲乎?」儼問:「生平有遺恨乎?」曰:「嘗於南陽郊外淫一孀婦。其家覺之,潛謀加害。我醉而盡滅其家,此足恨耳。」大吼而去。
荊溪有二人,髫年相善,壯而一豐一窶。窶子妻美。豐子設謀,謂有富家可投生計。窶子感謝,豐子具舟,并載其妻以行。將抵一山,謂曰:「留汝妻守舟,吾與汝先往。」引至林中,出腰斧斫死,佯哭下山,謂其妻曰:「汝夫死於虎矣。」婦大哭。豐子曰:「吾試同往覓之。」偕上山,至溪林寂處,擁而求淫。婦大呼。忽虎出叢林中,銜豐子去。婦驚走,以為夫果落虎口也。哭還,遙望山中一人哭來,則其夫也。相攜大哭,各道故畢,夫曰:「彼圖淫汝,汝未淫,圖死我,我未死,我何恨?」婦曰:「我苦汝死,汝未死,圖報賊,賊固自報,我又何恨?」於是轉悲為喜,而歸里焉。
滌陽王勤政,與鄰婦通好,有偕奔之約,而慮其夫追及。婦因計殺其夫。政聞大駭,即獨身逃至江山縣。相距七十里,自謂已遠,禍可脫也。飢入飯店,店主具二人食。政問其故,曰:「向有披髮人隨汝入,非二人乎?」政知怨鬼相隨,遂到官自首。男女俱伏法。
明嘉靖間,宜興染坊孀婦陳氏,有容色。一木客見而悅之,借染屢過其家,誘餌百端。知不能從,以數木擲其家,明日以盜聞於官。又賄胥隸繫累窘辱,以冀其從。婦日夜哀禱於玄壇,曰:「我家虔祀神最久,獨不能為我佑乎?」是夜,夢神語曰:「已命黑虎矣。」木客聞之,猶駡癡婦。不數日,木客與六七人入山販木,虎從林出,隔越數人,銜其頭而去。
江寧庠生郭某,己卯入場,未放榜時,對門楊生謂曰:「我近為陰府判官,知君該中五十七名。為汝某月某日江北收租,與一田婦苟合於星月之下,又,汝家一婢為汝收用,而受氣不得其死,屢來赴告,我苦勸之,彼婦拂鬱難解,以此除君名矣。」
張寶知成都。有華陽李尉妻,美冠蜀中,寶欲私之,徧託尼姑妳子,密諭此意。久之,妻亦有心。而李尉適以贓敗,寶因劾奏,送獄根勘,竄嶺外,死於路。寶厚賂尉母,強而取之,歡樂不捨。無何,婦病恍惚,見李尉在旁。臨終語寶曰:「妾感君恩,不敢不報:尉已訴於天,旦夕取君。若深居,未必得便;苟或輕出,必為所執。」言訖而死。未幾,寶亦得病。因誌婦言,防範甚嚴,足不敢出戶。一日暮坐,遙見堂下竹間,有一紅袖輕招。恍謂尉妻,疾趨急赴,乃尉也。執而痛毆,且駡曰:「你這賊子,非紅袖招搖,汝肯來乎?」良久,鼻出血,與家人言其故而死。
唐嚴武,少與一軍使鄰,誘其女俱遁。軍使詣闕進狀,詔出收捕。武懼罪,殺女沈水,以無獲倖免。及在蜀得病,見女子在前責曰:「從君固是失行,然妾實無負於君。君縱懼罪,曷不舍我而去?乃至見殺,真忍人也。我已訴於陰曹,期在明日。」武慚懼請命,黎明果卒。嗟乎!此時節度威權,一毫使不得矣。今人動要尋死,豈知一死之後,恩變為仇,怨怨不已乎?
明晉江許兆馨,戊午舉人,往福寧州謁本房座師。偶過尼庵,悅一少尼,以勢脅之,強污焉。次日,嚙舌兩段而死。又,晉江王武有文名,攜酒飲承天寺,入藏經堂。見少年沙彌端坐閱經,強令飲酒。沙彌不從,復摟抱調弄之。歸家三日,忽掌口自駡,嚙舌流血滿地而死。二人之死,特花報耳,果在地獄。
江西某翁,嘗宿婦家,姦其戚屬,私生一子,埋之。後家頗豐,享用已久,知其事者,謂天道不可問矣。後其孫女與僕私,翁見之大怒,取棺木一具,將兩人活釘焉。訟累連年,產盡而死。
沈某素強壯,屢作姦淫。王行庵嘗戒之曰:「我淫人妻,人淫我婦。報應可畏,兄宜少改。」沈笑曰:「幾見好色者,盡作龜兒耶?謹閟閨門,何慮之有?」一日,自外歸,目擊其妻與人裸合,欲取器擊之,手不能舉。其妻以為夫不較也,從容盡歡。沈恚甚,瞪目頓足,浩歎一聲而絕。
一人生平作惡,所親夜宿其家,聞二人語曰:「某人惡貫滿盈,當受報矣。」一曰:「絕嗣乎?」曰:「太重。」曰:「回祿乎?」曰:「太輕。」曰:「王小小。」曰:「可可。」聞者訝之,莫解其故也。後數年,其人迷戀一妓,曰王小小者,娶之歸家。言聽計從,離間骨肉,罄竭貲財而死。
僧行蘊,見蓮花,忽動淫想。其夕,有婦扣門。蘊啟視,見一女子,攜一婢,自稱蓮花娘子,容光照人。蘊喜極,與綢繆敘話。俄而燭滅,侍者聞蘊叫苦。女子厲聲曰:「汝因何妄起淫心?假令我真女子,豈肯與汝苟合?」侍者馳告寺眾,排闥而入,所見乃兩夜叉,蘊已身首異處矣。
茲編列敍禍淫諸案,以貴溪生一案居首者,正闡明太上「起心私之」之微意,勸人懍懍於初,在目見意動之時,喫力致謹。而此行蘊一條,則又非見色起心,是無頭無腦,以意造象,不蜃而樓,無海而市,幽昧幻惡,自鑿混沌。即至夜叉橫噬,身首異處,凶魔奇禍,酷慘如此。看及此案,誰不心寒膽戰?故以此作結,良有深意存焉。思之!思之!
信州林茂先,才高得與鄉薦,家貧閉戶讀書。鄰女聞夫不學,慕茂先才名,夜奔之。茂先呵之曰:「男女有別,禮法不容,天地鬼神,羅列森布,何以污我哉!」女慚而退。茂先次年登第。後三子皆登第。
姚三韭本姓卞,博學善詩文,館於懷氏。有女常行窺伺,卞岸然不顧。一日,曬履於庭,女作書納其鞋中。卞得之,托以他事辭歸。袁怡杏作詩美之,有「一點貞心堅匪石,春風桃李莫相猜」之句。卞不受詩,且答書力辯無此事。怡杏緘其書而題云:「德至厚矣,子孫必昌。」後子諶及曾孫錫,皆登進士。
唐臯少時,讀書燈下,有女調之,將紙窗搯破。公補訖,題詩曰:「搯破紙窗容易補,損人陰德最難修。」一夕,有僧過其門,見一狀元匾,左右懸二燈,即所題二語,異而詰問。後果大魁天下。
汪天與,遇異人相曰:「君相似羅漢,乏嗣,壽亦不永。」於是遂輕財好施。一日,客清江浦,主婦少艾,私就焉。汪閉門不納,曰:「我豈可壞汝名節耶?」婦慚去。復遇相者曰:「君有何陰德,相忽改易?當生貴子,壽至八十餘。」後果如其言。
歷觀前賢拒奔,有得力於「恕」字者,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是也;有懼損陰騭者,惟恐折福促壽也。學問雖或不同,而同合乎天理之正、人心之安、彼我兩全之道也。當此之際,福至心靈,已若快然登青雲矣,不待福報而後樂也。要之拒奔之法不一,必預為詳悉之,而後臨事不惑。凡正色呵拒而即退者固多,更有拒而不去者。如陸容之託疾未痊,與期後夜,皆可師也。倘可啟門而出,則曹芬之往宿他寓,亦全德者之敏於應付也。又有以死誓者,如茅鹿門之拒奔婢,婢曰:「如此,有死而已。」鹿門不為動也。終夜拒之而仍在者,如陳醫生「不可不可」,而推窗露立於庭,誓不作苟且行為也。并有堅却百金之贈而仍峻拒者。如此清德英斷,良可師也。若門已閉而女在外者,門必不可啟也;明旦託故辭歸而仍招者,不可再至也。然須終身不言,雖妻子亦不使知其事,斯為盛德矣。從此登大魁,致顯位,光祖考,綿子孫,較之他途積累,其難易相懸萬萬也。
浙有指揮使某,延師訓子。師病寒,欲發汗,令其子取被,誤捲母鞋一隻。病已還被,鞋落蓆旁。師及其子,俱未之知。揮使見之,疑妻有私,妻不服。因遣婢詭以妻命邀之。師怒叱其婢。揮使又強其妻親往,己操白刃,以俟門啟。師固拒曰:「某蒙東翁相延,豈冥冥墮行哉!」誓終不啟。明旦,師辭去。揮使曰:「先生真君子也。」乃述始末,謝留之。是科遂登第。
程彥賓攻寧城,城下之日,左右以三處女獻,皆殊色。公方醉,謂女子曰:「汝猶我女,安敢相犯乎?」自封鎖一室。及旦,訪其父母還之。後官至視察,年九十三,別親友而逝。諸子俱顯。
明江陰徐晞,為兵房吏時,有戍絕域拔壯丁,而誤及一人者。其人不能白,欲求晞解脫。家貧,惟妻豔艾,乃具酒酌晞,令妻陪飲。已而其人託故去,晞急趨出。妻恐晞去僨事,引裾留之,告以夫意。晞峻拒,絕裾而走。明日,又深責其夫,卒為白之。後歷官至兵部尚書。
福建張文啟,與周某避寇入山穴中。有一美女先在焉,見男子至,倉皇欲去。張曰:「去必逢寇,吾等誠謹人,亦避寇來此,決不敢犯。」中夜,周屢欲污之,張力為禁止。及旦,張與周出山探消息,意在挽周以出,使此女安處也。出山知寇退,遂同村老至穴中,問其父母里姓。張急令村老送歸。未幾,有黃姓者,厚辦奩具,納張為壻,即避難女也。父感張之德,故壻之。後二子皆登第。
餘干陳生善醫。有貧士病怯幾危,陳治之痊,亦不責報。後陳薄暮過之,因留之宿。姑謂婦曰:「爾夫實係彼活,何不伴宿以報?」婦唯唯,夜就之。陳拒之曰:「奈尊姑何?」婦曰:「此姑意也。」曰:「奈尊夫何?」曰:「夫身君賜也,何有於我?」陳曰:「不可!」婦強之。陳連曰:「不可!不可!」遂坐以待旦,取筆連書「不可」字於桌。後幾不能自持,又大呼曰:「『不可』二字甚難!」乃推窗露立於庭,迄明乃去。後陳子入試,主司棄其文,忽聞呼曰:「不可!」復閱又棄,又聞連呼曰:「不可!不可!」最後又閱,決意棄之,忽聞大聲呼曰:「『不可』二字甚難!」連聲不已。主司因錄之。後登進士。
以上皆立心不私之案,然無以處夫理欲交戰者矣。故敘此堅持於將亂一案示之法也。
金華齊旺,五十無子,相士曰:「汝有惡氣,必有虧心。」旺曰:「少時曾淫人內室。」相者駭曰:「犯此宜斬子孫矣。淫惡最難懺悔,必有大善,方得回天。」旺因改悔。始一年,人舉善事,樂施不吝。相曰:「未也。」再一年,凡遇難行善事,首捐過半。相曰:「未也。」第三年,獨力行善,不肯讓人。相曰:「陰騭紋已現,何憂無子?」果生一子。旺年七十,猶得抱孫。
明呂青,好談淫穢,偷看婦女。年三十,極貧,二子相繼死。一日暴亡,見祖父怒曰:「我們兩代積善,報你該發巨萬財。誰料你心愛色,口眼造孽,福將折盡。我恐你再犯淫惡實事,後嗣斷無望了,故哀懇冥王拘你到陰府一看,便知利害。」青曰:「聞淫人妻女報絕嗣,我實怕此,未嘗犯也。」旁一吏曰:「豈但絕嗣哉!如女來勾引,就之不辭,則但報絕嗣。若引誘逼迫及屢犯者、害倫者、墮胎殺夫者,此何等罪,豈但絕嗣哉!淫惡陽律寬,陰律最嚴。凡人一動慾念,三尸神自首,竈君、城隍申奏,隱漏便是大過。試看今日發落便知。」少頃,鬼卒帶眾淫犯荷枷跪下。冥王厲聲分付曰:「某人變乞丐瘋啞,某人變娼妓眼瞎,某人兩世為牛,某人十世為猪。」俱是鬼卒押出投胎,青毛骨悚然。吏曰:「更有甚於此者。汝勿貪半刻歡情,失了人身。該避色如箭,刻文勸世也。」既而冥王放青還。青刻《遊冥錄》,印萬張醒世,盡力行善。年四十,連生二子,起家萬金。隨絕塵緣,往南海修道。同里蔡菁為記。
以上二案,悔淫善報列此,以為已失足者堅其悔心,蓋轉禍為福之法也。嗟乎!淫之一孽,筆所難盡,言復何窮。惟日望夫智者、愚者,未犯者、已染者,各各深思,及早天良發現可耳。
負他貨財,願他身死。干求不遂,便生呪恨。
貨是器物,財是銀錢。負謂乏時藉以濟用,久而辜恩不還也。《中誡經》曰:「欠他債負,目下未有填還,長思憂負,勤想償之。若以不還之故,反願其身死,以滅其迹,此種存心,現生便是豺狼,來世寧逃犬馬,亦愚甚矣。」
白元通,欠楊筠錢四千五百文,屢索未償。筠死,遂昧其事。後筠家生一驢,忽作人語曰:「我白元通,為欠爾錢四千五百文,遂至如是。今西市賣驢家亦欠我錢,正如其數。可速賣我其家,得錢償爾,債便了也。」楊子如言,賣後兩日驢死。
漢閻敞為郡掾。太守第五常被徵,以俸錢一百三十萬寄敞,敞埋之。後常卒時,召九歲孤孫謂曰:「吾有錢三十萬寄掾閻敞。」孫長,求敞。敞見之悲喜,即取錢還之,封識如故。孫曰:「祖但言三十萬,今乃百三十萬,不敢取。」敞曰:「府君病困言謬耳,郎君勿疑。」竟還之。敞後官至刺史。
干求,指一切大小之事,凡有干懇求託於人者皆是。不遂,不如意也。呪是願其災禍,恨是蓄其怨毒。君子達理安命,豈肯向人干求?苟或有之,已非端人。倘不遂,亦只宜自反。若更呪恨之,則誠反覆小人矣。
宋廬某,夜懷百金送王旦,請為江淮發運。公辭曰:「君才不堪此職,敢以私廢公乎?」廬慚而退,終夕焚呪,願旦速死。夢神叱曰:「王某忠心為國,汝乃欲其速死,帝將罪及。」果數日卒。
明杭州李庚,家貧無行,凡諸戚里,徧行稱貸,稍不遂,即瞋恨不已。一日,向友求糧,友未許,庚即向神呪詛,願其速死。須臾,雷震一聲,庚斃於神前。
于鐵樵言:「干求於人,我惜雖甚迫切,而在所干所求之人,或力所不能,或勢所不便,則不遂者什九,而遂者什一,情理之常也。若妄生呪恨,彼豈因我之咒恨而遂幡然相卹乎?徒自增煩惱障耳。斯人不惟不知天命,亦且不達世情。」
宋謝良佐曰:「萬事其實有命,人力計較不得。吾平生未嘗干人,書信亦未曾及執政。或勸之,吾對曰:『他安能陞遷我?我自有命在。』」宋范忠宣曰:「人雖至愚,責人則明;人雖至明,恕己則昏。人能以責人之心責己,恕己之心恕人,聖賢地位,不患不到。」凡干人尤人者,應將二公之言三復。
見他失便,便說他過。見他體相不具而笑之,見他才能可稱而抑之。
失便,謂值不可為之事,處不得志之境也。天下之事境,本來敗易而成難,逆多而順少。或運蹇時乖,所行拂亂;或偶然過悞,改悔無及。行路艱難,古今同嘅。乃有一種不近人情之人,平居好為面交,一經困躓,每每置身局外,笑人掣肘曰:「原是他自家不是。」嗟乎!請自反生平,果然從不曾做差一件事乎?
明漢州王生,好指摘人過。其鄰有喪子者,生斥之曰:「由爾惡極,故有此報。」未幾,生二子皆病故。鄰人反誚之曰:「想爾惡更極耶?」又,其族兄遇歲考,列四等,生亦指之曰:「文實荒謬,安望優取?」不一年,以科考竟列五等。族兄反誚之曰:「想吾弟文更荒謬耶?」
管仲曰:「吾嘗與鮑叔謀事而更困窮,鮑叔不以我為愚,知時有利有不利也;吾嘗三仕三見逐於君,鮑叔不以我為不肖,知我不遭時也。」由此觀之,則古之豪傑亦往往有失便處。所貴知己之人,於困窮中相慰勉耳。豈可以其跬步有失,從而下石乎?此等人既失相憐之義,且乖扶策之仁。樂禍幸災,不仁不智,災必逮夫身者也。
四體殘缺,形相鄙陋,非由生前惡孽,即系父母遺殃。一遇此輩,當哀矜而保全之,何忍譏笑?况人之成立,在乎器識,不在乎體相。周勃以口吃而作相,晏子以身小而顯君,載在史冊,不可枚舉。且人之體相不具,往往自恨,從而笑之,犯其所忌。齊頃公母,笑卻克而被伐;平原君美人,笑躄者而被誅;趙縣人,笑孟嘗君為眇小丈夫而被殺;此皆前車覆轍,可為深戒。
佛經有等流之果,其意蓋謂人生在世,心術不端,後世生生形體不全,口眼歪斜,四肢殘缺。此言前生造業,故致今生體相不具也。然則人於起心之際,動念之微,可不戒謹恐懼,而流入邪僻也哉!
《道藏要略》云:「房室之戒多矣,而天變為尤甚。」《月令》:「先雷三日,奮木鐸以令兆民曰:『雷將發聲,有不戒其容止者,生子不備,必有凶災。』」以其瀆天威也。此言父母不慎,故致子女形體不具也。
唐盧杞,面色如靛。郭子儀病,百官問安者踵至,姬侍滿前,未嘗屏去。及盧杞至,則悉屏之。或問其故,儀曰:「彼貌陋心險,婦女見之必笑。異日得權,吾族無遺類矣。」後杞為相,睚眦必報,獨郭氏竟無恙。
侯元功形甚劣。初飲鄉薦,人以其年長貌陋,不知敬。輕薄子於紙鳶上畫元功形,引線放之。元功見之而笑,題其上曰:「未遇行藏誰肯信?如今方表名蹤。無端良匠畫形容。當風輕借力,一舉入高空。纔得吹歔身漸穩,只疑遐赴蟾宮。雨餘時候夕陽紅。幾人平地上,看我紫霄中。」是年登第,位至宰相,故里兒皆愧不敢見。
于鐵樵曰:「人生體相,本無可恃。疲癃殘疾,皆不可知之事也。美目可刺而盲,捷足可折而跛。『而今而後,吾知免夫』,危哉,曾子之言也!自愛不暇,何敢笑人?彼題諢名、造歌謠、摩寫、訕笑之流,其亦鑑此而一改惡習乎?」
見才而抑,與蔽善挫長不同。蔽則有幽錮之意,挫則有摧折之慘。此則又進一層。蓋可稱而不稱,即抑也。較前二條罪似少輕,而推勘愈細。
周戰國李斯、韓非,俱事荀卿。斯自知其才能不如非。秦王見韓非《說難》書,恨不獲見之。及韓王遣非使秦,秦王與語大悅。李斯懼其寵,譖之下獄,遺以毒藥。非欲自陳,不得見,竟死。後李斯為趙高所譖,亦欲自陳,不得。識者以為天道好還。
宋孫抃,眉山人,與唐介、吳中復初不相識,服其勁直,因力薦之,擢為御史。章郇公與文潞公無一面,聞其磊落,一見即為推薦,後果出將入相。楊敬之愛才公正,嘗知江表之士項斯,贈詩曰:「處處見詩詩總好,及觀標格過於詩。平生不解藏人善,到處逢人說項斯。」數公皆推引同類,獎勵人材者也。彼不能為國求賢,不但沮抑後進,且絕百姓造福種子矣。嗟乎!知得人之為至仁,則知妬賢之為大惡。
埋蠱厭人,用藥殺樹。
按《玄都律》:「過滿二千七百為一害,其家當出巫男覡女。」然則生為巫覡,已是先世造罪之人。今復為人埋蠱厭人,是深其地獄也。然有起心而使之為者,其罪更甚於巫。如有此等,王法當斬,陰律更嚴。
唐王屋主簿公孫綽,到官暴死。一日,見夢於縣令曰:「某有怨,求長官申雪。某命未合盡,為奴婢所厭,以利盜竊。某家河陰,長官倘密選健吏,持票往捉,必不漏網。宅堂簷從東第七瓦壠下,有某形狀,以桐為之,釘布其上,已變易矣。」次日,縣令果選強卒持牒,并致書河陰縣令,盡捕奴婢。於堂簷搜之,得人形長尺餘,釘滿其身。木漸為肉,擊之啞然有聲。綽所聚粟麥,盡皆盜去。令遂申府,皆處極刑。夫魘魅惡術,其源多出於婦女婢妾。蓋彼欲借以怙權得寵,比貪利之心尤切耳。今人切宜正身齊家,謹慎門戶,勿令師巫邪教,得以出入往來,此杜源之道也。至居官者,亦宜峻搜捕之號令,以絕其迹,功亦非細。
一草一木,皆是造物生意。高柴「方長不折」,孔子稱之。佛言:「樹木年久者,多為鬼神所棲,不可輕伐。伐之往往得禍。」夫伐且不可,况用藥殺之乎?
桃源茹雲衢,性陰毒,與鄰人不合,密將其所植果木,用毒藥盡殺之。一日,茹出外歸,恍惚間燈火熒熒,兵戈冗冗,被眾卒縛至林間。一神責曰:「草木亦上天生命,何得移怒殺之?多由五臟不平之故。」令卒剖其腹,出其肺肝。茹驚而醒,患心腹痛而死。
陳栻請一地師閱其祖墓。見墓前一大樹,乃他家墳邊所植者,以為閉塞天心,必去此,可望科甲,因勸買鯱魚刺暗毒之。公不肯,曰:「彼此皆圖吉利,況森然大木,何忍殺之?」不一年,偶為大風拔去,天心豁然。子煃遂聯捷,為御史。
恚怒師傅,抵觸父兄。
此與「慢其先生」有別。慢是無故而慢之,此是因教責而恚怒之也。古人事師之道,無犯無隱。凡有所教,皆當虛心和氣以受之,何可恚怒乎?恚怒者,必是薄德無福之人也。
明汪會道,性穎悟,書過目輒成誦,八歲能文。然事師傅,則傲慢異常。稍拂意,則背師怒詈。一日,獨坐書齋,忽呵欠。口中躍出一鬼,指道曰:「汝本大魁天下,因汝恚怒師傅,上帝削去祿籍,吾亦從此去矣。」言訖不見。尋翻故篇,茫然不識一字。
東漢魏昭,童時見郭林宗,以為經師易遇,人師難逢,因請侍左右,供給灑掃。林宗嘗有疾,命昭作粥。粥成進之,林宗大呵曰:「為長者作粥,不加意敬事,使不可食!」昭更為粥復進,又呵之者三,照容色不變。林宗曰:「吾始見子之面,今而後知子之心矣。」
宋鄧至為塾師,善於誘掖,孝弟之言不絕於口。遇人以誠,盡心講導。神宗時,長子綰為翰林學士,次子績及二孫皆一榜進士,人咸謂至盡誠訓導之報。夫小兒生於溫飽之家,其氣質可以旦夕而化。然有驕縱性成,易入迷惰者,惟在為師之人方便勸導,使之開悟耳。勉之!勉之!
抵觸亦與暗侮不同。暗侮之惡深,抵觸之罪顯。凡語言行事之間,幾微不順,即是抵觸。夫父兄為五倫之首,孝弟乃人道之先,所當恭敬順從,柔聲愉色。即或父有偏私,兄有侵凌,只宜委曲解諭,反身自修。萬一執迷不返,亦須和氣平心,久久自然浹洽。若稍有忿氣,必至抵觸,則逆倫悖理,宇宙不容矣。
明鵝湖費宏,與一同年對弈爭勝,戲批其頰,同年不悅。宏悔,日往請罪,終不出。宏父聞之怒,封一板,送至京邸,令宏自撲。宏持父書及竹板,登其堂,自撲三次。同年始出,抱頭而哭。宏曰:「罪自我作,君哭何為?」同年曰:「君尚有父督責。我求督責我者,不可得也。」相好如初。由此而觀,親已沒矣,尚能觸事而哀感,則不忍抵觸于生前可知已。然親之生也,固未可多得也。痛哉!痛哉!
後魏崔孝暐,奉兄孝芬,曲盡恭順,坐作進退,惟兄所命,一錢尺布,不入私
房。諸婦亦互相親愛,亦今世俗之所罕覩也。
明顏茂猷曰:「今人不孝其親,只是不肯撫心自思耳。但念得身從何來,父母從何往,新枝既起,舊本為枯,菽水承歡,何能報答,則孝心自然疼痛。」又曰:「今人不敬其長,亦是不肯反心自問耳。但念得茫茫大造,出世幾時,渺渺人寰,同胞幾箇,幼相濡沫,老共扶持,則情誼自然肫懇。」
世人細將費崔兩案及顏說熟閱深思,自必一時涕泗縱橫,真性就和盤托出矣。抵觸之報,又何必列。
太上感應篇註講證案彙編卷三終
太上感應篇註講證案彙編卷四
強取強求,好侵好奪。
分所不當得,而必欲得之,謂之強。以人供我曰取,以我干人曰求。以詭計暗取曰侵,以勢明取曰奪。如此得來,自難消受,將必并其本有者而失之矣。
鄭瑄曰:「余觀錢之為物,人所共愛,勢所必爭。骨肉緣之啟釁,縉紳因以敗名,商賈為此捐軀,市井乘而鬬戮。乍來乍去,倏貴倏貧。其籠絡一世者,大抵福於人少,而禍於人多。嘗熟視其形模,金傍著戈,真殺人之物,而人不悟。吁!錢乎!錢乎!以我之貧,求汝活我而不可得,我固無奈汝何;以我之貧,汝欲殺我而亦不可得,汝豈能奈我何哉!」
趙衛公雄,微時最貧。母在,無以卒歲,夫婦對哭。次日掃地,拾銀一錠,重二十五兩,得以稍活。後登相位,例銀百錠,受而缺其一。將詰庫吏,夜夢神曰:「某年月日,相公先借用一錠矣。」夫命中有財,時運未至,尚不可以力致,況本無而強取乎?
江西趙尚書,家與常省元居相近。常有園甚雅致,趙百計強求之。常立契送趙,作詩於後曰:「乾坤到處是吾亭,機械從來未必真。覆雨翻雲成底事,清風皓月冷看人。蘭亭禊事今非晉,桃洞花神也笑秦。園是主人身是客,問君還有幾年春?」趙得詩,悔謝不敢受。常後登高第。常公以德感人,趙公勇於悔過,兩者今之所希。
崐山楊某,一日坐於門,見一婦人過,墜一銀簪於街石上,鏗然有聲。急就視
之,見一蚯蚓,踟躕久之。忽一男子過而拾之。楊老高聲曰:「此吾所墜簪也。」其人知其偽,徑去。楊老不放。其人取銀二分,以半買魚,以半付之曰:「老者休纏,以此銀沽酒、煑魚,作一夜消可也。」楊老歸,令其媳煑魚。煖酒間,鄰貓突銜魚去。忽媳以杖撲,因覆其酒,而併盛魚器碎焉。夫簪化為蚓,似可悟矣。而猶強索之,其能食乎?吁嗟乎!貪夫哉!吁嗟乎!薄命之人哉!小事如此,其大者可知矣。
鄞縣有陸姓者,奸而富。鄰有鄭氏產,陸暗計侵得之。撤其居以為宮室苑囿,所存惟嘉樹一本。後陸生一子,五歲啞不能言。忽一日,指樹而言曰:「樹乎!汝今猶在耶?」家人大驚。已而復啞,百方問之,終不出一聲。及長,荒淫戲傲,家罄乃死。人謂鄭氏後身云。
明南都王生,性貪鄙。其族伯死而無嗣,然已有繼之者。生窺其家富,強欲奪之,訟至數載。問官持公道稍抑之,即詬毀不已。是年應秋試,問官適入簾,已取其卷為第一。及拆視其名,乃前奪繼者,遂擲而棄之。
擄掠致富,巧詐求遷。
所謂擄掠,非因兵火,安得有之?然居官吞剝百姓,私竊公帑,豪強重利舉債,皆擄掠也。以此致富,悉出家破人離、妻啼子泣之餘,豈能安享?不聞撲滿之說乎?《漢書》曰銗,即今之悶葫蘆也。以陶器為之,其上有竅,可納而不可出。人以貯錢,逮其已滿,撲而取之,故曰撲滿。當其聚時,惟恐不滿。洎至錢滿,撲碎乃已。瓶破錢空,兩皆成虛。多藏厚亡,何異於是?
宋文潞公彥博,出判長安。一日,到奔牛堰,堰牛作人語曰:「我與文彥博二十年同官,今日復面見之?」堰卒以告,公命牽至。牛至,伏地垂首,淚下若雨。公大歎曰:「此公平生偷掠官錢,今獲此報。」因命宅庫支與二十貫錢,俾增其料。夫官錢,民所供也。變牛築堰,所以償民也。閱此者,當一思之。
戴文,性貪,每貸錢於人,重剝倍利。償稍遲,即親往逼索。多則田宅子女,少則衣飾牲畜,悉為之一空。及死,生鄰家為牛,脅下白毛有「戴文」二字。鄰人皆僱其耕。有曾為其掠者,故酷使之。
蘇州一賣油人,往一大家,見一小兒五歲,珠帽金鎖,遂起惡心,抱至僻處殺之,遂驟致富。生一子,宛似所殺子,心甚惡之。至五歲時,賣油人暑月偶睡。兒拔髻中銀簪,戲刺其胸。其人疑是青蠅,舉手一拍,貫胸而死。觀此,則今人以金珠妝飾子女者,亦當慎之戒之。
君子一登仕版,便當以忠直公廉為分內事。今也求遷而乃巧詐,則心術不端極矣。置之廊廟,必不忠公。出而臨民,安能廉潔?故太上特戒之。矧人生功名利鈍,落地已定,即營營終身,無加毫末,徒供達人笑恥,鬼神呵責耳。
劉宋孝武時,戴法興、戴明寶、巢尚之,三人權重當時,凡所薦引,言無不行。顧愷之獨不降意,嘗曰:「稟命有定分,非智力可移,惟應恭己守識。若巧望僥倖,徒喪所守耳,何關得失哉!」或有觀此而問予曰:「然則今人每有以智謀得官者,何也?」曰:「亦命也。雖然,詭遇獲禽,君子必不為。」
清康熙乙巳年,山陰嵇某,授雲南龍江橋驛丞,憚其遠,不欲行。有賣酒民周某,家小康,嵇嘗主其家,謂曰:「汝以二百金與吾,吾以文憑授汝。」周心豔之,與金得憑。到任,適撫軍曾有舊識,恆以美差委之,五年得數千金。周已滿願,謝病而歸。其嵇姓者得金後,復更名入吏部辦事。比周歸,嵇又當授職矣。偶夜如廁,見二青衣語曰:「此人何官?」曰:「龍江橋驛丞。」言訖不見。及赴選,復得龍江橋。甫之任,而吳逆變作,不知所終。
清丹徒錢邦芑曰:「凡人總有通天作用,究竟何能與定數爭衡?然惟陰騭一道,必可挽回定數。昨行今效,早行晚效,冥報最速,神鑒極顯,此莫捷之路也。有心者,一試便知。」
賞罰不平,逸樂過節。
失輕失重,略錯一分,便是不平。公道不存,人心弗服。非特無以旌功懲罪,且反足積怨招禍矣。
蜀漢諸葛孔明曰:「我心如秤,不能為人作輕重。」陳壽贊之曰:「盡忠益時者,雖仇必賞;犯法怠慢者,雖親必罰。服罪輸情者,雖重必釋;游詞巧飾者,雖輕必戮。」故當時諸將用命,雖魏延反側之徒,帖然無有異議;李平、廖立廢徙終身,而無怨言。司賞罰者,其鑑於斯。
逸樂者,人之所同欲也。《禮》曰:「樂不可極,欲不可縱。」《國語》謂「民勞則思善,逸則思淫」,是不欲人逸也;孟子謂「人生於憂患,死於安樂」,是不欲人樂也。況過節乎?然世界逸樂之根,其大者無過酒色財氣。今人嗜酒則不顧身,好色則不顧病,貪財則不顧親,使氣則不顧命。當其未值之先,俱能自解,亦能勸人。及至境遇當前,便昏然身自犯之,只是看得破,忍不過耳。苟能體認「逸樂過節」四字,則習情能改,熟境當忘。造到慾寡心清,便可頂天立地。
誌公和尚,與梁武帝論及樂事,請帝出死囚數人為驗。既而命囚各持滿水,周行堂下,戒曰:「杯水不溢,當貸汝死。」既命,作樂以動其心。良久視之,無一滴溢者。帝乃歎曰:「汝聞樂乎?」曰:「不聞。」師曰:「彼正畏死,惟恐水溢,安得聞樂?」人能如此恆懷畏懼,則逸樂之心,自然不生矣。
于鐵樵曰:「運甓之精勤,冰淵之兢業,豪傑聖賢,莫不皆然。我何人斯,而敢宴然侈然?」《易》曰:「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。」人惟無志於自強,故苟無迫切關身之事,便思自在度日。若有志自強,則吾身所當為之事,無窮無盡,真有惟日不足者,不暇樂亦不敢逸也。
宋范文正公曰:「吾每夜就寢,必計一日飲食奉養之費及晝所為之事。若相稱,則鼾睡熟寐,無復愧恥。苟或不然,終夜不能安枕。」
宋司馬溫公言:「先公為郡判時,客至置酒,或三行五行,不過七行。酒沽於市。果止梨栗棗柿,餚止脯醢菜羹,器用磁漆竹木。當時士夫皆然,人不相非也。」
宋仇泰然,守四明,與一屬官相得。一日,問及日用之數,對以十口之家,日用一千。泰然曰:「何用許多?」曰:「早具少肉,晚菜羹。」泰然驚曰:「某為太守,居恆喫菜。公乃日日食肉,定非廉士。」遂疎之。
元有太學二生,生同年月日時,同中鄉試,同日選官,一授鄂州教授,一授黃州教授。未幾,黃州者死。鄂州者大懼,處分後事。數日不死,乃備禮往弔,哭曰:「我與公生年月日時同,出處又同。今公先我而逝,我即死,已後公七日矣。若有靈,宜託夢告我。」夜夢黃州者告之曰:「公凡事省儉,故壽;我享用過節,故促也。」
梁富人虞氏,臨大道起高樓,日夕與美人歌宴博弈於其上。博者勝,掩口而笑。適有三客過樓下,鳶銜腐鼠墮客。客舉頭,正值其笑,大怒曰:「虞氏富樂久矣,我不侵犯,何為辱我?」乃聚眾滅其家。顧錫疇曰:「縱高樓不臨大道,亦有奇禍。所謂驕奢之災,禍非一致也。然驕奢之禍,惟女色最烈而至速,尤當首戒。」務實野夫有云:「皮包骨肉併污穢,強作妖嬈誑惑人。千古英雄多坐此,百年同作一坑塵。」人能知得其理,并於「見他色美,起心私之」及「淫慾過度」之註,而敬守其法戒焉,則色色空空,充不為逸樂所禍哉!
苛虐其下,恐嚇於他。
在上而酷虐吏民,居家而過撻奴婢,皆苛虐也。在上虐下,篇中歷已詳言,故茲獨就居家待下致悉焉。
佛告尸迦羅越言:「一切世人視其奴僕,當有五事:一者,先宜知其飢渴寒暑,然後驅使;二者,有病當為醫治;三者,不得妄用鞭撻,當問虛實,然後責治,可恕者恕,不可恕者訓治之;四者,若有纖小私財,不得奪之;五者,給與物件,當令平等,勿得偏曲。」《袁氏世範》曰:「奴僕下人,天資多暗,作事多乖;又性健忘,囑之以事,全不記憶;又性多執,不是自以為是;又性多戾,輕於抵對,不識尊卑。凡為家長,於使令之際,宜寬以處之。多教誨,勿瞋怒,主人胸中亦覺安樂。即或犯事當懲治,亦宜平心責問。既已懲責,呼喚使令,便當顏色如常,庶無他事。至於婦人,秉性褊愎,家長所當常時喻導。家中子弟,亦不許擅打下人,有事當令告之家長。若夫頑暴不善之人,宜善遣之,不可過於嚴刻,恐此輩挾怨為惡也。」
《賣子詩》曰:「養汝如鳳雛,年荒值幾錢。辛勤當自愛,不比在娘邊。」又曰:「哭盡眼中血,灑汝身上衣。業緣如未斷,猶望夢來歸。」
于鐵樵曰:「馭下者,苛虐固所不忍,而縱肆尤所不宜。每見達官貴人之家,豪奴悍僕,尊如帝天。出則怒馬鮮衣,入則呼盧浮白。或賓客踵門而坐不為禮,或親戚相訪而拒不為通,使強者奮怒而行,弱者飲恨而去。甚至借端生事,倚勢詐財。為主者絕不聞知,而眾叛親離,友讎人怨,已不知凡幾矣。慎之!」
晉陶淵明戒子曰:「汝旦夕之務,自給為難,今遣此力,助汝薪水之勞。此亦人子也,當善視之。」
宋楊萬里誠齋夫人,年七十餘,每冬月中,早起詣廚,躬自作粥一釜,徧給奴婢,方服使令。子東山曰:「天寒何自苦若此?」夫人曰:「婢僕亦人子也。清晨寒冷,須使其胸中略有火氣,乃可服役耳。」
漢劉寬,待下極恕,雖在倉卒,未嘗疾言遽色。夫人欲試寬令恚,乃俟朝會時,莊嚴已訖,使婢子捧羹,翻污朝衣。寬徐言曰:「羹爛汝手乎?」神色不動。
胡泰母,性甚酷,每撻其婢,楚毒不可言。死後十年,父已再娶。一日泰出,家中欲宰一雞。雞忽作人語曰:「毋烹我,待泰兒還。」俄而泰歸,雞繞座,喃喃自言:「以虐婢故,託生為雞。」併言家事甚悉。泰泣告父。畜之既久,飛啄後妻。泰出,後妻撲殺之。吁!今之雞狗甚多,知是誰家娘子?可憐可怕。
洪州司馬王簡易,得逆氣攻心疾,既死復甦,告妻曰:「吾舊使小奴,偶因約束太嚴,遂至斃。適至陰司,為小奴持訴,不可解。今我此疾,正彼作祟也。」妻曰:「小奴安敢如此?」曰:「陽間有貴賤,冥司則一般也。」尋卒。
恐嚇有二:一是遇人急難,不行安慰,故作其勢,動其怖畏;一是圖利修怨,虛張聲勢,使之怕我,冀得遂欲也。嘗聞觀世音菩薩於怖畏急難之中,能以無畏施於眾生,得證圓通,斯為第一,是故閻浮眾生皆號之為施無畏者。然則恐嚇於他,當何如哉?是以君子每遇人怖畏處,無不力行安慰。惜世不知,好驚怖人。一死之後,便當生為麞鹿。夫麞鹿為物,晝則避畏諸獸,動輒驚走;夜則掛角樹枝,弓曲而睡。覺而四足驚散。既驚復睡,既睡復驚,自昏達旦,無一刻安,蓋其報也。
湖州小客,貨薑於永嘉,富人王生,因爭價怒毆其背,仆地而死,急救乃甦。謝過,送絹一匹。客還至江口,舟子問何處得絹,具告之。舟子乃從客買絹并薑籃。客去,乃撐一無主流尸至己居,走叩王生,問曰:「午後有湖州客過渡,云為君打,垂死,浼我呼父母、妻子告官,留絹與籃為證。不旋踵氣絕,不敢不奉告。」王生舉家泣怖,賂以錢二百千。舟子故勉從其請,相與埋尸深林。王生有僕詣縣訴,生下獄死。明年,薑客又至,訪其家。子以為鬼,客言未死,今來,小土儀致謝。子乃留客,執僕訴於官,捕舟子,皆斃於獄。
怨天尤人,呵風駡雨。
閻浮世界,素號缺陷,人安得每事稱心?其不稱意者,必因積累薄而受享亦薄也。惟當守分思過,修其天爵,此千古處窮之善道,亦趨吉避凶之善法也。怨天則天愈怒,尤人則人愈疾。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。
焦俊明,早歲登第,久而不遷,屢以坎坷怨天,又上章致禱。是夕,有一幅素書墜鑪前。細視,乃天篆一十六字。俊明聞何仙姑有道,往問之。姑不言。俊明苦告,姑乃曰:「『受金五兩,折算十年,枉殺一人,死後處分』,爾有之乎?」焦語塞不能對。
宋章惇為相,安置元祐宰執於嶺南,范純仁與焉。時純仁年已七十,聞命怡然就道。每戒諸子:「不可小有不平。」凡聞諸子有怨惇者,必怒止之。及在道,舟覆於江。純仁衣盡溼,顧謂諸子曰:「此亦章惇為之耶?」范公此案,全是樂天知命之學。人能達此理而順受安處之,自無怨天尤人之事矣。
風雨為造化之功,各有司掌之神。孔子,迅雷風烈必變。《曲禮》曰:「若有疾風、迅雷、甚雨,則必變,雖夜必興,衣服冠而坐。」程子每遇風雨必興,蓋敬天也。無知之民,雨多則怨澇,晴多則怨旱,風烈則怨暴。不思陰陽各有定數,或官苛猛,或民造業,皆能致其不時,而可呵駡乎?徒增逆天之罪耳。
真定咸寧縣學,齋夫楊寬,公宴司酒,見牆角有二旋風,瀝酒酬之。他日,與眾至東嶽燒香,遇二卒邀飲,未問姓名而散。次日登山,至一神祠,見二卒狀貌,宛如召飲者,心甚恐。至邸,仍見二卒謂曰:「君無疑也。我二人皆嶽帝部從,某日奉差過貴處,蒙君二瓢之賜,昨故以杯酒答謝耳。」言訖不見。
宋鄂州一婦人,持沙盆河邊洗滌。忽淋雨路濕,婦出穢語駡天,立為怪風捲婦入河。夫急救之。瓦盆中破,戴於婦首如枷,欲脫則痛入骨髓。觀者填門。數日,不堪其苦而死。
鬬合爭訟,妄逐朋黨。
人有爭訟,便當善言勸解,使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,則兩家均受其福。若因而鬥合之,或暗中挑唆,或挺身干證,或代捏呈揭,或包攬衙門,以便就中漁利,此神責人怨,造孽虧心之甚。業報到時,有不堪其苦、悔恨莫及者。
瀏願質,疽發背,方術不效。醫曰:「人事盡矣,恐有天殃。」質令道士告斗,夜夢神曰:「汝犯天律,告斗難免。」質對以無罪。神曰:「汝館某家,造端興訟,致兩家破壞。」質曰:「是弟願立,非質也。」王命吏覆核,果然,乃免。次年,願立死。唆訟之報,歷俱慘酷,目見耳聞,鑿鑿不爽。普勸世人,百業俱可營生,何苦從事刀筆乎?近見婁東冥案,載一訟師至冥,冥王言:「汝雖惡業,然寫詞時,每勸人息爭,切莫誣告,又詞中每暗為從輕。有此善念,姑免罪判生。」是在已習此業,勢不能改者鑒之,庶幾少有瘳乎?
休寧一蒙師,家貧力學,喜讀律。村中有富人死,二子爭產,兄欲訟弟,持厚儀求寫詞。師曰:「某讀律,為他年判獄地耳,豈肯為兄興訟?」備言手足至情、相爭共敗之事以警惕之,兄感悟。其弟來,亦勸訓之,弟化服。遂歡好如初,同心致富。一日販沙板,忽見板有鐫師姓名者,弟兄悟曰:「荷某勸爭息訟,幸得成家。大恩未報,故天書彼姓名以示我二人耳。」相約歸售此板,價悉贈師。抵家,市銀三百兩。時師年邁無館,父子對食麥粥。忽二人持銀趨拜,備言其故。師始謝却,二人曰:「天賜也。」卒贈之。
于鐵樵曰:「居官則於唆訟健訟之徒,痛加懲禁,居鄉則於已訟未訟之人,苦心勸止,此培養元氣之首務,國家之大功臣,亦天地之大功臣也。」
謝逑,好行善事,性不爭,惡詞訟。鄰有侵其地者,或勸之赴官,逑自解曰:「占得地,占不得天。」凡事和厚,類皆如此。壽七十五,子孫蕃盛,且有顯者。
《息訟歌》曰:
詞訟不可興,家業從此廢。縱贏一萬兵,自損三千騎。
訟師搖軟樁,干證索厚幣。那有善公差,亦無白書吏。
官斷未可知,危懼如臨履。倘然失足時,辱及難遮蔽。
每聞變產人,多為爭田地。嘗見告家私,徒然壞兄弟。
為氣結訟詞,成訟更受氣。貪利打官司,反失本與利。
婚姻相訂讎,空把親戚棄。失賊更遭官,又送一倍費。
杖義代人爭,終久到失義。因親強出頭,從此絕交誼。
士子悞讀書,百工忘技藝。農家荒田疇,商賈拋生意。
富者因訟貧,貧者因訟斃。小事不周旋,大事難逃避。
弄假遂成真,終難因始易。疲力且勞心,何趣復何味?
一時雖興高,後苦誰來替?我勸世間人,詞訟勿兒戲。
若非不共讎,切勿相牽繫。俚言詳且確,萬懇牢牢記。
妄謂不問可否,逐謂隨逐。大而人臣,分朋立黨,把持朝政,顯斥暗傾;小而常人,附社結義,相為羽翼,引類呼朋,皆是妄逐朋黨,必有大罪深禍。公卿士庶,共當切戒者也。
唐柳宗元、劉禹錫,高才絕學,名冠一時。值順宗得疾,瘖不能言,小人王叔文,驟秉大政,二人傾身附焉。輕相逐引,以為伊周復出。汲汲若狂,超遷至侍御史,舉朝側目。未幾,順宗傳位太子。叔文事敗,言者交章攻之,皆貶為州司馬,困死窮裔。噫!劉柳不陷叔文之黨,其文章才品,亦是為一代名臣。片時失脚,終身不振,何可不慎?然此害之小者也。如唐、宋、明三代之亂,皆始於此。故人臣植黨,厥罪甚大。
一舊家子,貧無行,數從一伶人遊。伶人屢以衣服贈之,因相得甚歡,而不知伶人盜也。後著所得衣服適市,為失主執而聞官。而伶人已遠遁,竟不能辯,死於獄。又一富翁子喜拳棒,結兄弟十人。父知之,謂可服鄉里,弗禁也。後內有一人為盜,事敗,辭連富翁子。官以其富也,竟坐窩主,家破焉。嗚呼!逐黨交朋者,鑑此哉!
元余忠宣公闕曰:「人若近賢良,譬如紙一張。以紙包蘭麝,因香而得香。人若近邪友,譬如一枝柳。以柳穿魚鱉,因臭而得臭。」吾人立身處世,所當三復此言。
用妻妾語,違父母訓。
妻妾之語,甘而易入;父母之訓,正而難從。妻妾之語,未有不與父母之訓相反者,世人所以孝衰於妻子也。夫父母閱歷既多,見事必當;愛子又切,為謀必周。豈有年少女子,而所見反勝於老成練達之人乎?事理亦然,不但為勸孝說法也。
張拱辰曰:「父母之訓,人即萬分遵之,究竟未能遵也;妻妾之語,人謂萬分不聽,畢竟盡用之也。理不勝欲,近蔽難覺。悻悻自好之徒,毋視此一段為易事也。非心上有細密功夫者,不但不能行,亦不能知也。」
妻妾為人內助,若有善言,未必不可從。但婦人賢明者少,愚暗者多,且其性多褊愎,不耐事情,又巧飾短長,語極中窾,為丈夫者,最易迷惑。而一惑婦言,必致違父母,故太上嚴戒之。若夫離間骨肉,疎遠親戚,欺侮鄉里,偏私子女,凌虐僕婢,其源多出婦人,又當隨事省察,喻之於道。至於夫用妾語,而虐妻棄妻,尤是人情所易偏易惑,不可不慎。太上因妻及妾,良有以夫!
子於父母,當盡心竭力,東西南北,惟命是從,豈可浮沈應之,陽受陰拒,違背其訓?此根本之罪,不赦之惡也。至於因寵妻妾而逆父母,世更不乏此等人,其罪更加一等。幸各熟讀此編,自悔前非,早圖報效。立身行己,盡敬盡養,稍答劬勞之痛於萬萬之一,庶不為天雷鬼戮、橫禍非災之所及哉!
程彥遵,事母至孝。母性極嚴厲,惡彥遵妻,逐出之。彥遵時方壯年,承順母意,終身不娶。其妻賢而被逐,略無怨語,歲時問安,獨居守節不改。士夫賢之,作孝烈傳。噫!此可謂子孝婦賢,蔑以加矣。彼逆子忤媳,能不愧死否?
文安縣一居民,娶婦,美而悍於事姑。夫歸,必訴姑淩虐。夫恆默然。一夕,出利刃示婦。婦曰:「何用?」曰:「汝訴姑虐,同持此去何如?」婦曰:「願也。」夫曰:「汝且好事一月,令四鄰皆知汝勤姑虐,然後密行。」婦如言,怡顏柔語,晨昏供侍。幾一月矣,復取刃玩於燈下,問婦:「姑待汝何如?」曰:「非前比也。」又一月,復扣刃問之。婦懽然曰:「姑今與我好甚,前日事,慎勿作也。」夫徐握刃怒視曰:「汝見世有夫殺妻者乎?」曰:「有。」曰:「見有子殺母者乎?」曰:「未聞也。」夫曰:「人生以孝養為大。父母之恩,殺身莫報。及長娶婦,正為奉舅姑、綿宗祧耳。我每察汝,不能承順我母,乃反令我為大逆。我此刀實欲斬汝首,以快母心。姑貸汝兩月,使汝改過承顏,盡為婦之道,表我母待汝之心。知曲不在我母,而令汝瞑目受刃也。」婦戰,泣拜曰:「幸恕我死,我當畢生承順我姑,不敢少懈也。」久之乃許。其後婦姑交睦,播於鄉黨。夫文安之民,不過一庸夫耳。而善於調化,轉惡為良,雖士君子有所不能也。語云:「天下無不是的父母。」又云:「天下無不可化的父母。」信哉!旨哉!
沈澤之,年二十五,即廢學謀利。妻石氏賢,力諫不聽,乃苦告翁姑曰:「新婦姑娣,皆嫁為士人妻。今夫不肯讀書,令新婦歸甯,羞見親戚。願自備束脯,乞為擇師,勉令就學。不敢望其亨達,但成一好秀才,不辱門下,亦賢夫矣。」翁姑從之。後五年,澤之果登第,官至正郎。今之陷夫於惡者,曷不以賢婦石氏為法乎?
劉建德,妻悍惡,劉不能制,多順之。適母病,妻令送至尼庵。母不樂往,劉惟聽妻言,但遣一婢侍湯藥而已。母臨死,大駡曰:「我必訴汝於陰司。」不數日,妻病狂,大呼曰:「我不合逐婆婆於尼寺,陰司抽我腸,剝我皮。」因徧體青紫而死。又二日,劉亦狂,呼曰:「我劉建德,為妻所制,忤逆親母。妻已被陰司抽腸剝皮,受罪無間地獄。今又逮我甚急。世人當以我為戒,勿為妻妾所惑,忤逆父母也。」暴卒。殮數日,忽雷震一聲,兩棺皆裂,臭聞數里。夫五刑之屬三千,而罪莫大於不孝。此王法也,人皆知之。至於天雷誅殛,俱是逆子逆婦,人則容有不知者,書此以普告天下。
得新忘故,口是心非。
小而衣服器用,大而朋情親誼,內而妻妾,下而童婢,皆有新故。若得新忘故,此澆薄寡恩之尤者也。先賢有言:「與其結新交,不如敦舊好。」旨哉,此言也!昔楚王詔求遺履曰:「我悲夫與之俱出,而不與之俱入也。」自是國人無敢棄舊者。此真千古有情人,亦千古知道人也。
漢光武姊,湖陽公主,新寡,欲適宋弘。帝謂之曰:「富易交,貴易妻,人情乎?」對曰:「貧賤之交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。」帝顧主曰:「事不諧矣。」愚讀此,歎曰:「憐新棄舊,舉世皆然。妻妾之際,尤易移人。往往枕上生嫌,閨閣胎禍,害有不可言者。人可不謹之哉!」
一富翁無子,已抱養兄子十年。忽妾產一子,翁遂棄兄子,產悉為妾子有焉。後兄子以勤儉成家,且孝悌恭慈,通族稱之。而妾子長,放蕩嫖賭,罄費所有。翁懊恨卒。
儀徵景暘,窮時與揚州史城友善。暘卒,遺孤衰落,昔時親故,不相往來。城獨不忘,時時問饋,逾於昔日。暘有遺文數十卷,城捐千金刻之,曰:「吾不忍故人菁華殞地。」後城仕至大僚。
宋范文正,以吏部員外郎郡守時,有三婢從。及官歷二府,乃至於薨,凡十年,不增一人,亦未嘗輒易也。
心口皆是,純善之人也。即心口皆非,人猶得而防之。惟言稱堯舜,心同桀紂,口誓山海,心懷陷穽者,最難測度。其人事君必不忠,事親必不孝,交友必不信,臨下必不義。此輩乃小人之尤者也。使人悞信其言,而入其機彀之中,其罪加陽惡數倍。佛經有云:「妄言惡口之人,死墮拔舌、烊銅、犂耕地獄,遐劫受苦。既畢,生畜生中,恆食荊棘。若復為人,舌根不具,口氣恆臭。脫有善言,人不信從。」口是心非之業,獲報如此,可不戒哉!
明薛文清曰:「《易》曰:『庸言之信。』庸常之言,人以為不緊要,輕發而不慎。殊不知一言之妄,即言之失。故庸言必信,德之盛也。」
宋司馬溫公,示劉器之「盡心行己之要」曰:「惟誠耳。其工夫先自不妄語始。」司馬公又嘗言:「器之平生,只是一個『誠』字顛撲不破。」當時市民田叟謂:「若過南京,不見劉侍制,如過泗州,不見大聖。」何以感人如此?亦曰惟誠而已。觀此,則「誠」字豈有悞人,人奈何不致力於斯耶?
任國佐,久病,設醮祈佑。任夢中聞神言曰:「任國佐平生為人,心口不同。自少及長,善功無一。罪惡已定,死在旦夕矣。」果卒。夫土無定位,五行秉之為主,四時賴之以行,萬物藉之以生。其在五常,則信是也。若四端無信,則亦不成其為仁義禮智矣。故曰:「誠者,物之終始。不誠無物。」今人吐語出言,並無真心對人,豈能自成其人哉!若從此改悟,言行一致,表裏相應,則遇事坦然,常有餘裕,仰不怍天,俯不愧人,豈不樂乎?然此吾人所最易犯,防檢最難,切毋略略放鬆,自絕於光明正直之鄰,而入於黑暗荊棘之境也。
貪冒於財,欺罔其上。造作惡語,讒毀平人。
索取無厭曰貪,昏昧無恥曰冒。事上忠而持己廉,人臣之大節。今也以貪冒之故而罔上,臣節安在?縱令一時富貴,多見旋踵破敗,子孫狼狽矣。孰若忠廉有守,求保身名乎?至夫衙胥侵蝕錢糧、莊僕隱匿稅租等類,種種弊端,不可枚舉,總屬下取上財,計掩智罔。然所取之財,原是命中本有。無如來路不正,遂致身財兩失。何如於此纖毫不苟,則本有之財,必從他途正分中來。在我同一取而有之,然安險之相去遠矣。此是至理,人當不昧。
明貴州大中丞王公,總制兩廣,清查庫帑,有贏金三十四萬兩,戶部已經開銷,軍餉亦皆發足,無主可歸。蓋緣承平日久,軍少餉多,日積月累,遂以有此。莫能究其何自而來,朝廷亦不知也。公查得,即欲具疏奏聞,家人莫敢言者。有同學老友從容請曰:「公一塵不染,朝野共知。但此銀既非下取民膏,亦非上侵國課,公有令嗣四人,可以稍為之計乎?報出三十萬金,留四萬金分授四郎君,於公之忠介無損也。」公笑曰:「君言亦合情理。但孀居三十年,一旦為兒孫計,白頭改節,毋乃左乎?」卒盡數題報,不留錙銖。後公歷任郡守,諸孫元魁接武,清要相繼,即雪園太史兄弟也。嗟乎!王公可以為難矣,可以為天下之真君子矣。
明成化中,秦紘巡撫陜西。秦府旗校肆橫,居民苦之。紘悉擒治,不少寬。秦王奏紘欺滅親藩,上怒,逮下錦衣衛獄。命內臣尚亨籍其家,止得黃絹一疋,故衣數件。亨回奏紘貧狀。上親閱其貲,嘉歎久之,詔釋紘繫,賜鈔萬錠,以旌其廉,調巡撫河南。既抵任,太監汪直亦以事至。時直威勢震赫,他巡撫皆屈禮以見,紘獨抗禮。直知其忠廉,加敬焉。紘密疏汪直多帶旗校,騷擾地方。後直回京,上問各省撫臣賢否,直獨稱紘廉能。上以紘疏示之,直叩頭服罪,稱紘賢不置。上釋之。紘後位尚書。
明顏茂猷曰:「行節至此,如皓月烈炎,如精金美玉,不亦善乎?使秦公稍積貨財,則一下詔獄,其能如此灑脫否耶?廉威既震,閹宦無色。威寧伯、尹尚書輩,所叩頭乞憐者,而秦公以遠臣挫其鋒。嗟乎!貴賤固所自處耳。」
宋杜衍,山陰人。食於家,惟一麵。或言其太儉,公曰:「衍本一措大,名位福祿,冠帶服用,皆國家所有。一旦去身,復為措大,何以自奉哉!」夫儉者,廉之法也。物交勢迫,浸不自由。奢費恣靡,悉此是貲。雖欲廉,得乎?故廉莫如從儉。涖民之時,無異處家之時,用官之財,不啻用己之財,斯可矣。
紹興府一布政,巧於貪饕,積財至數十萬。及敗官歸,買良田十萬畝,富甲一郡。其祖父屢見夢,言冥譴將及,不信。止一子一孫,果嫖賭不悛,皆殀死。布政公尋染癱瘓。子媳孫婦,頗著醜聲。利其有者,趨之若鶩,布政猶目及見之。垂死,家已罄矣。臨終,張目大呼曰:「我官至布政不小,田至十萬不少。我手中置,我手中了。不曉!」說畢而死。嗟乎!此特花報耳。其果報在地獄,又不知何如也。善哉,楊伯起曰:「吾雖無厚產以遺子孫,使後世稱為清白吏子孫,所遺不既多乎?」
人縱有過,亦當曲為掩護。若本是平白無辜之人,乃編造流言、捏作惡事以讒毀之,其毒甚於刀斧虎狼。蓋人本無罪,而一人簧鼓,羣小吠聲,聽者熒惑,莫辨是非,致令賢奸溷淆,黜陟倒置,此君子所深誅也。佛言:「惡口之業,死當墮入刀兵、拔舌地獄,生則備受刲宰及形體殘毀之報。」
古詩曰:「讒言慎莫聽,聽之禍殃結。君聽臣當誅,父聽子當決。夫妻聽之離,兄弟聽之別。朋友聽之疎,骨肉聽之絕。堂堂七尺軀,莫聽三寸舌。舌上有龍泉,殺人不見血。」讒毀之害如此,聽言者,可不慎諸?
鄭瑄曰:「俗語近於市,纖語近於娼,諢語近於優。君子稍一涉此,不獨損威,亦且折福,況惡語乎?」
明陳良謨曰:「余昔以分守至公安縣。有白教諭,會試入京。其妻好善,曾以教諭出名題疏,施銀一兩與道姑,并紵絲一丈繡旛。適有同僚之妻過訪,見之駭曰:『儒官與道姑往來,為累不小。』白妻遂信,以為夫之官自此休矣,怏怏於心。比教諭下第歸,取此紵裁衣,卻又剪動。妻益不自安,自縊死。余適聞之,以問知縣,具道其詳,未嘗不憐白而哀其妻也。後撫院林二山,會議賢否冊,謂余曰:『白教諭姦學吏妻,其妻有言,遂勒令縊死,罪不容誅。』余乃述所聞告之。公沈吟間,余曰:『不審前言得之何人?果君子也,容或可信;苟非其人,請更訪之。』公乃幡然擊几曰:『是矣!是矣!』即奮筆抹去之。後白陞國子助教。余轉官閩臬,見二山公於莆。公指鄰家謂余曰:『此吳姓者,向為公安訓導,讒白教諭者是也。平素心術不臧,吾故因君言頓悟。渠後陞萍鄉教諭,亦為同僚所讒,罷歸。過鄱陽湖,舟覆,僅以身免。今且無聊矣。』語曰:『好談閨門及談人種種短者,必至鬼神所怒,非有奇禍,必有奇窮。』矧吳訓導讒玷清白者哉!其報當不止此也。然聽言之法,惟在察其進言之人,抑亦明矣。」
毀人稱直,駡神稱正。
士君子立身行己,要當行其在我者,必使正直無邪,斯為直矣。或身未能直,而但以毀人為直,則良心已喪,烏得謂之直耶?且正直之人,心必忠厚,當言即言,使人知改。要在誠有餘而言不足,所謂直也。彼毀人者,污人之名,快己之怒,而乃自謂直道,豈不可痛可恨!老子曰:「聰明深察,而近於死者。」好譏議人者也。程伊川曰:「君子於人,當於有過中求無過,不當於無過中求有過。而責己當反是。」吁!世間之人,口業無窮,故太上再三嚴戒也。
明侍郎王偉,少保于謙所薦陞也。伺于公過悞,密奏毀之,以沽直名。時景帝信任方專,召入,以偉奏授之。公叩頭認罪。帝曰:「吾自知卿,卿勿憾也。」既出,偉下堂迎問:「聖諭何事?」公不言。復請,乃笑曰:「老夫有不是處,當為面言,未必不相從也。何忍至此?」乃出奏示之。偉惶愧跼蹐無地,公笑慰之。
元楊鐵崖,望重海內。臨江有王節婦祠,楊題詩云:「甲馬馱馱百里程,青楓後夜血書成。祇應劉阮桃花水,不似巴陵漢水清。」後楊無子,夢一婦曰:「汝所作《王節婦詩》,雖不能損節婦之名,但處心刻薄,天絕汝後耳。」楊悔,更作詩云:「天隨地老妾隨兵,天地無情妾有情。指血囓開霞嶠赤,苔痕化作雪江青。願隨湘瑟聲中死,不逐胡笳拍裏生。三月子規啼斷血,秋風無淚寫哀銘。」復夢婦曰:「汝既悔過,當有子矣。」果生一子。鐵崖先生由是進修,得證仙果。
聰明正直之謂神,君子所當敬畏。乃有無忌憚之小人,自謂正直無邪,可以屈服鬼神。不知其心術之微,鬼神早已窺破,徒自取罪戾耳。
後魏崔浩,事魏太祖,寵遇特隆,歷官司徒,以修史暴揚國惡當誅。先是浩非毀佛法,其妻郭氏,敬好內典,浩怒,悉取而焚之,捐灰於廁。及浩幽執,置之檻內,使兵卒溲溺其上。自昔宰司之被戮辱,未有如浩者。
鎮江糕店于姓,幼子痘亡。于姓竟寫一詞,欲向城隍司告痘神。其妻奪向竈下焚之。夜夢鬼卒勾去。城隍曰:「汝家竈神申汝,有詞告痘神,當得何罪?」于曰:「痘神索祭不遂,致吾子於死。」少刻痘神至,曰:「彼子命當絕,與小神何與?」城隍判曰:「姑念小民無知,送楊知縣責二十板,病一月。」時楊蜀亭令丹徒。明日,於門首吊闥,礙破官傘,責二十板,病牀一月而愈。夫鬼神王法,固相輔而行者。故得罪鬼神,往往身犯王法云。
棄順效逆,背親向疎。
周衛石碏曰:「君義臣行,父慈子孝,兄愛弟敬,六順也。賤妨貴,少凌長,遠間親,新間舊,小加大,淫破義,六逆也。棄順效逆,所以速禍也。」《書》曰:「惠迪吉,從逆凶。」又曰:「順天者昌,逆天者亡。」順則為忠為孝,為聖為賢;逆則為狂為暴,為變為賊。舉意在一念之頃,禍福判霄壤之分,可不
慎歟?
霸州文安縣趙風子者,有勇力,與劉六、劉七等分道為寇,掠河南,入泌陽,盡發焦芳先世塚墓。曰:「使吾手誅此賊,以謝天下。」已而為官軍所敗,轉寇六安。官軍復追擊之。風子奪一僧度牒,削髮詐為僧,為部將趙成所執,寸斬之。劉六、劉七至通州狼山,忽颶風大作,賊盡殲焉。夫逆有二等:一是臣子背違君父,一是盜賊擾害鄉里。臣子悖逆,上文不忠不孝,法戒已詳,故此專以亂賊為言,欲人之安分循理,保全身命也。
背親向疎,不止一端。如瞞背父母,私託婦家,待父母之親則泛常,而厚於妻黨,兄弟錙銖必較,而處朋友外人獨慷慨,不顧本族貧寒,而冒認他宗,凡薄其所當厚、厚其所當薄者,皆是也。孔子曰:「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,謂之悖德;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,謂之悖禮。」今背親而向疎,非因恩怨徇私,即從炎涼起見,悖德悖禮甚矣。此根本重罪,報必甚焉。
周聰,以累舉不第,遂往譙郡,拜都吏周吉為父。日處諸子之列,三代名諱,一切用焉。明年,藉此得舉,不歸家。其父以詩責之,聰慚愧而死。
明白希,無子,不以姪繼,抱一屠家子。後希死,有客宿於其家,夜聞奔走聲,起而從門隙視之。見男婦數輩,徘徊顧盼,若有饑色。又見一人腰插屠刀,踉蹌而進。少頃,鼓腹而出。男婦數輩,頓足曰:「苦矣!休矣!又不得食矣!」淒然而退。及明,問其僕,云:「昨夜家長祀先。」因悟執屠刀者,其生父;男婦數輩,即白氏祖宗及希夫婦也。其人嘆息而出。
指天地以證鄙懷,引神明而鑑猥事。施與後悔,假借不還。
天地無私,神明正直。順吉逆凶,其應如響。小心寅畏,尚虞獲罪,况敢指引,以證鑑鄙懷猥事?不亦瀆乎?豈天地神明肯助人為惡耶?徒自速其禍耳。
張中,乖氣萃於一門,父子兄弟,婦姑妯娌,動有忤爭,往往呼天地,指神明,欲自表白。及析箸之日,紛爭益甚,互為祀神設詛。自此妖祟頻興,疾病屢作,數年中,死喪殆盡。
明蓮池大師曰:「世俗許願,如求子、求壽、求解危、求功名、求財祿等事,不可告許宰殺牲牢之願。此名惡願,有孽無功。乃至許袍許幡,許造殿堂,許置供器,只宜以莊嚴像教,普願眾生,攝心敬畏為心,不可有意求福。蓋大悲平等名佛,正直不偏名神。若人但只私心求福,天地鬼神,豈有因賄降祥之理?據理而論,惟在自盡己心,廣行眾善,忠孝友悌,憐貧愛老,救災濟苦,戒殺放生,種種陰騭,種種方便,隨分所能,盡力行之。善功所感,自然降福。若不為善,但生祈願覬望,便是鄙懷猥事,褻瀆神明矣。」普告世人,當篤信此言。
施與一事,立功最速。然必樂善不倦,方有進步。即或財力不逮,亦須常存此心。況可以轉念之吝,喪其初念乎?未與而悔,則不果施;已與而悔,則不復施。賊仁害義,心病之本也。故太上不錄其施與之善,而但摘其後悔之惡。蓋聖人所最取者,莫如遷善改過;所最惡者,莫如為善不終也。
施與而後悔者,究其初,畢竟非真心樂善,不過一時高興,求名倖福耳。發源處已錯,烏得不後悔?若真心施與,人我皆空者,決不至此。是以為善者,不可不致辨於一念之萌也。
符雅,為人樂施,乞人填門。每曰:「天下財物無定,今日富,後日貧,如轉環耳。」若一日不施,則意不快。時人為之語曰:「不為權興富,寧作符雅貧。」後官至尚書令,子孫益富。
劉寬,好施貧困,辛苦不倦。後為太上收錄,為童初府帥上侯,掌管初得道者。
永清史秉直,築室發土,得銀數萬兩。歎曰:「財者,人之命也。既為天授,何可獨享?」凡可以周濟貧乏危急者,無不為之。後遇歲凶,出粟八萬石,以賑饑民。未幾,盜賊蜂起。復散家貲,以保鄉里。有司上聞,賜官立坊。壽九十四,子孫蕃盛。
武進張獻可,性慈好施,嘗施棺三千畢,既而又續施焉。僱丐者掩道旁屍,一屍與錢若干。丐者每得露屍而喜,以為貨也。自是邑中無露屍。又煑藥膏以施病患者,寒則為粥以食饑者。曰:「掩死人,豈可不活生人乎?」二子登第,受封。
夫荒歉者,災也;窮困者,命也;救災者,天地之心也;造命者,聖賢之學也。數公以誠心施與,而得福壽、富貴、子嗣,且得超生善處者,理也。
奚百三,本一貧者,偶見一道人詣一鋪家乞,鋪家不與。百三探腰間,惟餘一文,乃與之。是夕,即夢道人與之去贅。及覺,頤贅果落。一文之施,竟離病苦,可見施與不在力,而在於心矣。世人當自己一心力行,勸人同做,尚且嫌遲,況可悔歟?
假借,所以通有無,濟緩急,蓋美事也。被德已自不小,而可恃強負固、恃狡遷脫乎?詎知未了宿債,死後當償。輕則為其奴婢,甚則為其驢馬牛犬以償之,亦可畏也。
凡借人物,須加愛護。向人借物,非不得已,不須借也。借而用畢,隨即歸還。如此,不特無厭於人,亦且無愧於己。至借貸錢財,尤須清楚償人。今世每多假借不還者,不思財非吾財,即留之亦終去。財既無有,只落債在,何益何益?請一思之。
清康熙戊午秋,燕京居民張元畜一驢,日行二百里,好蹄囓人。唯張父子三人乘之則馴伏,他人莫能乘也。偶一楊姓者,姑試借之,帖然就馭,遂騎以行。既歸,楊夢黑衣人告曰:「我張氏驢也。前生借君錢三百不還,今當補償。昨乘我二百八十里,乞再乘我二十里,我事畢矣。」楊問:「汝欠張錢幾何?」顰蹙曰:「多多多,不可說。」楊寤,果復借以行。去路稍遠,忽躍楊墮地,計程果二十里矣。楊益異之,祝曰:「吾知故矣。但今去寓十里,不乘汝,何能歸?歸當以十文買芻食汝,何如?」驢竚視良久,復馴伏就道。嗣後楊故欲試之,甫近鞍,即蹄囓長鳴矣。
朱在菴曰:「人有貧而負債者,有富而負債者。貧而負,此力不足也。若依《中誡經》,勤勤思償,自然無過。至於有而不還,非係假威挾勢,定是昧理喪心。孰知生生世世,償還方了乎?」
徽商吳某,信義自持,臨終示二子曰:「吾所有千金,適符所貸,汝一一清還。甯受饑寒,勿作負心人也。」其子悉遵父命,貧苦無聊。忽於枯井中,得銀二千兩,鐫唐時年號。閉戶密藏,無有知者。明日,忽有鄰邑人至,曰:「君非吳某子乎?」曰:「然。」曰:「君有大財至矣。日前予病至東嶽府,見財帛司有解錢者至,自稱井泉之神。主者曰:『此唐朝內庫銀也。上帝以吳某財帛分明,其子苦遵父志,給此項與之,世享大富。』予甦而異之,故來奉訪。」兄弟驚訝,以實告。今吳氏鼎富甚多,皆其裔也。
分外營求,力上施設。
夫人所以不依本分者,只道營求有益耳。亦思人生富貴貧賤,一定不移,陰註陽受,皆宿業也,可分外營求哉!妄心貪念,僥倖希求,不惟無益,且恐妄情折福也。然何不體孟子「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」、六祖「一切福田,不離方寸」之旨乎?
唐長慶初,新平尉裴璞死。外兄華元,方客隴右,道逢武吏,騎從甚盛,乃璞也。驚喜曰:「兄去人世,何乃武職也?」璞曰:「吾職西川刷掠使,專司世間財之盈縮。世人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,況財乎?陰司所籍,其獲有限,踰限則刷掠之。或自耗費,或遭橫事,或貿易折本,或疾病消散,皆自吾刷掠所司耳。世間農勤求粟,商勤獲財,士勤得祿,只得本分所有,不增本分所無。不勤則併本分失之。子逢吾,亦是前定,合得白金二斤。過此遺子,又當復掠,故不敢厚子。」言訖而沒。
劉頏,頗能文,自許巍科早掇。時翊聖真君降言於終南山,頏因叩問。真君曰:「子文雖優,命却淺薄。若安分退守,可保餘年。過求必至損壽。」頏未能從,竟無成而卒。夫科第一事,榮祖蔭孫,豈可以智巧營求而得?而力行陰騭,又可致之於不見不聞之中,夫豈過求之謂哉!於財亦然。
張說,歸處舊居,杜門不出。此外公私事一無所預,益崇節儉以率子孫。嘗有言,揭屏間曰:「客至留飯,儉約適情。殽隨有而設,果隨候而陳。雖新親不盛饌,雖大賓不宰牲。匪直戒奢侈而可久,亦將免煩惱以安生。」張拱辰曰:「安貧守分,儉用可免求人;省事清心,求贏祇以自苦。人生福享,天有安排;豐約窮通,命中素定。縱是智謀可得,亦其時運當來。識透這箇機關,落得多少自在。待足誰足?得休便休。」
力上施設,謂力之所能,而盡意施威設法,不復少留餘地,勢不使盡不已。所謂扯滿一帆風,又添八把槳是也。
劉宋奚顯度,官員外散騎侍郎,孝武嘗使督領工役,而苛虐無道,動加捶撲。暑雨寒雪,不聽暫息。人不堪命,或自經死。度亦事發伏誅。
華亭錢鶴灘學士,在林下營第,工役煩苦,里人病焉。一工不任役,公怒責之。工曰:「往時黃提刑營第,我受役致病。今黃宅已屋敗垣頹,我病尚未痊也,故不能應役。」公聞言大悟,即罷工。夫居上而施設百姓,富貴而施設貧賤,固犯太上之戒。至於以人類之力施設畜生,亦屬不可。如耕之牛驢,乘之馬騾,非我前修而得,即物之負我債者。當愛恤之,用焉不盡其力。可曰畜生異類也,遂惟我所為哉!
淫慾過度。
邪緣外合,滅德喪心,太上固已垂戒於前矣。至於夫婦正色,尤須有節。若云正色非淫,豈免縱慾殺身之禍?蓋人身元精,散在三焦,榮華百脈。及慾火一動,合聚流通,都從命門出來。尾閭不禁,滄海以竭,極是可怕。凡人精足則神生,精神足則智慮生。聰明強固,何所為而不成?若少年斲喪,英氣消失,一生之事業去矣。
生人終身疾病,恆從新婚時起。年少無知,往往恣情無度,多成癆怯,甚至夭亡,累婦孀苦。不思百年姻眷,終身相偶,何苦從一月內,種却一生禍根?父兄遇子弟將婚,當諄諄以此為戒。
語云:「樂極生悲,縱慾成患。」又曰:「寡慾必多男,貪淫每無後。」孔子曰:「血氣未定,戒之在色。」老彭曰:「上士異牀,中士異被。服藥百顆,不如獨睡。」佛言:「女色是眾苦本、障礙本、殺害本、憂愁本。」《黃庭經》曰:「急守精室毋妄泄,閉而保之可長活。」誠以淫慾所至,滅性亡身,有陰受其害而不覺者矣,有明知其害而不顧者矣,此聖賢之所以惓惓切戒也。凡夫不知,肆行無忌。淫穢之氣,觸怒鬼神。種種不祥,由此而致。普願及時很忍,庶得延久之道。否則,以身殉之而莫救也。
任惠恭,晚益康強。或問養生之術,公曰:「讀《文選》有悟耳,『石韞玉以山輝,水含珠而川媚』是也。」程伊川,以忘身徇慾為深恥。年七十,筋力無損於盛年。李覺年百歲,色如嬰兒。人問其術,曰:「絕慾早耳。」劉元城八十堅強,自言寡慾三十年,血氣意思,只如當時。廬陵周和尚九十餘,行遠路如飛,鬚髮不白。言無他術,惟壯歲節慾。太倉張翠,九十餘,耳目聰明,尚能作畫。問之,曰:「平生惟慾心淡、慾事節耳。」夫老而強健,人生第一樂事。而其所由,不過節淫省慾耳。人亦何難師法之哉!彭祖云:「一月再泄,一歲二十四泄。」此節慎之道。素女曰:「人生六十者,當閉而勿泄。」此持危之道。如此,則不廢人道,亦不損元陽。予謂彭祖、素女之時,生人氣秉較厚,故其說如此。若今日風氣薄甚,豈可執以為常?况元氣弱者,安得不倍慎歟?
明衢州徐姓者,貌美有才名,不二旬登進士,選松江府節推,親友羨之。然好色,置寵妾,極嬌豔者十餘人,縱慾無度。到任月餘,虛脫而亡,諸妾俱彈別調矣。
鄞虞生,美丰姿而喜淫。一夕,夢城隍責之,計其淫數,撻之至數十。既醒,兩腿俱青紫。遂潰,病歲餘死。
萬惡淫為首,百善孝為先,傳為森羅鐵案,則鬼神之喜孝而惡淫也極矣。陽網雖漏,陰律不爽,人固可犯其所惡哉!故自古荒耽女色,未有不亡身喪家。至於老年之人,尤不宜置少妾。蓋我既管他不了,他須恨我特深。怨氣所積,損德消福。且少年情性難調,尤有不止於此者,豈可不戒?況銜山日影,朝夕正難自保,乃急求鬼使押到,何愚耶?
附:秦拙菴先生,修身立命戒期。
正月初一,名天臘,五帝校正生人神氣祿命,犯色慾者,削祿奪紀。 初三,萬神都會,又斗降,犯者奪紀。 初五,五虛。 初六,六耗。 初七,上會。 初九,天誕。 十四,三元下降。 十五,三元下降,又上元天官誕,犯者奪紀。 十六,三元下降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人神在陰,犯者惡疾。每月如此。 三十,司命竈君奏事,犯者減壽一年。每月如此。如逢月小,即戒廿九。
二月初一,犯者奪紀。每月如此。又劉真君誕。 初三,文昌帝君誕,犯而削祿奪紀。又萬神都會,又斗降。 十五,老君誕,犯者奪紀。 十八,至聖先師孔子諱辰,犯者削祿奪紀。 十九,觀音大士誕,犯者奪紀。 廿一,普賢誕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
三月初一,同前。 初三,元帝誕,犯者奪紀。又斗降。 初九,牛鬼神出,犯者產惡胎。 十五,昊天帝誕,又元壇誕,犯者奪紀。 十六,準提誕,犯者奪紀。 十八,中嶽大帝誕。 十九,日宮太陽星君誕,犯者削祿奪紀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東嶽大帝誕,犯者奪紀。又蒼頡先聖誕。 三十,同前。
四月初一,同前。 初三,斗降。 初四,文殊誕,又萬神善化,犯者失瘖。 初八,釋迦佛誕,犯者奪紀。又善惡童子降,犯者血死。 十四,呂祖誕。 十五。犯者奪紀,每月如此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
五月初一,同前。 初三,斗降。 初五,名地臘,係五帝考校生人官,犯者削祿奪紀。 十一,都城隍誕。 十三,關帝誕,犯者奪紀。 初五、初六、初七、十五、十六、十七、廿五、廿六、廿七,名九毒日,犯者夭亡。若十五日子時犯者,男女三年內雙亡。又十六日,為天地萬物造化之辰,最忌。又廿七,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
六月初一,同前。 初三,斗降。 十五,同前。 十九,觀音得道。 廿三,火神誕。 廿四,雷祖誕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
七月初一,同前。 初三,斗降。 初七,名道德臘。又中會。 十三。大勢至誕。 十五,中元地官誕,犯者奪紀。 十九,太歲。 廿二,增福財神誕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
八月初一,同前。 初三,司命竈君誕,又北斗誕,又斗降,犯者奪紀。 初十,北嶽大帝誕。 十五,同前。又太陰朝元,焚香守夜。 廿七,至聖先師孔子誕,犯者削祿奪紀。又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
九月初一,同前。又南斗誕。 初三,瘟神誕。又斗降。 初九,斗姆誕。又初一至初九,九皇誕,犯者奪紀。 十五,同前。 十七,金龍四大王誕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又藥師誕。
十月初一,民歲臘。 初三,斗降。 初五,下會。又達磨誕。 初十,西天王降,犯者一年內死。 十五,下元水官誕,犯者奪紀。 廿七,北極紫微大帝誕。又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
十一月初一,同前。 初三,斗降。 初六,西嶽大帝誕。 十一,太乙救苦天尊誕。 十五,同前。 十七,阿彌陀佛誕,犯者奪紀。 十九,日宮太陽天尊誕。 廿五,掠刷大夫降,犯者遭凶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同前。
十二月初一,王侯臘。 初三,斗降。 十五,同前。 十六,南嶽大帝誕。 廿一,天猶上帝誕。 廿四,司命竈君上天。 廿五,三清玉帝同降。 廿七,斗降。 廿八,同前。 三十,諸神下降,察訪善惡,犯者奪紀。
神聖誕日甚多,茲止載其要者。若能悉遵,可致上壽。如不能悉遵,內註奪紀者,犯之斷然促壽。又,四立、二分、二至、社日、三伏日,甲子、庚申、丙子、丙丁日,弦日,祖先父母誕日、忌日,己身誕日,祖先、父母、己身本命日,大風大雨、大寒大暑、雷電霹靂、天地晦冥、日月蝕、虹霓地動等日,山川神祇、社稷井竈等處及停燈犯者,人事醉飽,喜怒憂愁,悲哀恐懼,胎前產後,天癸來時,悉屬天忌、地忌、人忌,有一犯者,大則削祿減壽,或生子不育,形體不全;小則疾病困凶,傷身受苦。慎之!慎之!
心毒貌慈。穢食餧人,左道惑眾。
心毒,已使人不可當,貌慈,又令人不可測。人無不避虎狼而畏蛇蠍者,為其毒也。若夫心毒貌慈,煦煦親人,令人可近,而乃肆其毒於不及防,是其險毒更有甚於虎狼蛇蠍也。死墮三途,其速如箭。生生招報,受苦無窮,可不戒哉!
蔡元度,對客滿面春風,雖所憎者,亦親厚無間。人莫能測,目為笑面夜叉。後以貶竄死。此等隨在有之,當自處以義,待彼以禮,且以一味平等馭之,則彼雖毒害,何自而及我哉!
于鐵樵曰:「凡人眼光下視,不發一言,而眉宇之間,絕無道德凝靜慈祥之氣者,必是心毒之人,擇交者,宜遠而避之。昔有一僧,晝臥,神自鼻出,化為黑虺蜿蜒來去。人皆見之。後死時,滿身迸裂,皆作蛇皮,即此等人也。苟能自知其毒,痛加剔洗,如良醫之治癰疽,拔盡其毒而後已,未嘗不可以入道。然其必不肯為也,奈之何哉!誠可哀已!」
穢食,或造作不潔,或經蟲遊鼠囓,或越宿更朝,色味已變,食之足以致病傷人。若以餧人,人必瞋之,神亦惡之。至於人家婢僕,浪費水漿,多造食饌,食穢,拋棄滿廁,尤屬大孽。其罪大半歸於家主,可不互戒哉!
杭市有燒鵝為毒蛇所繞。一蒙師見之,念以啖人,必受其毒,乃欲買之。言價二百,身止百文,復向鄰識借與,同往埋之。啟土,得紫金一大錠。鄰識言:「我藏也。」酒家曰:「是我所失。」適縣令至,問得其情,歎曰:「明是善念所感,汝欲爭擅其利,均為逆天。」各杖而以金歸蒙師焉。
淮安某生,險詐好戲,發屋得無毛小鼠,碎而糟以餉狎客,曰:「海味也。」諸如此類,所為非一。後為讎家挾去,縛之樹,令啖人獸禽鳥之糞。不啖,痛箠之。徧嘗乃已。為惡得報,各從其類如此。
虔州吏李基,廣取債利。有一僕,索逋錢不得,乃縛逋者於樹,灌以糞水,乃得千錢。忽雷震此僕於普安寺前。其錢在腰間,遂入其肉,皮蒙其上。此案不獨警穢人,亦且警惡僕。蓋豪奴倚勢索債,有直入閨閫,直窮體面,往往致成大禍者。安得雷斧常在其頂乎?
于玉陛曰:「道也者,人所共由之正路也。三教聖人之道,雖其迹不同,其上者,使人明心見性,次者,使人遷善改惡,如出一口,未有好為詭異以惑人者也。其出於不正而惑人者,皆左道也。如漢之張角,晉之孫恩、盧循,元末之紅巾、劉福通,近世無為皇天、白蓮等法是也。立心不端,蠱惑愚民,違君背親,造禍種惡,此亂臣賊子之行。國法必行屠滅,冥報尤在不超。至若師巫邪術,假託神道,妄言禍福,煽眾誣民,罪亦類是。」
隋宋子賢,多幻術,樓上放光,變化佛形,自稱彌勒出世。又懸鏡堂中,有來謁者,令照來生作蛇獸形。教以禮拜,乃現人形。因聚數千人,倡首作亂。官軍捕之,繞居皆火坑,人不敢進。帥曰:「此地素無坑,止妖妄耳。」及進,果無火。遂擒而寸斬之。
青城山道士,有幻術,引富貴子弟,皆從遊於僻院中。焚香設帷作法,則巫山神女及諸仙姑,應召而至,杯饌寢處,生人無異。歡笑罷,則躡雲而去。令學者隙而窺之。蜀少主擒之,不獲,以猪狗血齎行,始追及之。下獄拷訊,云:「年年採民間處女,恣行採戰,死者無數。」乃磔殺之。
明顏茂猷曰:「得妖術可欺世者,不傳,其福極大。古人云:『得隱形術,三年不試者,必為仙也。』又曰:『君有黃白之術而不用,必可入道。』蓋修真者,以剗迹埋光、度人救世為主。若仗些小伎倆,眩惑於人,便是名利根未脫,視道遠矣。况於為非詐冒者乎?青天白日,豈容此魑魅現形也!」
佛教三歸曰:「歸依佛,歸依法,歸依僧。」其至要緊者,中間之佛法也。佛在世時,即以此法教度眾生;佛滅度後,即垂此法以度眾生。佛說法,僧傳法。若不歸僧,從何聞法?若不得法,仗何修行?然依佛法自修,依佛法教人,以了生死、證菩提為懷者是僧。若自不依佛法修行,裨販如來,以求利養名聞誤人者,雖則方袍圓頂,儼然似僧,實則魔子魔孫也。人身難得,佛法難逢。既得人身,務須歸佛。然古時從僧求法,今者先須以法驗僧。既得僧矣,死心蹋地,受教修行。法在何處?法在經中。請先從蓮池大師《雲棲法彙》入。
短尺狹度,輕秤小升。以偽雜真,採取姦利。
四句,皆小人貪利之事也。尺度升秤之類,所以平物價,一人情。世人或二樣,大入小出,重入輕出,其設心,只要便宜耳。孰知得半分便宜,却損一分福德。况益我損人,必有天殃雷火之焚,未必非為此也。或有主人不知,而司出入之子弟、臧獲潛為之,其罪終歸家主,不可不察也。
元費榮敏公,節儉正直,樂善好施,家之稱量無二致。嘗刻於諸器之上曰:「出以是,入以是,子孫永如是。」其後子孫恪守世法,奕代貴顯。
廣陵有王老姥,以短尺賣布帛,死後,夢告其子曰:「我平生以短尺欺人,冥司罰我於西溪浩氏家為牛,腹下有『王』字。」其子尋至浩家,果生一牛,腹有白毛成「王」字。子贖之還,與之細食不食,與之草料則食。負重耕田則安,閒養則百般跳觸,如不安然。昧心覓利者,知此業報否乎?
明萬曆間,揚州一大南貨店,其主臨死,囑子曰:「我平生起家,在此一秤。此秤乃烏木合成,中空,內藏水銀。秤出,則將水銀倒在秤頭;秤入,倒在秤尾。入重出輕,所以致富。」子心怪之,而不敢言。父死,即將秤燒燬。烟中化一龍昇天。無何,子之二子皆死。因怨曰:「父用心不平,反獲平安;今出入公平,不敢瞞昧,反喪二子。天道豈如是乎?」忽恍然至一官府,主者諭之曰:「汝父平日輕出重入,欺人肥己,所得雖奢,亦是分中固有。但以欺心造業,獲罪於天,上帝故遣破耗、消散二星為汝子。長成,花費爾產,仍繼以火,俾爾產盡嗣絕,以示其報。今汝能改惡蓋愆,且事事公平和善,上帝因將二星取回,不久將換好子二人,光爾之家。爾當勉力為善,毋妄怨尤。」醒而一一記之,愈加力行善事。三年中,生二子,俱中進士,子孫繁盛。張拱辰曰:「予在邗關,與此公後人相善,故知之甚詳。而逸其姓名者,為親知諱往過也。」
鬱林謝秀林,尺度斗秤,輕出橫取。一日,被雷震死。屢葬屢發,肉潰乃焚,腹中得一雷楔。
宋王良孺,死而復甦,言至陰府,見壁懸斗斛秤尺,問其何用。冥吏曰:「低昂輕重,欺心規利者,得罪於此。」良孺得生後十日,凡牙行所用斗秤等物,不合式者皆遭回祿。
宋廣陵李珏,貿易為生,見同業者出輕入重,小放大收,心惡之,且勸止焉。珏出入如一,微取薄利,以資口食。歲月既深,家亦富裕。後一江淮制置使,名姓相同,夜夢入洞府,見仙籍中有李珏姓名,乃大喜,以為他日登仙。忽二童子曰:「此李珏,非相公,乃廣陵部民也。」寤而物色其人,問其所修何事。曰:「無他,但平心應物而已。」後壽至百歲,尸解成仙。朱貞曰:「世言不欺神明,吾謂非天地百神,但不欺心神,即不欺神明也。」嗚呼!能曉此者,有幾人耶?
蜀人黎永政,善造斗秤,輕重增減,惟人所命,倍取其值,無不為也。小人不顧天道者,往往求之。為司察神糾奏,永政與二子俱盲,皆五指傷殘、手節零落而死。吁!代人造作,其報如此,蓋懲本之法也。凡一切營生者,孰不欲養身養家?而乃每去干犯天怒,何也?安得盡鑑此案而猛改焉,則幸矣!
近來市肆貿易之物,幾至偽多於真矣。此亦世道人心之變也。凡食飲之需,藥品之用,金帛器物等類,稍有欺悞,則喪心害人,莫此為甚。至於使用假銀,其惡更甚,天誅尤速。
清康熙庚戌,閩人顧姓,寓江陰,潛賣假銀,攜以適市,莫能辨者。但不可過十日,過則復現本質矣。某甲以六金易二十金,至閶門買紗緞。歸舟,夜過華蕩,風作舟覆,寸絲無存。甲幸善泅得免,裸身而歸。顧亦於是日震死。造銀鑪錘,俱碎如粉。嗚呼!愚哉!顧以奸術受誅,理所應得。甲以一念之貪,頓失其本有六金,而衣被行李更不知所值幾金也。生意至此,可謂折本矣。且其性命不喪於波浪中者,岌岌矣。無知小人,可憐若此。愚有一言醒人曰:「我貿易,欲求生也。我欲生,人不欲生乎?我欲養家活口也,人獨不欲養家活口乎?況且欺心逆天之人,報應昭昭,無有不身死而害家滅口者。殆非貿易者之本心乎?」
孫蜃川尚書之祖,一日貨物,得銀二兩。公持以示人,則假銀也。念此銀既不可用,豈可留以悞人?至東河之濱,復從水中走數十步,投之深處。子登第,為副使。孫即蜃川也。孫公得銀棄湖,其心與呂祖合矣。子孫顯貴,猶是報之小者。
宋廬山盧常,賣油燭,以魚膏雜置其中。建隆觀黃禹,以牛脂入油為燭。二人皆為天雷震死。吁!今之賣鹽攙沙、賣酒攙水等人,其亦旁鑒於斯。
海鹽倪某,用雜木剉末,做香貨賣。一夜,香末內忽起烟焰。倪欲出戶,烟迷不得,人屋俱燼。
明張安國,知撫州日,以市人多市假藥,出榜戒曰:「陶隱居、孫真人因《本草》、《千金方》濟物利生,多積陰德,名在列仙。自此以來,行醫貨藥,誠心救人,獲福報者甚眾。不論方冊所載,只如近時,此驗尤多。有只賣以真藥,便家資鉅萬,或自身安榮,享高壽,或子孫及第,改換門戶,如影隨形,無有差錯。又曾眼見貨賣假藥者,其初積得些少家業,自謂得計。不知冥冥之中,自家合得財祿,都被減尅。或自身多有橫禍,或子孫非理破蕩,致有遭天火、被雷震者。蓋緣買藥之人,多是疾病急切,故此將錢告求。孝子順孫只望一服見效,却被假藥誤賺,非惟無益,反至損傷。平時殺一飛禽走獸,猶有因果,况萬物之中,人命最重,無辜被禍,其痛何窮?可不戒歟?」
取以採言,利以姦得,則其用心之忍刻,無所不至矣。今之一切躧船頭、撞木鐘、說事過付之類皆是,不必獨指私鑄私鹽,方云採取奸利也。故衣冠中亦有此惡,豈可獨責市井小民哉!
古人詩曰:「越奸越巧越貧窮,奸巧原來天不容。富貴若從奸巧得,世間呆漢吸西風。」
張奉,習刀筆,熟知境內田賦戶口,能使連阡陌者,空其囊,無立錐之家,籍輒盈焉。境苦其毒而不敢言,朝言則夕賦至矣。尤工剝民之術。凡長吏至,輒召問之。既而執手相歡,終乃頤指惟命。日教長吏,窮取民財。長吏取其二,七歸於奉。巡撫唐公,廉其狀,驅武豪縛之。械至途,厚賂縛者,不許。乃計逸去,縛者追之不及。時四野無雲,虩然雷震於東,奉斃於西。腹若刲,五臟若刳。人厭弗收,狗彘棄焉。
壓良為賤,謾驀愚人。
今之為人奴婢者,前生造業積惡,過滿一千八百之人。其有實非奴婢,原係良家子女,而我以勢力強制,使為奴婢,即壓良為賤也。至賣良為娼,乃在十惡不赦之條,更不必言矣。
漳州周祥,與薛純為友。純貧,止一子。純死,子歸於祥,祥竟奴之。少不順,痛加鞭撻。一日,祥遇純於路,驚曰:「兄已謝世,何來人間?」曰:「來看吾子,并促兄也。」祥汗下如雨,歸家暴卒。嘗見富貴之家,親族之困苦無依者,寄身其家,仰其衣食,每每使以僮僕之事,甚或呵叱相加,此亦太上所戒之類也。然此等人,初以賙卹之心,後行摧折之事,非特無功,抑且損德,非可惜歟?
浙省廣濟庫,歲差杭城大戶充庫役,司其出納。一人侵官錢太多,無可為償。府判王某,乃拘其妻妾子女於官,終不得償。遂命小舟載之西湖,供遊人作侍兒,得貲納官。後王之子孫,有為娼者。
有一等父母,不得已為喪心無恥之事,鬻子女願為奴僕者。然我心則忍乎?好義之人,力能揮金,當周其急而保其良,此盛德也。即或不能,我毋辱之。雖不免別售他人,猶不失吾盡吾心也。
良賤原無一定,不過貧人子女賣與富人,遂名為賤耳。其實皆良也。今人於己子女,珍惜如珠,膏粱肥甘,紈綺綿繡;義男女等,土芥鞭笞,粗惡饑餓,破碎寒凍。彼亦父母所生也,何不公如是乎?獨不思富者或貧,貧者或富?天道正未可知,能保良者不轉而為賤、賤者不轉而為良乎?
待人接下,須是處富貴之地,悉知貧賤的痛癢;當少壯之時,思念衰老的辛酸;居安樂之場,體恤患難的景況;處旁觀之境,原諒局內的苦心。
謾者,欺人不知不見也。驀者,快捷伶俐之貌。凡用詭計設騙,令人墮其術中,謂之謾驀。謾驀皆不可用,而加之愚人,則尤可憐。即愚人不能報,冥冥中自有代為之報者。在愚者則無損,而我先損矣。
《袁氏世範》曰:「貧富無定勢,田宅無定主。有錢則買,無錢則賣。買產之家,當知此理。況人之賣產,或因缺食,或以負債,或為疾病死亡、婚嫁爭訟,因有百千之費,鬻百千之產。買產之人,務從寬厚,即還其值。雖彼轉手無留,亦足以了其一事。而為富不仁者,專事謾驀。知其欲用之急,則陽拒而陰鈎之,以重扼其價。既成契,又延捱不即總與,或以米穀他物,高價而抵與之,或約期而零星授之。出產之家,隨即耗散,不能了其一件事。而往還取索,人力之費,又居其半。彼富者,方自竊喜以為善謀,不知天道好還,有即報其身者,有及其子孫者。人多迷而不悟,何哉!」
貪婪無厭,呪詛求直。
以口取物曰婪。言人之貪,如口之食物,無有厭止,無有窮極也。老子曰:「罪莫大於多欲,禍莫大於不知足。」知足者貧賤亦樂,不知足者富貴亦憂。世人貪求數盈,終歸耗散,固不必言。且又落下一場禍孽,更難了耳。
甄彬有行誼,嘗以束苧就店質錢。後贖苧還,於中得金五兩,彬送還。店主以半與彬,彬不受,曰:「五月披裘負薪,豈受遺金者耶?」
唐代宗時,中書侍郎元載,從諸子關通貨賄。京師及方面,皆擠忠良,進貪猥。富奢聲樂,禁中不逮。帝嘗戒之,不悛。後帝怒,收載,下詔賜死。妻子亦賜死。籍其家,鐘乳五百兩,詔分賜中書門下臺省官。胡椒至八百石。他物稱是。鄭瑄曰:「自古居相位者,何嘗死於饑寒?而每死於財貨,亦可笑也。」
明天順間,嘉興李銘,得一寶壺。富人曹瑗酬米二十石,李不允。復投懷悅,酬倍之,亦不售。更投吳汝輝,酬米百石。既成說矣,有劉祝者,謂銘曰:「吾有一策,俾君大獲。若投獻鎮守張太監,謀僉嘉興一郡鹽鈔,利當百倍。」銘諾。祝與之夤緣,果獲所圖。計利三千餘兩,劉分其三分之一。銘領還,過江舟覆,鈔皆毀濕。嘉興太守楊繼宗迫捕前鈔,銘死獄,劉廢產與償焉。
古云:「世無百歲人,枉作千年計。」無厭之求,何為者?意將為子孫計乎?不知語云:「子孫不如我,要錢做甚麼?子孫強如我,要錢做甚麼?」
漢疏廣云:「吾豈老悖,不念子孫哉!吾有舊田廬,子孫勤耕其中,足以供衣食。若增為贏餘,是教子存怠惰耳。賢而多財,則損其志;愚而多財,則益其過。且富者眾之怨。吾既無以教子孫,不欲益其過而生怨也。」由此觀之,司馬溫公積金不如積德之訓,吾人安可不熟誦而力行哉!
呪詛者,誓於神也。求直,求神速報也。此不待形於奏牘,凡忿爭妄有呼召者皆是也。按《呪誓章》有云:「凡有呪詛,則四面八方受人呪詛,一切兇惡之鬼,皆得乘間伺隙,行其禍害。若非懺請天神降解,未易斷除。」然則呪詛可為乎?
明萬曆初,西華里役王著,與納戶爭逋欠,誓於城隍廟。夜宿揚善寺,忽聞喝道聲。起視,見一官立火炬下,襆頭朱衣,擁衛甚眾,呼令二壯士操刀向著。著持几上墨硯擲之。竟被刺中,口頰流血。寺僧驚起,不見一人,方知是城隍神也。次早,囚服謝罪。視廟中神像,儼如夢中。而右侍則操刀者,身有墨跡焉。逾月口瘡平,刀痕宛然。夫事理本有曲直。本直則公論難泯,日久自明,何苦與較?若曲則自反心歉,安敢對神尤人乎?况且凡事但當循理安分,一為呪詛,則鬼神厭惡,天譴必遭。可不戒哉!
嗜酒悖亂。
酒能亂性,苟或酷嗜,其失至大。觀於《酒誥》,則知古人垂慮之遠;觀於《酒頌》,則知古人託興之深。即如《禮》稱一爵之獻,賓主交拜,所以防酒失也。世人嗜酒無度,遂至形骸顛倒,禮法喪亂,駡座臥衢,凌法犯上。久且喪心失德,能使士敗名,官落職,農荒疇,商賈喪貲,甚則喪身亡家,豈不痛哉!宋范魯公質,戒子曰:「戒爾勿崇飲,狂藥非佳味。能使謹厚性,化作凶頑類。」曹月川曰:「養性勿貪昏性水,成家宜戒破家湯。」且一切淫亂之原,多起於酒,故四戒以酒為第一也。
醉者善念悉去,惡念熾發。醒時所必不敢為、必不敢言者,醉則恣為恣言之。故飲而能節者,謂之太和湯,謂之忘情友;飲而不能節者,謂之柔魔,謂之甘毒。
酒,淫薪也。恣酒不恣淫,鮮矣。夫內火方熾,淫慾怒發,猶且難防,矧縱酒以益其火乎?醉飽行房,五臟反覆,得病不小,尤宜痛懲。更有因醉宣淫,而受辱喪命者,悔之何及!
世間最可笑者,莫如酒筵爭勝負。處世每事宜退讓,况偶爾歡敍?行令較拳,不過片時意興,勝不足榮,負不足辱,輸非有失,贏非有得,正如弈家所云,勝固欣然、敗亦可喜者。彼昏不知,必勝乃已,以至不醉不休,何愚之甚!又有自誇量大,以莫己及為豪舉。不知自己道德文章、科第功名,正多不及人處,而偏以量大為誇,不亦謬乎?更有一種,誇酒政嚴明為得意。不思酒以合歡,宜隨其量,何苦強令多飲,以致傷生?語云:「苛政猛於虎。」吾謂酒政苛,猶是也。座間有此類,急宜引避之。
《智度論》中,列飲酒過失曰:「心無節限,一也;財物虛竭,二也;眾病之門,三也;鬬諍之本,四也;裸露披跣,同於牛馬,五也;傞舞駡座,人所憎惡,六也;應得物而不得,七也;已所得物而遺失,八也;匿事盡說,醒則追悔,九也;醉中多失,醒則慚愧,十也;身力軟弱,十一也;面色變換,十二也;心志迷惑,十三也;智慧蒙蔽,十四也;不知敬父母,十五也;不知敬鬼神,十六也;不知畏人言,十七也;不知畏王法,十八也;朋黨酗虐,十九也;疎遠賢善,二十也;無慚愧,二十一也;易暴怒,二十二也;不守六情,二十三也;縱色無度,二十四也;恭人擯棄,二十五也;無小心畏避,二十六也;俾晝作夜,事業都廢,二十七也;犯名教罪,二十八也;棄捨善法,二十九也;遠離涅槃,三十也;種癡狂因,三十一也;身壞命終,墮於惡道,三十二也。若得為人,心恆狂亂,一切外物資生,悉皆敗壞。」
閩士劉某,素行端嚴,門生甚眾,平日每誨以戒色。一日偶醉,與友爭妓。醒時大悔,羞見諸生。闔戶三日,集古今受酒害者以自警,名曰《百悔經》。又,吳士葉某,素性孝友。一日醉後,與弟爭詈。父出理諭,竟吐一二不遜語。五鼓醒來,婦語醉狀,悔恨欲絕。急詣父房,叩頭泣涕,跪候謝罪,父怒方解。噫!二公素性醇飭,尚不免醉後乖張;若放僻邪侈者,更何極耶?酒名禍泉,信哉!
宋吳育,為樞密使。時陳執中罷相,舉吳自代。因侍宴醉睡,忽撫牀呼從者。上怒,黜為西京留臺。又,郭贄為參政,入對,酒氣熏御座,左遷南京。
酒後失言,每得大禍。無錫縣一名士,年少多才,醉後面訐人閨醜。其人坦然笑曰:「某醉語耳。」一似毫不較者。座間咸服其量。一老成俟其別去,語同席云:「怒者其常,笑者不測。」半年後,生竟被人謀害。咸疑操刀者,即前受辱人。吁嗟!酒禍至此哉!若夫因醉而墜河陷坑,跌損頭面,遺失貲財,泄露機密,觸犯鬼神,種種殃咎,悉酒為禍,奈何弗戒?
宋蘇易簡,為學士,因大飲,衂血,感疾而卒。又,王全,為殿中丞,以大醉,臍裂而死。夫狂藥浸人,鮮不發而為病。發之早則病淺,發之遲則病深,未有不致於死者。故歷觀享大年之人,皆不嗜酒。人奈何以先人遺體,付之醉生夢死中哉!
陳鎬,性好飲酒。為山東提學,父遺書戒之。遂命工制一小杯,鐫字於上云:「父命戒酒,止飲十杯。」
浦江鄭氏家規:「子孫年未三十者,酒不許入唇。壯者雖許少飲,但沈酗喧呶者,必箠之。奉賓客,惟務誠確,毋強以酒。諸婦不許共飲。年過五十,姑從其便。」此堪作居家者法。
古人曰:「酒者,就也。就之是則是焉,就之非則非焉。酒者,造也。造之善則善焉,造之惡則惡焉。」是酒不能是非善惡人,而人自是非善惡之也。「節省」二字,固可少乎哉!
骨肉忿爭。男不忠良,女不柔順。
唐張公藝九世同居,只一「忍」字。忿爭者,不忍之故也。骨肉之間,執理便傷情,傷情即非理,豈得妄有忿爭乎?然其源多出於婦言構釁。蓋婦人心不公平,恆懷嫉妬。又其所謂舅姑、叔伯、妯娌、同輩,皆緣假合,強為稱呼,原非自然天屬,故輕於割愛,易於忿爭。兩遞其言,積成怨恨,一家之中,乖變叢生。其事多端,不可概述。惟天倫篤厚、高明遠識之人,明燭洞照,讒言不聽,自然和氣熏蒸,情誼歡洽,何忿爭之有?
明浦江鄭濂,凡二百年不別籍,人號其里曰「義門」。太守旌匾曰:「天下第一家。」太祖即位,召至京,問曰:「汝家食有若干人?」對曰:「一千有奇。」上曰:「真天下第一家也。」時馬後壁後聞之,謂太祖曰:「陛下有天下,以一人舉事。今鄭某一家千餘人,舉事不更易耶?」上驚,復問曰:「卿合族亦有道乎?」濂適對曰:「無他,惟不聽老婆言耳。」上不覺大笑。時河南進香梨,因賜二枚。濂雙手擎梨於首,趨出。上命瞷之。至家,召族人,向闕叩首謝恩。置水兩大缸,碎梨入內,分飲之。太祖聞之喜。後有訐其家與權臣通者,太祖曰:「鄭門無是也,誣之耳。」後命簡其子弟三十以上者至京,並授以官。其宗長渶,詣闕謝恩。上御奉天門,親書「孝義家」三大字賜之,而識以玉璽焉。
忠者,盡己之謂;良者,方正之稱。萬物惟人最靈,人又以男子為貴。既得此靈貴之體,而奸佞不忠,險僻不良,則非特自負己靈,亦甚辜負造物矣。
宋范文正公二歲而孤,稍長,便挺身自立,晝夜誦讀,靜坐默思,六年遂精六經。年二十舉進士,判河中,忠愛洽於人心。歷官侍郎。立朝治家,恩威並用。忠君愛國,善績昭垂。教子義方,濟貧周苦。名振一時,景仰百代。「男子」二字,洵不愧焉。
《禮記》曰:「男帥女,女從男。」又曰:「幼從父兄,出嫁從夫,夫死從子。」《顏氏家訓》曰:「婦主中饋,惟事酒食衣服之禮。如有聰明才智,但當輔佐君子,助其不足。若凌駕其夫,干預外政,便是晨鳴之牝雞,長舌之鴟鴞。家道不振,於此為始。」
漢袁隗,娶馬季長女,裝遣甚盛。隗曰:「婦奉箕箒而已,何必過珍麗乎?」對曰:「慈親垂念,不敢逆命。君若慕鮑宣、梁鴻之高,妾亦從少君、孟光之義。」
宋程珦夫人侯氏,謙順柔和,雖小事必稟而行。治家有法,不撻奴婢。諸子或加訶責,必戒之曰:「貴賤雖殊,人則一也。」珦或有所怒,必為之寬釋。惟諸子有過,則不掩。每曰:「子之不肖,以母蔽其過,而父不知耳。」後二子頤、顥俱成大儒,位顯貴,配享孔廟。
和州居民某,養鵝百餘,一日,食其鄰之稻。鄰打殺其鵝,至五十餘。某婦見之,大怒,復思曰:「設與彼訟,亦必需費。且吾夫醉臥,若知而毆打,尤為不便。」遂收拾死鵝醃之。次早,鄰人忽暴死。夫知昨事,乃深感曰:「設汝昨為我說,我乘醉毆之,不幾成人命耶?」
《紫霞造福訣》云:「凡女人修善,不異男子。但女無外事,三從為良。如有善行,不若勸雙親、丈夫行之之為妙也。故親有三善,則女婦分一;夫有二善,則妻分一。經預思量者,即與同功。若將婦女勸化為善,其功德比婦女自己為善,倍難倍多也。姊姒娣妹有善,彼此交贊,其功亦可相等。所貴歡喜同志,無妬忌心耳。若能孝敬和順,相夫教子,以盡自分,再加以深信因果,吃素念佛,則現生自然身心安樂,子孫昌盛,臨終定蒙佛慈接引,往生西方。只可在家潛修,不宜向外奔馳,一則不悞時光,一則免惹物論。又如子孫有疾,祈神祭禱,動費數金,何如平日為善救生,自得神祐乎?閨門內自有洞天福地,勉而行之。」
不和其室,不敬其夫。
夫婦和而後家道昌。婦女未嘗讀書明理,若有不是,便當明白曉諭,固不可任其縱恣,亦不可遽生瞋嫌。但世人遇強悍之婦,則受其欺凌;遇弱樸之婦,則加以凌虐。欺善怕惡,此豈丈夫所宜有?更有愚人,寵妾侮嫡,戀妓欺妻,甚至毆駡瞋責,此輩尤不得令終也。
顏光衷曰:「人生莫作婦人身,百般苦樂由他人。彼其離親別愛,生死隨人,所主惟一夫耳。饑不獨食,寒不獨衣。舍其身而身我,舍其父母而父母我。一遇遠旅之商,遊學之士,孤房獨宿,寒夜鐵衾,豈易受哉!我則薄倖,委身外舍,鍾情花柳,迷戀如狂。而或一旦貴顯,姬侍滿前,罔念結髮。恐懼唯汝,安樂棄余。吁嘻!何待人以不恕也!長舌之婦,恣志憑陵,失行之女,忘檢撒潑,則亦已矣。若乃事舅姑,睦妯娌,和姑妗,以及前後嫡庶間,人各有心,眾皆為政,其於憂煩展轉,忍辱吞聲,殆未可言。而困窮顛覆之家,晨夜無炊,針指自活,亦有不能殫述者。豈其望我終身,而中道棄之,則情理謂何哉!此《卷耳》、《東征》之詩,柔情婉韻,摹寫拈出,為王化第一義。而樂妻子,宜家室,順父母,真吉祥善事哉!」
顧愷,待妻有禮,每夜入晨出,罕見其面。疾篤,妻出省之。愷令左右扶起,冠幘加襲,勞勉一畢,即令妻還。由此觀之,則夫婦之際,豈可一刻無禮,而致比昵之失哉!然禮豈有他歟?和而有節、愛而相敬而已矣。
洛城王八郎,性凶,好毆妻。昵一妓,家貲蕩盡。其妻既迫飢寒,毆之愈急。妻不得已,託親鄰處分。八郎令妻子異居,自與妓同室。無何,身病產絕,妓飄然徑去,乃復投妻。妻避之。八郎暴卒,妻亦卒,親鄰為置尸一處。至夜,忽聞鬬詈聲。啟戶視之,二尸反背而立。
夫者婦之天,終身所依,何可不敬?其不敬者,非悍婦,即蕩婦。或惡言抵觸,或呪詛厭鎮。不知凡作女身,多因宿譴。若更侮夫,益墮惡道矣。至丈夫死,骨肉未寒,便思改適,視所生子女若路人。死不能哀,生能敬之乎?
杜企,為人怯弱,妻張氏素輕之。晚益多病,張不一顧。無何,張先企卒。既殯,棺破,化為蟒,徑奔林間。噫!夫者,婦之天也。慢夫,是慢天也。天可慢乎?請自思之。
後漢梁鴻,娶孟氏女,名光。始以裝飾入門,七日而鴻不答。妻乃椎髻布衣,操作而前。鴻喜曰:「此真梁鴻妻也。」遂同隱霸陵山中。後避難適吳,依皐伯通廡下,為人賃舂。每歸,妻為具食,不敢於鴻前仰視,舉案(即碗也)齊眉。伯通曰:「彼傭能使妻敬如此,非凡人也。」乃舍於家。
杜珪目盲。其妻日夜望北極禱告,每拜必七七四十九數。竟能感真武化身下降療治,徹視如初。
宇文邦彥妻黎氏,刻苦立家,喜觀書,略通大意,手自編錄,以相其夫,且嚴督諸子從學。其子率中兄弟,果及第,歷詞垣,登翰林,至右轄,鄉里稱尊。至今有黎氏手編《制誥綸言集》。
明黃觀,安慶人。建文時,以三元及第,仕至學士承旨。靖難兵至,觀死。妻翁氏并兩女俱被執,有旨配象奴。翁詭言:「避難時有金若干,寄城外至親家,吾母子往取則得。否則必為所匿。」象奴利其物,與俱至城外。妻云:「兩女當以衣裾相結,恐稠人中迷失。」奴許之。二女亦不解母意。比至江濱,則掣二女俱溺水死。至今廟祀秦淮河干。
宋崇國鄭夫人,歐陽修之母也。崇公舉進士,再任推官卒。修甫四歲,家貧。母自力於衣食,以供修力學,授之書。嘗大雪夜,撥寒灰畫字以教。居恆泣告修曰:「而父廉而好施與。吾不及事舅姑,然知汝父之能養也。吾不能知汝之有成,然知汝父之將有後也。吾歸於汝父,免喪踰年矣,每祭必涕泣。或遇酒肉,必涕泣,以不及養為恨。始以為新免於喪,適然耳,乃其後恆然,至終身亦莫不然,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。汝父為吏,嘗夜視刑書,屢歎曰:『吾求其生而不得,為可哀耳。』回顧乳母抱汝立於旁,指而言曰:『吾命宜早夭,恐不及見兒之立也。當以我語告之。』其教子弟率由是,以是知汝父之將有後也。」於是修感泣,奮於學。至舉進士,貴顯,儉薄依舊。尋以直諫貶,夫人言笑自若曰:「貧賤,素也,汝必安之。」修卒以忠直為賢相,累封母越國太夫人。
夫敬夫之道,孰有大於盡節、教子二事哉!故序此二案,以為敬夫之極則,凡為婦者勉之。
每好矜誇,常行妬忌。
老子曰:「不自是故彰,不自伐故有功,不自矜故長。」《易》曰:「天道虧盈而益謙,地道變盈而流謙,鬼神害盈而福謙。謙尊而光,卑而不可踰,君子之終也。」大禹不矜不伐,愚夫愚婦,皆謂一能勝予,而鑿龍門,排伊闕,地平天成,功被萬世;周公不驕不吝,勞謙下士,而東征破斧,卒安周室。故曰:真正大聖大賢,都從戰戰兢兢、臨深履薄處做將出來。如大禹、周公,聖人也,何曾矜誇道德於人?然則今人妄有矜誇,亦何意哉!多見其不知量也。
漢顧雍,封侯三日,而家人不知。晉謝安,對客圍棋,捷書至,而客殊不覺。宋曹武惠克江南入見,閤門所進榜子,止稱奉敕江南勾當公事回。文潞公至和中,首議立英宗為嗣。及神宗立,公但言韓琦之功,上由是知其不伐。諸公皆人品極其上、勳業極其大者,尚謙退不矜如此,人何不知所法耶?
器量大者,福澤必厚;器量淺者,福澤必薄。謙虛盈滿,禍福之分,豈可不慎?且富貴、才能等事,有何足恃?以此驕人,固無論有禍,先已喪心,不知恥也。
晉石崇,與王愷鬬富。愷作紫絲步障四十里,崇作錦步障五十里以勝之。愷又嘗執宮中所賜徑尺珊瑚以誇於崇,崇以鐵如意擊碎之。愷勃然。崇乃出家所藏者,皆長二三尺,以一株償之。其他珍異之物,莫不爭勝。後崇因罪伏誅,乃歎曰:「奴輩利吾財耳。」噫!崇臨死一言,何其明耶?然使早知,必不誇矣。矜誇之禍,其酷若此。今人於一言一動之間,可不謹慎乎哉!
妬忌者,男女俱有。男人見人功名則妬,見人富貴則妬,位逼己則忌,才勝己則忌,皆是局量褊淺所使。至於婦人爭寵構怨,往往禍家絕嗣,其罪尤不可勝言者。生而人人切齒痛恨,死而永墮地獄、餓鬼、畜生,庶幾蔽其辜也。正身表率,其責成男子乎?
周魏將龐涓,忌孫臏之才,刖其足,後為臏所殺。唐魚朝恩、程元振忌郭子儀功高位隆,每謀害譖謗之,卒皆獲罪,魚誅程竄。宋韓侂胄忌朱文公熹。為煥章閣待制,乃結黨斥熹為偽學,一時君子皆被斥抑。後侂胄為史彌遠所誅。北齊釋明琛平生見人出其上者,恆深妬之。後於林間變蟒,趟谷而去。按梁武帝得止妬方,左右進言曰:「願陛下廣賜羣臣,使不才者無妬於才,挾私者不妬於私,濁者毋妬清,貪者毋妬廉,亦勸化之一端也。」帝然之。則妬忌豈止婦女為然哉!
周宋蘇鮑妻女宗,事姑甚孝。蘇仕衛三年,娶外妻。姒告之,女宗曰:「婦人以專一為貞,以善從為順,豈以專夫之愛為善哉!夫《禮》,大夫三,士二。吾夫,士也,有二,不亦宜乎?且婦有七出,妬正為首。姒不以居室之禮告我,反欲使我有見棄之行乎?」宋公聞之,表其廬,號曰「女宗」。
盧弁者,其伯任湖城令。弁就省,夢至一所,有大磨十枚,磨邊有無數婦人。磨恆自轉,牛頭卒以大箕抄婦入磨孔中,隨磨而出,骨肉粉碎,痛聲難聞。弁於眾中,見其伯母,即湖城令妻也。相見悲喜,弁問:「此等受罪何故?」曰:「坐妬忌至此耳。」吁!地獄之報妬如此,可怕!可怕!
梁仁裕,幸一婢。妻李氏妬而虐,縛婢擊其腦。婢呼號曰:「在下婢賤,制不自由。娘子鎖項,苦毒何甚?」婢死後月餘,李氏病,恆為婢所苦。頭上四處生疽,號哭鳴叫,腦潰而死。
晉賈充妻郭氏,性妬。嘗生子,乳母抱之,充就而撫之。郭鞭殺乳母。子思乳母,哭而死,充竟絕嗣。賈充悞國巨奸,故以妬婦滅宗,蓋天道也。然世以妬絕嗣者,正復不少。彼妬婦者,縱不思罪深惡大,地獄之報難逃,獨不念眼前之絕嗣荒塚,骨骸流離,風雨淒夜臺之魄,牛羊作踐牧之場。寒食清明,誰薦杯水?野煙荒草,鬼泣啾啾,此何故歟?悲哉!予言及此,亦不禁代為此等人惻然憫痛而號泣長吁也。凡為婦者,及早思之。然愚再玩賈充一案,則絕嗣原是天道;而妬婦出其門,亦屬惡報之巧端也。為夫男者,豈可不思積德回天,而獨責婦人之妬耶?
後魏杜昌妻柳氏,甚妬。有婢金荊,昌沐,令理髮。柳截其雙指。無何,柳被狐刺螫,指雙落。又有一婢名玉蓮,能歌唱,昌愛之。柳乃截其舌。後柳舌瘡爛,事急,就稠禪師懺悔。師曰:「夫人截婢指,已落指;截婢舌,又斷舌。悔過至心,乃可以免。」柳氏頂禮求哀。經七日,禪師令大張口呪之。有二蛇從口出,一尺以上。急呪之,遂落地,舌亦平復。遂不復妬。夫悔過改惡,神人共喜。憑你作過無邊惡業,只要從此悔而不犯,前罪一時冰釋矣。此案其明證也。鑑此而悔,實為大幸。
嗟乎!怨婦無終,婦情易結,故慘毒陰賊之事,以身行之而不疑。惟在女家父母兄弟,未嫁則預導之,已嫁則曲抑而勿助其焰,庶幾妬忌之心,其少止乎?而從中調停感化,則又在本夫矣。若夫漁色宣淫,致令河東獅吼,君子則以淫夫之罪,特薄乎云爾。
無行於妻子,失禮於舅姑。
待妻宜和而敬,待子宜嚴而正。不以禮待妻,則失唱隨之義;不以道教子,則傷生育之恩。不義不慈,總曰無行。今之待妻者,不刻薄寡恩,則狎呢無度;待子者,非姑息太過,必苛責太甚。己實無行,何以責妻子乎?
後漢張湛,矜嚴好禮,居處必敬。每遇妻子,必講說禮訓及善言懿行以教誨之,如嚴君之御臣下。故其妻亦交相勉飭,有聲鄉黨。此案深可為教妻教子之法。
史堂,微時已娶,及登第,自恨不得富家女為妻,悔之。遂日暌隔,不復同寐。其妻鬱鬱成疾。數歲,堂不一顧,妻亦飲恨。臨終,隔壁呼堂曰:「我今死矣,爾忍不一視耶?」堂終不顧。及妻死後一年,冥司罪其惡薄無良,削其壽祿,暴疾而卒。
涿州王瑤,溺愛二子,養成惡性,不能制而告官。二子俱死,遂絕後。及瑤死,次年二月十五夜,本處城隍廟司祝劉進,窺見一人持狀,求清明祀。城隍怒曰:「有子不能教,自絕嗣續,誰可供爾祀?」令鬼卒驅之。其人大哭去。廟主次日訪之,乃知瑤已死歲餘矣。古語曰:「孔子家兒不識駡,曾子家兒不識鬬。」習以成性也。又曰:「養子弟如養芝蘭,既積學以培之,又積善以潤之。父子間不可溺小慈,自少律以嚴,繩以法,則長無不肖之悔。」又曰:「人有數子,飲食衣服之愛,不可不均;長幼尊卑之分,不可不嚴;賢否是非之別,不可不辨。幼示以均,則長無爭財之患;幼責以嚴,則長無悖慢之患;幼教以分別,則長無匪類之患。」合觀前說,人亦知所法矣。
婦事舅姑,一如子事父母,下氣、怡色、柔聲,燠寒相體,疾痛疴癢相關,出入相扶持。少或失禮,即為不孝。罪惡通天,雷火立誅矣。噫!然吾更有進焉。婦之於舅姑,以人合者也;子之於父母,以天合者也。從來子不孝父母,而婦獨孝公姑者,竊恐無有是理。故凡婦之失禮,皆其子有以致之也。神誅鬼責,豈專責之婦人乎?普願為子者念之。
明崇禎五年三月廿二日,淮安山陽縣毛繼宗妻馮氏,天性至孝。姑年高病篤,毛又運糧赴京,婦乃沐浴更衣,夜晚籲天代死。取刀刺脇,肝尖躍出。忽聞兒呼,恐驚姑醒,遂以帕掩創口,入撫其兒。復慮微肝不足愈,姑虔禱再刲。時月尚未出,天忽明淨,星皆燦爛,照婦之身,光如白日。婦復刲肝一葉,當即和羹進姑。姑甫嘗,便覺甘美異常,問是何物。婦託言鄰家獲鹿,此鹿肝也。姑盡食之,病隨痊愈。彼時至誠所感,創口不痛。但血跡難掩,小姑覺之,合家驚傳。姑方知其救己也,痛哭感恤之。一時里中士夫合詞上聞。苦以胥役需索,未能達之天子也。幸有徽州諸生江天一著《奇孝驚天集》以傳其事。
宋賈耽,為滑州節度使,時有一民婦事姑不孝。姑年老目盲,婦以穢食奉姑。姑怪其味,子自外歸,乃執以問。其子見之,仰天大哭。忽雷震疾發,截婦首以狗頭續之。耽知之,令牽於境內,以警不孝。嗟嗟!今人動謂婦人水性,不可立教,此說何不達理之甚耶?今也為女之日,父母既失教養之方,為婦之時,愚夫又乏觀型之益,遂覺忤逆淫妬之惡,不可抑制。誠使為之親者,自幼及笄,即以孝敬柔順開諭其心,則雖嫁不才之夫,亦可自知成立。況其所刑于者,又是孝悌善良君子哉!教女與教子並重,此言固當白之天下。
輕慢先靈,違逆上命。
先靈,祖先之靈也。凡殯殮無禮,居喪無制,安葬不速,齋祭不誠,拜掃不勤,祠廟不整,香火斷續,皆輕慢也。夫水源木本,豈敢或忘?若於此有失,吾不知其可也。
梁昭明太子,至性仁孝,所生丁貴嬪卒,水漿不入口,每哭輒絕。武帝諭之曰:「毀不滅性。有我在,那得如此?」太子乃強進數合。自是至葬,日進麥粥一升。太子體素壯,腰帶十圍,至是減削過半。每入朝,士庶見之,莫不下泣。
陳杲,以貢至京師,向神廟祈夢,夢神曰:「子父柩不葬,科名未可問也。」陳未信。明歲黜於禮闈,遂歸,亟完葬事。再試,始登第。《功過格》曰:「親沒三年不葬者,遲一月,為十過。葬者不盡心力,或致侵壞者,為百過。覺後不即改者,遲一日,為十過。」又曰:「祀先失時不敬,為一過。若因遊樂失時,加五倍。」
鄧左名,每當掃墓,必留連塚次,竟日而歸,曰:「一年之內,到此幾日?吾不忍恝然去也。」至性之言哉!今世俗每於歲節、清明一詣墳所,餘則置親於荒墟不問。祭時大率與兄弟親友放情遊覽,盡歡而歸。歲節非掃松也,祇賞梅耳;清明非省墓也,祇踏青耳。嗟夫!祿不及親,飽妻拏而何益?生虧菽水,沒列鼎以何為?
臣受命於君,子受命於親,弟子受命於先生。凡一切在下者,受命於上,皆上命也。義不可行,亦當委曲感動,先期進諫,不敢受命矣。義所可行,則奉行不力,尚然有罪,況違逆乎?違逆者,亂臣賊子之所自也。
明陶安,當塗人。太祖命安知黃州,諭曰:「善撫蒼赤。」安欽上命,至郡,免賦稅,省繁役,勤課士,減刑罪,民皆悅服。復召為學士,遷江西行省,參知政事。無事不盡心竭力,以副上命。安卒,上親撰文致祭,贈諡蔭子。子孫俱登甲第,等至卿佐。夫今之撫字黔黎者,皆仰承君上之命者也。而乃酷虐生靈,殘害百姓,略不體吾君教養之心。違逆之罪,孰過於此?在百姓固莫如之何,抑知天鑒不遠,民不可虐,天不可欺歟?
作為無益,懷挾外心。
世間萬事,轉頭即空。惟有積德行善、興利除害等事,世世生生,隨身受用,無有窮已。他如第宅臺池、衣食車馬,以及一切詩畫珍玩之事,皆足喪志累身,何益之有?至於張燈演戲、唱曲飲酒、樗蒲博弈等事,豈惟無益,且是害之大者。切戒!切戒!
宋張詠,鎮成都,慮民艱食為盜,於諸邑田稅內,歲折米六萬斛。至春,則籍細民,計口給券,依原價糴之。由是雖遇荒歉,亦無甚饑。
陳堯佐,為廣南漕運,其風俗不服藥,病則禱鬼,人多死者。公集家藏驗方,刻石於驛舍,土人賴之。
王覿,知成都,民多火葬,公力禁之。以官地設義塚,瘞未葬者,其地遂無火葬。
蘇軾,知杭州,浚二河,修六井,築長隄種柳,以備隄利,民因名為蘇公隄。
喻仲寬,知順昌,俗多溺女,公作勸戒文,召父老至廡下,殷勤慰勞,並出文以勸,其俗為之一變。
以上皆作為有益者。乃知君子處世,貴有益於人物耳,豈徒高談闊論而無實際哉!至於吾人修身正己,省過去非,正有惟日不足之事在。而乃妄有種種無益作為,不知幻身幻境,倏忽歸於磨滅,惟有圓明一性,萬劫常存,本無生滅。今人與其閒銷時日,拖水沾泥,何不向此中稍稍做工夫耶?
臣欺君,子逆親,妻背夫,兄弟相賊,朋友相傾,皆外心所使也。然不待形於事為,即有機微萌動,人不知而鬼神已誅其心矣。
宋秦檜,與金人謀通,力主和議。諸將戰稍捷,即促令班師,所得城邑,隨即陷失。又斃岳飛於獄。後有入冥者,見檜在無間地獄。今杭州岳王墳前,有檜夫婦鐵像跪焉。遊人每每打之及尿之以洩其恨。
明越中民某者,待其婦情甚篤。婦乃慕其鄰之少年,時相顧盼。雖與夫處室,而心心惟少年是念。後夫病卒,服未闋而嫁之。夜即夢前夫來曰:「我死而嫁,姑不責也。我在而懷外心,此實可恨。」乃持一鐵槌槌其背,尋即嘔血而死。
自呪呪他,偏憎偏愛。
此句是呪詛而無直可求者。凡怒而自呪,又兼呪他人者是也。斯乃小人女子,召災之先兆,往往有不待死而立如所呪者,可不戒乎?
堰典妻,嘗與人私,又竊鄰家一手巾。鄰家詬詈,典乃自呪呪他曰:「吾妻果與人私及竊汝手巾,當為雷擊。否則汝必當此。」無何,典斃於雷斧,脅下有字曰:「癡人保妻。」妻亦震死,脅下亦有字曰:「行姦為盜。」
周鄭子罕曰:「有詛有呪,亂之本也。」夫生死有定命,非愛所能生,豈憎所能死?今也乃自呪呪他,惑之甚矣,愚之甚矣。
偏憎偏愛,所指甚廣。凡君之於臣,父之於子,夫之於妻妾,主之於僕隸,皆有之。惟婦人於前後嫡庶間尤甚。故昔曾子喪妻,終身不娶,曰:「高宗以後妻殺孝己,尹吉甫以後妻殺伯奇。吾上不及高宗,中不比吉甫,庸有其免於非乎?」善哉!此懼有偏憎偏愛而全父恩者也。然而妻亡不娶,人情所難。惟求於娶之之後,恆能體認曾子之言,庶幾不至大謬耳。
東海徐甲,前妻許氏生一子,名鐵臼。許亡,改娶陳氏,性凶妬,欲殺前子。陳生一子,因名鐵杵,欲以搗臼。鐵臼被諸棰楚,凍餓而死,時年十六。亡後旬餘,鬼忽還家曰:「我鐵臼也。我母訴冤於天,得天曹符來雪恨,令杵病死,與我遭苦時同。」陳百計求禳,不去。於時鐵杵六歲,忽腹脹體痛,徧身青紫而死。
周魏,慈母者,孟陽之女,芒卯後妻也。生三子。前妻有子五人,皆不愛母。而母遇之甚厚,五子猶不愛。慈母乃令其三子,不得與前妻子齊。衣服飲食,起居進退,甚相遠。前妻五子猶不愛。未幾,前妻中子犯魏王令,罪當死。慈母憂戚悲哀,朝夕勤苦以救之。或曰:「子不愛母至甚也,何為勤勞憂懼如此?」慈母曰:「妾之親子,雖不愛妾,妾必救其禍而除其罪。今於前子則不然,何以異於無母哉!其父為其孤也,而使妾為其繼母。繼母為人母而不愛其子,可謂慈乎?親其親而忽其前,可謂義乎?不慈不義,何以立於世?彼雖不愛,妾可忘義乎?」遂說魏王。王高其誼,乃赦而復其家。自此五子親附慈母,雍雍若一母。因以禮義訓導八子,咸為魏大夫卿士云。
越井越竈,跳食跳人。
越,跨也。井之利濟甚廣,有泉神主之,名觀,狀如美女。且井中水,既以利潤羣生,更用祀神供佛,何可褻慢?竈居五祀之一,是為太乙火神,姓張,名卓,字子郭。司一家良賤之命,專察善惡長短,預聞吉凶禍福。越之是慢侮神靈,厥罪至大。此不但越跨,如坐井欄、踏竈門、烘穢物等類,皆觸污也。
張孝先,每酒醉,好與人跳井為戲。一日,井中一金甲神持矛刺之。孝先腹大痛,恆如鎗戳,虔禱乃愈。
清吳湛,為縣吏,所居臨荊溪。溪有泉,極清,眾胥賴之。湛為築籬遮護,不令穢入。忽於泉側得一白螺,置甕中。每外歸,則廚中飲食已辦,心大異之。一日潛窺,乃一女子自螺出,手自操作。湛急趨之。女子大窘,不容歸殼,實告湛曰:「吾乃泉神。上帝以君敬護泉源,且知君鰥居,命吾為君操饌。君食吾饌,當得道矣。」言訖不見。
漢陰子方,為人至孝,又有仁恩。適臘日晨炊,忽見竈神現其前,子方再拜。每值臘日,即祠祀之。自此大富,比於邦君。至其孫陰識,有女為后,遂得封侯。是故陰氏子孫,世世祀竈。
向廩,性似狂。一日,坐於竈北版屋上,夢竈君責之,家立破散。
食為養命之資,人乃三才之一,可輕忽乎?若跳而越之,均為罪過,可不戒耶?
唐有一官,入山至孤絕處,見一酒店,買而飲之。一婦人先收錢入內,良久方提酒出。其色如血,飲之甚甘。欲再飲,婦人泣告曰:「妾非陽人也。因在生時,侈用無度,飲酒無節,每以殘羹剩脯,踐而踏之,以與人食,故受此報。每有人買酒,即出妾身上血供之。」其官大驚而回。夫高山安得有酒店?想此官必素輕飲食,陰司借此以警化耳。
宋翟林,嘗送正叔先生西遷,道宿僧舍,坐處偶背聖像。先生曰:「轉椅勿背。」林曰:「豈以其徒敬之,亦當敬耶?」先生曰:「但凡具人形貌,皆不當慢。」龜山聞而大賞其語,喜曰:「見似人者倘不敢忽,則於人也,從可見矣。」夫背且不可,而況跳乎?
損子墮胎,行多隱僻。
人身至貴,得人身至難。佛說人當生時,九天司馬在庭,九天稱慶,太乙執符,帝君品命,主籙勒籍,司命定算,五帝監生,聖母衛房,天真地祇,三界備守。得還人道,擢形太陽。驚天駭地,貴不可言。於爾何負,乃敢殺之?淫奔之女,成胎打墮,禽獸不若,無可曉諭。至有以家貧而厭多子,或既生而損,或未生而墮者,殺人罪業,莫可懺贖。物命至微,尚欲放生戒殺,況子女乎?今之一世無子,或生而不育,或臨老而子反先死者,皆夙生造此等惡業所招之報也。
貴溪令錢邦偉,因其俗生女,恆多不舉,乃示以義方,嚴加賞罰,殺女者五家連坐,由是所活無算。邦偉後為汀州太守,享上壽,子孫俱盛。夫禁止損墮,獲報如此。今人當隨時勸諭,功亦非細矣。
郭印有女,名引鳳,被二鬼追攝,徧歷一十八獄。最後一獄,有王者坐殿上,下列數百婦人,各有小兒,抱足號叫索命。有因生女多而溺死者,有因家貧生而不舉者,有妻妬妾生子而打墮者,有私胎自毒者,有因爭鬬觸損者,有因怒兒啼哭打擲至死者,有因視兒不謹死非其命者。王者一一詰問,莫不桎梏在身,枯瘠可憫。引鳳既還,具白其父,因大書天寧寺壁為戒。
婦人楊阿剩,自幼貧病,晚益狼狽。臨終,自語曰:「我前生本一醫人,失於詳審。有一婦人自稱病蠱,不能辨其是孕,遽以芫花酒下之。婦人與腹中二子俱斃,是我一舉殺三人。陰官罪我,受苦滿足,罰受女身,今已三次。世世恆為賤隸,長困飢渴,多病少安。可語世之醫者,以我為戒。」言訖而死。
文帝曰:「人子不孝,自有天條誅戮。無罪殺兒,是殺天下人民也。且人欲殺兒,何不節欲?乃敢殺人不顧。今世若此等人,安能保其無有?吾觀酆都受罪者,犯此甚多。急同省悟,毋速天譴。」
何龍圖《戒溺女歌》曰:
虎狼性至惡,猶知有父子。人為萬物靈,奈何不如彼?
生男與生女,懷抱一而已。我聞殺女時,其苦狀難比。
胞血尚淋漓,有口不能語。嚶嚶盆水中,良久乃得死。
吁嗟父母心,殘忍一至此!我因勸吾民,毋為殺其女。
荊釵與裙布,未必能貧汝。女性最柔慈,愛親甚於子。
男子多出外,女恆守父母。男子多違拗,女恆順父母。
男子多遠遊,女恆近父母。男子少悲哀,女恆哭父母。
女有孝順心,每每救父母。女有好夫子,每每顯父母。
不觀緹縈女,免父肉刑苦。不觀唐香女,救父而扼虎。
覃氏年十八,能令父喪舉。曹娥年十四,沈江覓父體。
叔先痛父溺,抱屍浮於水。袁女母癱瘓,火來不能起。
女泣不忍避,甘與母焚死。宋女號陳三,父母貧如洗。
三姐共饘粥,專靠採菱米。親死不肯嫁,廬墓沒其齒。
唐女玉和子,父兄皆戰死。和子甫十七,披跣走邊鄙。
乞丐扶骨歸,營葬憑績縷。剪髮毀面貌,然後廬墓所。
大節達宸聰,旌詔表其閭。孝哉蕭氏姬,父母歿異土。
姬方十六齡,扶櫬還鄉里。舟子欺其孤,中途委柩去。
搦土攢成壙,姬獨與一婢。毀容日夕哀,結廬在水次。
服滿不肯釋,求婚不肯配。有能還其棺,乃肯委身事。
果嫁還棺者,楊舍一老尉。東洿屠氏女,父瞽目攣痼。
家無隔宿糧,親鄰皆相棄。女乃移二親,遠處于紵舍。
晝採薪易粟,夜績麻易絮。二親卒天年,負土成墳墓。
守墳終不嫁,只為無兄弟。古女賢孝儔,其多難筆記。
有司或贈金,朝廷或欽賜。也有為嬪妃,也有夫人類。
若能存他命,報施應不悖。奉勸世間人,好還天之道。
勿謂嬰女癡,怨恨不知報。女命親不憐,安保憐親命。
絕嗣減壽年,赫矣陰司律。及至索命時,噬臍不能及。
胡不全其生,骨肉俱獲慶。
隱僻,非止一事,如奸盜邪淫等類,凡不可與天知、不可對人言者,皆是也。然其大者,必屬淫穢之事。故太上書此於損子墮胎之後,蓋有以夫!
明冒起宗曰:「浮梁邑北張明三,隨父宦瓊崖,官舍與李指揮宅鄰。李氏二女俱美,明三通焉。及歸,潛攜二女舟中。將渡海,李追急。明三計窮,亟推二女於水。後十年,明三患腰痛,迎孫醫者治,投劑小愈。是夕,孫夢捕魚於里之梅海,水中有二女,裸體而至,執孫衣曰:『妾,瓊人也。來為張某治病,汝固奪吾功乎?』因拽孫入水中。孫驚覺,汗流沾背,詰旦以告。明三拊膺歎曰:『業至矣!吾其殆乎?』果逾月死。此男女之行多隱僻,而交受其報者也。夫明三、二女,初潛相通,而又潛與相逃。二女竟死於明三之手,而明三又死於二女之靈,可謂報之至巧而不漏者。大抵姦人妻女,害人功名,此二事最多隱僻,最傷人心天理。故淫人妻女者,妻女必為人淫;害人功名者,功名必為人害。語云:『暗室虧心,神目如電。』可不戒哉!」
晦臘歌舞,朔旦號怒。對北涕唾及溺,對竈吟咏及哭。
晦者,月晦也,乃司命竈君奏言世人功過之日;臘者,五臘也,乃五炁天君攢會生人善惡之日。其日天君朝會玄都,統御人間,地府、五岳三萬六千陰陽之神,校定生人善惡罪福、榮祿壽算、吉凶生死等事,一一籍於錄中。正月初一日名天臘,五月初五日名地臘,七月初七日名道德臘,十月初一日名歲臘,十二月初八日名王侯臘。凡遇此日,萬一有過,一書黑簿,可贖罪乎?況酆都北帝,太陰天君,亦於此日引出生人久遠祖宗、父母、眷屬,乃至幽獄鬼魂,取問住在陰司年代遠近,及問積罪結釁所至端由,墳墓見在何處,子孫名為何人。既得子孫、兄弟、親姻、九族名姓,即攢集校定,以為生人罪狀。如積劫未有追贖,定當延累生人。況此日先靈眷屬,皆得釋放,各歸本家,受領饗祀,為子孫者,自當憑仗道法,祭祀追贖。若肆意歌舞,是得罪天地祖宗矣。
然則晦臘之日,當追薦乎?當歌舞乎?于玉陛曰:「晦者,一月之盡;臘者,一歲之盡。人當於此較量功德,勵志進修。故祖師勸人云:『預先若不打徹,臘月三十日到來,管取一場熱鬧。』又云:『汝等諸人,試自簡點,看從少至老,從生至死,與塵勞業識打成一片,混作一團,畢竟如何結果?那箇是回頭一著?忽爾三寸氣斷,眼光落地,一箇遊魂,隨業受報,豈不是虛生浪死?』雲棲警老儀式,每於月晦日示眾曰:『人命無常,促於呼吸。譬如魚遊釜中,倏忽焦糜;燈在風前,剎那消滅。況此身不久,必赴死門。前路茫茫,未知何往。可不猛省無常,戰兢惕勵,放下萬緣,一心念佛?』祖師如此苦口勸人,豈有晦臘歌舞之事哉!」
淮陰強富,平生持身謹慎,接物謙和。每至朔望臘辰,讀誦梵經,拜禮神祇,始終不輟。時值元旦天臘之辰,有一小人逞酒辱駡,富閉門不理。家人及鄰右皆不忍,富曰:「當此佳節,誰不飲酒?醉後發狂,人之恆情。若與之較,何無量也!」即此一言,上動神祇。是夕假寐,夢至一所,見一金冠紫袍之人,謂曰:「爾能於天臘之辰,忍人之所不能忍,上帝嘉之,賜汝福壽。汝之子孫,世世衣冠。」忽被人家呼醒。後果享壽八十餘。二子一孫,皆以明經遇薦。至今重孫玄孫輩,皆蜚黌不絕。此晦臘省己者也。彼於是日狂呼歌舞、縱酒放蕩者,既犯天真之戒,必失修省之心,實足以消磨福祿,折除壽算耳。戒之!戒之!
一月之所為基於朔,一日之所為基於旦。此時正當澄心清靜,上合道真。苟一號怒,則濁氣隨肝而升,真氣隨聲而散,於是神昏氣濁,善念消滅矣。古詩曰:「一切諸煩惱,皆從不忍生。臨機如對鏡,妙處在光明。佛語求無諍,儒書貴不爭。好條快活路,世上少人行。」佛經曰:「瞋是失諸善法之根本,墮諸惡道之因緣,當急棄之,毋使增長。」是號怒累人實甚,平日亦當謹慎,況朔旦哉!
陳英妻趙氏,性悍好爭,逢朔日更甚焉。往來其家者,但聞呼號怒詈之聲不絕。忽一道者至,氏曰:「何為?」曰:「賣靈丹,服之長生。」氏喜,買而吞之,遂啞。
漢司空第五倫,母老不能至官。每遇晦臘朔望,常悲戀垂淚,拜天祈壽。噫!古君子感時懷親如此。彼歌舞號怒,亦獨何哉!矧前面所言追遠度先之事甚詳,豈不少省乎?
北方,乃北斗星君所居。北極,為天之樞,三界十方,萬靈眾真,皆所隸屬。是則中天斗極,號為至尊。而宅尊之所,又何可觸穢也?按:《禮》:「子婦毋得噦嚏唾洟於父母舅姑之側,以不敬也。」況對北為神方,涕唾尚不可,而可溺耶?
吳下有人夜臥起,裸而向北溺。忽見玄旗蔽天,真武現像。匍匐入門,臥病數月,懺悔乃愈。《長生經》言:「春東夏南,秋西冬北,月建所指,皆為犯北斗柄,減壽最速。」進觀於此,知隨方有戒,不獨正北矣。
常熟錢氏,大族也。正德間,大火延焚,三夕始絕。煨燼中有小樓三楹獨存,乃錢氏小四房,姑婦二人寡居,同處其上也。方火四面燒熾,二人窘迫無逃,素事斗神,但知叩頭求救。忽見朱衣者七人立簷下,舉袖麾火,應手而散。由是婦姑無恙,而四面無一椽留矣。一方感化,俱奉北斗。凡崇敬北斗,而獲延生卻病、保命度災、錫福綿嗣,水火盜賊、魔怪瘟㾮種種不侵者,指不勝屈,茲舉一以例其餘耳。然其要又在作善始可格天也。人能如此,豈有為對北涕唾及溺之事哉!
《黃帝竈經》曰:「竈門不得歌詠哭泣、呪駡叫喊。」夫吟詠及哭,哀喜不同,均是慢神,必減祿命。且今人對官府前,尚不敢高聲妄語,何對神獨無忌憚乎?愚夫愚婦,所當切戒。至敬褻福禍,前已明之矣。
又以竈火燒香,穢柴作食,夜起裸露,八節行刑。
按天師門下科令:「竈下灰火,謂之伏龍屎,是故不可燒香。」竊嘗披閱教典,香火避忌,又不止此一事。如油漬紙撚,不可爇紙,謂之枉積蠟錢。東嶽壘積如山,天地陰陽諸司,皆所不受。又如供養真武,夏月不可用李子,冬月不可用石榴。延降上真,不可燒乳頭香。檀香謂之浴香,月季謂之不時花,金桐謂之鬼花,凡此皆當避之。與其不避而自取冒犯,孰若敬遵其教乎?
《諸經要集》云:「夫因事悟理,必藉相以導真;瞻仰聖容,賴花香以供奉。」佛言:如來滅後,若復有人以一華一香用作供養,以一掬水除去不淨,舉足一步,詣諸佛前,一稱南無佛,是人若墮三惡道者,無有是處。《淨名疏》云:「香是離穢之名,而有宣芬散馥騰馨之用。」《感通傳》云:「人間臭氣,上熏於空四十萬里。諸天清淨,無不厭之。但以受佛付囑,令護於法。佛尚與人同正,諸天不敢不來。故佛法中,香為佛事,最稱第一。」《華嚴》云:「善法天中,有香名淨莊嚴。若燒一丸而以熏之,普使諸天,心念於佛。」然則竈火燒香,可不戒哉!
宋周開山誦《華嚴經》,又有一僧能誦《金剛》,二人於同時暴死。冥王請開山誦經,甚禮敬之。又延此僧誦《金剛》,心不甚敬。誦完,王云:「二僧以誦經功德,俱延算二紀。持《華嚴》者,益當敬重,他日不來我處矣。」其時誦《金剛》僧,心大慚愧,因問開山住處,願往拜訪。醒後,此僧徑至潞州,訪得開山,問之。開山曰:「每誦經,必精潔衣服,以香水灑掃淨室。然後取石中火或鑽木中火燒香,祝願肅心,啟口儼如對佛,從來不敢怠忽。若無此淨火,決不敢輕用他火然香。」誦《金剛》僧謝曰:「吾有罪矣。吾每誦經,輒用竈火燒香。即此一節,吾之不敬多矣。」夫爇香所以表敬心也。必潔必淨,方可焚燒。萬一竈有穢柴,以之焚香,則敬心反為褻心矣。故太上戒之。
柴雖下爨,氣實上蒸。穢柴不淨,厭濁之氣,觸犯竈神,一不可也;既以作食,未免用以享祀,二不可也;烟氣上透虛空,神易見怒,三不可也。作食者,切宜戒之。
宋政和七年,李八患大麻瘋三年,百藥不效。初,李生未病時,誦《大悲觀世音菩薩經》滿三藏。一日,忽有僧來,與藥一丸令服。李漫留之,不肯即服。是夜,夢惠藥僧曰:「我乃觀世音也。汝因平日以穢柴蒸作,觸犯鬼神,所以患此瘋證。又因汝曾誦經三藏,特賜汝一丸救苦丹,緣何不食?」既寤,即取服之。凡七日,徧身皮脫去,鬚眉再生。夫穢柴觸神,固所宜戒。至夫桃柳枝幹,作柴燒炊,亦為有犯竈神。道經之所垂戒也,當併知之。
正人君子,明則畏人,幽則畏神,故雖暗室屋漏,儼若神明對越。且神居幽暗,本來無處不臨。而夜屬陰,更為百神交會窺瞰之際,豈可不慎而自取凶咎哉!
彭城有宦族之女,嫁未一月,無故譫妄,裸形狂走,了不知羞,醫禱莫能療。適張真人還京,主人投牒以告。真人遣弟子以符治之,踉蹌而退,女狂裸自若。真人乃自往作法,召將現形壇下。玄帝方至,其女始改容曰:「貌爾民婦,中夜裸體,犯我天神,宜就顯戮。乃煩上真至,已赦之矣。」言畢,蹶然倒地,病遂痊。
立春、春分、立夏、夏至、立秋、秋分、立冬、冬至為八節。其日乃諸天神真,分行普化,教度羣生,條錄罪福。人宜清淨和平,存想省察,進善黜惡,入正去邪,仰副太上眾真開度之心。彼行刑者,何無忌憚,乃敢爾耶?傷天地之和,損身家之福,於此為甚,不可不戒。
唐高祖武德三年,詔正、五、九月及十齋日,不得行刑。又,前朝公規,每月朔,禁刑罰屠宰。夫節日省刑,乃皇仁之一也。今之為民牧者,曾體乎否耶?
唐竇軌,太穆皇后從兄,為洛州都督,剛嚴嗜殺,多刑士民。遇有按決,即掩骼埋胔之月,省圄去梏之時,都不停省。又害尚書韋雲起。貞觀二年,病甚。忽言有人來餉瓜,左右報無有。軌曰:「一盤好瓜,何謂無耶?」既而驚視曰:「非瓜,並是人頭,從我來索命。」又曰:「快扶我起,見韋尚書。」言畢而死。八節行刑,非專指殺戮,即鞭笞,亦不可也。寬仁殘忍,只爭一念轉移;災變吉祥,遂至雲泥大判。居官治家,皆當謹戒。
唾流星,指虹霓。輒指三光,久視日月。
星辰在天,過宮纏度,於人無預,唾之何為?愚人妄指為妖,唾而厭勝之。此等之說,誠出於齊東也。若夫民失其德,天示其變,彗孛飛流,實由自召。正宜恐懼修省,立德解禳,其可唾乎?景公三語之善,熒惑退舍。修德之感,昭然不誣也。
赤白色曰虹,青白色曰霓,此乃陰陽交接之氣。《詩》曰:「蝃蝀在東,莫之敢指。」《春秋運斗樞》曰:「星散為虹。」當知虹霓者,信為斗星餘氣,著於形色者也。故昔孔子作《春秋》、《孝經》成,告北斗,赤虹降而為黃玉刻文。孰謂虹霓非斗星餘氣乎?苟或指之,烏得無罪?
日月星三光,又曰三辰,天之所布以照察於下,而垂示法則者也。太上曰:「若見日曜月曜,北斗南斗,則鄭重叩頭,請乞祐護,赦宥過愆。不可輕慢,以招殃累。」《道藏》中教人祭祀日月,每年於二月初一日祭日,八月十五日祀月。當具香花齋供,朝禮拜禱,以報其恩,令人增福延壽。然則日月星,可輒指久視乎?
周洪,言其邑有眾人共飲,見天際日表有異光,眾共指之。忽風雨暴至,下一物如猴,兩目炯炯。眾伏地驚懼。須臾而去。眾耳皆實以泥,俱成悸疾。
宋蔡京,能久視日而目不眩。或曰:「此貴徵也。」然恃其目力,敢抗太陽,識者知其有無君之心矣。竟以擅權悞國貶死。
元孫瑾,父喪哀毀,嚴冬跣足而步。停柩未葬,衣不解帶。載柩渡江,天昏地黑。瑾虔禱三光,風止波息,日為之見。事繼母唐氏尤孝。嘗患癰,瑾親吮之。又喪目,瑾禱於三光,舐之復明。唐氏卒十日,將葬,時春苦雨。瑾夜哭,天遂霽,雲日開朗。至壙,夜暮無光。瑾復哀號,星光燦爛,月不當期,忽明如晝。以此觀之,三光在上,不但有照臨之恩,且隨祈隨應矣。安可玩忽指視,自犯重愆哉!
春月燎獵,對北惡駡,無故殺龜打蛇。
焚林而獵,謂之燎獵。彼射飛逐走,太上且有明戒,況燎獵所殺無窮乎?然以春月為言者,蓋以生長發育之時,而乃行此,上逆天行,下殺物命,不仁尤甚耳,非餘月不必戒也。
唐劉摩兒,一日,與男俱死。其鄰有祈姓者,病卒復甦。因言至冥,見摩兒父子在湯鑊中,皮肉俱盡,惟見白骨。良久,又復本形。復已又消,久而又復,無有止時。冥王曰:「此人專好火獵,故受此報。」夫眾生咸有佛性,豈可輕加殺害?獵已不可,況濟以火乎?萬物枯焦,百蟄煨燼,其害所不忍言。《禮記˙月令》其禁甚詳。而太上復以為戒,以其關乎生命,故不啻三令五申也。
唾涕,特細事耳。對北猶為罪過,況於惡駡乎?愚人忿心所使,不暇顧忌。不思我怒欲泄,神怒如何?
世人口業有四,惡駡為最。經云:「凡夫毒熾,恚火常然。觸境生瞋,逢緣起障。所以發言一怒,衝口燒心,損害前人,痛如刀割。多所中傷,苦惱無量。假令眾生,身雖無過,不慎口業,亦墮惡道。」
新安一婦,性悍無子,嫉妾所生之子,每黃昏對北惡口詛駡。一夕,又向詛之。忽見一星墜地,形如斗大,聲響若雷。婦驚而成疾,腹漸大如懷娠。及
產,七日不下。其實腹中無所有也。懺悔乃愈。夫赫赫神明,無往不在。獨舉北者,甚言其尤重者耳。然則人可不時念鬼神森布,畏懼修省也哉!
應世真人曰:「一切物命,皆不可殺。而龜蛇陰精,應北方真武之宿,尤不可殺。無故殺之,必罹慘報。是以仁者常切救護焉。」
岳州村人,涸池取魚,因獲龜甚多。悉剔其肉,載龜板至江陵賣之,得厚利。及歸,徧體患瘡,疼痛叫號,人不忍聞。須大盆置水,人以手揉之,乃稍定。後皮落骨露,變為龜形,裂爛而死。
一富翁,宅旁有枯木,將伐之。夢一人牽眾,求請寬期,候遷畢任伐。寤,乃使人登樹視之,見樹中有蛇,蟠結無數,即命縱火焚之。未幾,其家夜半輒見飛火入室,起救則寂然。如是者屢,不以為怪。一夕,有婢遺火於薪,遂燎原。其家以為故態,酣寢不起。已而欲逃不及,一家俱燼。
劉彥回父,為湖州刺史。有人自白銀坑來者,獻一大龜,曰:「食此龜者,壽可千歲。」彥回父即密送原所。父歿,彥回為房州司士。忽山水暴至,平地數尺,一家無路可逃。俄有大龜引路,皆是淺處,遂脫此難。夜夢一白衣人曰:「余乃而翁所送白銀坑之龜也,故來報。」
唐孫真人山行,見村民擊一青蛇,買而放之。無何,一少年迎真人至一王宮。有絳服者出曰:「昨小兒被難,幸先生救之,故遣長兒迎至,略攄謝悃。」既引入深宮,一妃攜一青衣小兒叩拜,感謝再三。延留三日,珍羞美膳,縑綃珠玉,無所不有。真人皆却不受,惟取上帝所頒龍宮三十仙方以歸,活人無數。今《千金方》,蓋有得于三十方者也。
如是等罪,司命隨其輕重,奪其紀算。算盡則死。死有餘責,乃殃及子孫。
如是等罪,總結上文之詞。罪即「非義而動」以下等事也。「司命」以下,正明隨業受報之事。經云:「業從心起,心為業用。業引心而受形,心隨業而現境。如影隨形,而曲直攸分;猶響應聲,而大小各異。」毫釐不爽,報應無差。至云「殃及子孫」,亦通三世而論也。總之遠在兒孫近在身,乃報應之昭昭不爽者。蓋自世人積惡詭行,傷上帝好生之心,悖祖宗保護之意,遂至子孫艱難,宗祀斷絕,或歸之命數,或委之氣稟。噫!天地之大德曰生,草木禽魚,尚不忍其滅息,況人為萬物之靈,忍戕其子孫哉!故人非極惡,嗣不終絕。而惡報不盡,波及子孫,則又事理之恆也。
隋楊素,勸立煬帝,以危隋室,其子元感,竟為煬帝所族;李勣,勸立武后,以革唐命,其孫敬業,亦為武后所夷。此殃及子孫也。該云:「君以此始,亦以此終。」出爾反爾之報,固不可誣。今人近據目前,見某氏作惡無恙,遂曰:「天無眼睛也。」見某人作惡昌熾,遂曰:「為惡得福也。」夫積善餘慶,積惡餘殃,「餘」之為言,所括甚廣。自身後而推之,子孫之說是也。豈朝出夕償之謂歟?然上帝好生,餘殃及其子孫者,亦懲惡勸善之意耳。若孝子慈孫,修心立身,積善累功,以贖前人之愆,以寬己身之罰,則又太上之所深望者也。
按佛經因果受生之說,一曰天道,二曰仙道,三曰阿修羅道,四曰人道,五曰畜生道,六曰餓鬼道,七曰地獄道。夫天、仙、修羅,固屬積感眾因;人畜四道,尤是業緣定報。故嘗就此而細考之:
其曰人道者,人者,忍也。違順情境,悉能安忍。由昔在因之時,心心欣樂修習五常五戒,行中品十善,感此道身。經曰:「為人豪貴,或為國王,或為長者,從禮事三寶中來;為人端正,顏色潔白,姿容第一,從忍辱中來;為人精進,無有懈怠,樂為福德,從精進中來;為人安詳,言行審諦,從禪定中來;為人才明,了達深法,講說妙義,開悟愚蒙,聞其言者,信為珍寶,從智慧中來;音聲清徹,從歌詠三寶中來;為人潔淨,無有疾病,從慈心中來;為人多怖,音聲嘶破,從地獄中來;為人暗鈍,懈怠多食,語不明了,又復怯弱,樂友癡人,偏喜黑暗,從畜生中來;為人不潔,從猪中來;為人兇惡,從蛇蝮中來;無廉潔心,從狗中來;很戾自用,從羊中來;好美飲食,恣殺物命,無有慈心,從豺狼狸鷹中來;不能安詳,及不忍事,從彌猴中來。」又云:「為人修長,恭敬人故;為人短小,輕慢人故;為人醜陋,好瞋恚故;生無所知,不學問故;為人獃愚,不教人故;短命多病,好殺生故;無有資生,恆若貧困,好偷盜故;無有子息,亂人妻故;子女淫亂,亂人室女故;鰥寡孤獨,虐遇子女故;為人飢餓,好獨食故;為人奴婢,負債不償,不禮三尊故;為人醜惡,遮佛燈故;生水牛中,為官酷虐,刻薄小民故;生麞鹿中,驚怖人故;生諸龍中,好調戲故;身生惡瘡,療治不效,鞭撻人故;人見歡喜,對人歡喜故;人見不喜,對人不喜故;官司囚繫,杻械在身,籠閉眾生故;為人吻缺,好釣魚故;生裸形國,輕衣唐突佛精舍故;生馬蹄國,著屣踐佛地故;生穿胸國,布施作福,生悔心故。是等皆以宿債畢酬,復形人道。皆無始來,業計顛倒,相生相殺。不遇如來,不聞正法,於塵勞中,法爾輪轉。此輩名為可憐憫者。」
其曰畜生道者,稟性愚癡,不能自立,為人畜養,故名畜生。由昔在因之時,愚迷貪慾,作下品十惡,感此道身。經曰:「鬼業既盡,方生世間。與原負人,怨對相值。身為畜生,酬其宿債。此等皆自虛妄業之所招引。若悟菩提,則此妄緣,本無所有。」
其曰餓鬼道者,謂此鬼類,羸瘦醜惡,時貪一飽,恆受鞭撻,填河塞海,受苦無量。由昔在因之時,慳貪為性,諂誑為心,作中品十惡者,感此道身。經曰:「是諸眾生,皆以純情墮落,業火燒乾,上出為鬼。此等皆自妄想業之所招引。若悟菩提,則妙證圓明,本無所有。」
其曰地獄道者,謂在地之下也。然此地獄,其量大小不同,其壽延促各異。其中受苦者,隨其作業,各有輕重劫數不同。其最重者,一日之中,萬生萬死,經劫無量。由昔在因之時,其心念念貪瞋癡,造極惡業,作上品十惡者,感此道身。
經云:「此等皆是眾生自業所感,造十習因,受六交報。一者,婬習交接,發於相磨。研磨不休,如是故有大猛火光,於中發動。如人以手,自相摩觸,煖相現前,二習相然,故有鐵牀銅柱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行婬,同名欲火。菩薩見欲,如避火炕。
二者,貪習交計,發於相吸。吸攬不止,如是故有積寒堅冰,於中凍冽。如人以口,吸縮風氣,有冷觸生。二習相陵,故有吒吒、波波、羅羅青赤白蓮寒冰等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多求,同名貪水。菩薩見貪,如避瘴海。
三者,慢習交陵,發於相恃。馳流不息,如是故有騰逸奔波,積波為水。如人口舌,自相綿味,因而水發。二習相鼓,故有血河灰河、熱沙毒海、融銅灌吞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我慢,名飲癡水。菩薩見慢,如避巨溺。
四者,瞋習交衝,發於相忤。忤結不息,心熱發火,鑄氣為金,如是故有刀山鐵橛、劍樹劍輪、斧鉞鎗鋸,如人銜怨,殺氣飛動。二習相擊,故有宮割斬斫、剉刺槌擊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瞋恚,名利刀劍。菩薩見瞋,如避誅戮。
五者,詐習交誘,發於相調,引起不住,如是故有繩木絞校。如水浸田,草木生長。二習相延,故有杻械枷鎖、鞭杖撾棒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奸偽,同名讒賊。菩薩見詐,如畏豺狼。
六者,誑習交欺,發於相罔。誣罔不止,飛心造姦,如是故有塵土屎尿、穢污不淨,如塵隨風,各無所見。二習相加,故有沒溺騰擲、飛墜漂淪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欺誑,同名劫殺。菩薩見誑,如踐蛇虺。
七者,冤習交嫌,發於銜恨,如是故有飛石投礰、匣貯車檻、甕盛囊撲,如陰毒人,懷抱畜惡。二習相吞,故有投擲擒捉、擊射拋撮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怨家,名違害鬼。菩薩見怨,如飲酖酒。
八者,見習交明,如薩迦耶,見戒禁取,邪悟諸業,發於違拒,出生相反。如是故有王使主吏,證執文籍,如行路人,來往相見。二習相交,故有勘問權詐考訊、推鞫察訪、披究照明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惡見,同名見坑。菩薩見諸虛妄徧執,如臨毒壑。
九者,枉習交加,發於誣謗。如是故有合山合石、碾磑耕磨,如讒賊人,逼枉良善。二習相排,故有押捺槌按、蹙漉衡度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怨謗,同名讒虎。菩薩見枉,如遭霹靂。
十者,訟習交宣,發於藏覆。如是故有鑑見照燭,如於日中,不能藏影。二習相陳,故有惡友業鏡火珠,披露宿業,對驗諸事。十方如來,色目覆藏,同名陰賊。菩薩觀覆,如戴高山,履於巨海。
「云何六報?一切眾生,六識造業,所招惡報,從六根出:一者見報招引惡果。此見業交,則臨終時,先見猛火,滿十方界。亡者神識飛墜,乘煙入無間獄。二者聞報招引惡果。此聞業交,則臨終時,先見波濤沒溺天地。亡者神識降注,乘流入無間地獄。三者齅報招引惡果。此齅業交,則臨終時,先見毒氣充塞遠近。亡者神識,從地踊出,入無間獄。四者味報招引惡果。此味業交,則臨終時,先見鐵網猛焰熾烈,周覆世界。亡者神識,下透掛網,倒懸其頭,入無間獄。五者觸報招引惡果。此觸業交,則臨終時,先見大山四面合來,無復出路。亡者神識,見大鐵城,火蛇火狗、虎狼獅子,牛頭獄卒,手執鎗矟,驅入城門,向無間獄。六者思報招引惡果。此思業交,則臨終時,先見惡風吹壞國土。亡者神識被吹,上空旋落,乘風墮無間獄。」
是名地獄十因六果,皆是眾生迷妄所造。蓋其種種因果,難以盡述,今但節取其切於三世報應者,附錄於此,以明輕重減奪之理,庶幾鑒戒明,而人知所警悟焉。
又諸橫取人財者,乃計其妻子家口以當之,漸至死喪。若不死喪,則有水火盜賊、遺亡器物、疾病口舌諸事,以當妄取之直。
上文已明隨事受報,而此節復言橫取,為有勢力者而言也。此一端為不仁不義之至極,而又人所最不能免,故特再拈以示人。橫者,暴橫也,勢淩而威脅也。直,原數也。當直,恰合原取之數也。夫橫取人財者,多為妻子家口計。不知司命正計其妻子家口以報貪惡,則利之適足以害之也。以有情之骨肉,換無情之金錢,亦太可惜矣。且惡積算盡,吾身亦不免死喪,則要此金錢甚麼用處?若欲陰司賄通關節,只怕未必容情。到了此時,有誰不肯看空?但只嫌遲了些。何不未到此時,早早設身處地一想乎?幸而其惡稍輕,不至死喪,則水火盜賊、遺亡器物、疾病口舌、不肖子孫,凡所以折耗我財者,其途甚廣也。夫橫取人財,而冥冥之掌大算盤者,亦橫取之。錢財畢竟無有,而水火盜賊之驚恐,遺亡器物之懊恨,疾病之痛楚,口舌之忿辱,子孫不肖之羞玷,自己白白吃虧,却無取償之法,且還欠著多少罪孽,不得自在,填還不盡,奈何!奈何!橫取者,思及於此,不惟寒心,亦合灰心矣。
邢璹,之使新羅也,還次炭山。見有百餘王客,載數船貨物,值數十萬緡,璹襲擊殺之而取其貨。及子縡,與王鉷謀反,伏誅。妻子家口,靡有孑遺。韋公幹,為瓊州牧,多所橫取。及受代歸,舟覆於水,貨財盡失,僅獲身免。呂師造,為池州刺史,侵漁百姓,厚載而歸。忽火焚其貨,惟舟與人,了無所傷。
丁謂,貶朱崖,為盜賊所刦,盡失所有,未幾而死。馬襄,性貪,為西川漕司,值劉盱之亂。襄以金入井中,亂定取不可得,所有悉亡。胡應桂、陸一奇二人,朋誘宦家子賭博,取其家財。忽胡瞎一眼,陸跛一足,殘廢貧困終其身。強懷仁,貪橫至富,子不肖,好賭博嫖蕩,無日無口舌訟獄事。不十年而家罄,潦倒困苦,子孫不振。以上皆橫取人財,隨事示報,以當其直之案。而最甚者,則邢璹之身家死喪是也。世有不明之事,天無不報之條。人能巧於機謀,天更巧於報應。吁!可畏哉!
又枉殺人者,是易刀兵而相殺也。
上言橫取,而以枉殺繼言者,以枉殺之事,恆由愛財惜財而起也。與孟子「然則非自殺之也,一間耳」,語意相同,最為直捷痛快。枉殺之事,略言其故有七:一曰斷獄,受贓冤誣,任性慘酷;二曰行師,屠擄掠財,假級冒功;三曰用藥,圖財遺悞,昧理攻伐;四曰破孕,惜費溺女,縱慾打胎;五曰衙蠹,詐財陷害,蒙上橫虐;六曰風水,墳害人,絕地致禍;七曰庸師,悞人終身,害人子弟。殺人雖異,枉折則同。此等罪過,律所不赦。不有人禍,必有天刑。雖曰殺人,適足自殺耳。
宋朝某禪師,少時酒醉,與人爭財奮擊,其人立斃。懼罪遠遁,出家苦修,遂得徹悟,為大禪師,開堂說法,學人數百。年七十餘,忽一日,沐浴陞座,謂大眾曰:「汝等勿動勿言,看老僧了四十年前一重公案。」坐至午,一營弁突至,扳弓欲射。師合掌曰:「老僧奉待已久。」弁驚曰:「某與和尚不識,一見即欲相戕,己亦不悟其故。」師曰:「欠債還錢,公平交易。但請下手,不必遲疑。」顧眾曰:「我死後,延此居士,飯訖送歸。半語瞋咎,逆天悖道,非吾子弟也。」弁益疑,堅叩其說。師曰:「公兩世人,故忘之;吾一世人,故不忘。」因述前事告之。弁素不識字,忽大吟曰:「怨怨相報何時了,劫劫相纏豈偶然。不若與師俱解釋,如今立地往西天。」言訖,手持弓矢,屹然立化。師下座,為薙髮安名,更衣入龕,亦跏趺別眾而化。夫殺人於四十年之前,償命於四十年之後,索償雖遲,還債則一。幸兩人俱是大手段人,故能怨家路上,劈面相逢,而惡對頭反成好因緣耳。其人之死逼借主,修行證道,禪師之待催債主,解結生天,千古難遘之勝緣奇事也。苟非真得道,或此營弁無手段,必不肯放債不取也。然則殺人之無異於自殺也明矣。
上所陳列七等枉殺之故,人其隨事戒之,切不可亂借很債也。
取非義之財者,譬如漏脯救飢,鴆酒止渴,非不暫飽,死亦及之。
此節又申明貪利之害。以世人好利心重,故不憚詞之重而言之複也。太上婆心,反覆叮嚀,至矣盡矣。人世淫殺凶逆等罪,其事不易為,其人不多見。惟取財一道,千變萬化,不可窮詰。天下無不用財之日,則天下無不取財之人。天下無不取財之人,則其取之也,義者少而不義者多,不問可知矣。何謂義?曰:情理而已矣。取之而人樂與我,是之謂近情,是之謂義。不樂與我,則不近情而非義。取之而我可告人,是之謂合理,是之謂義。不可告人,則不合理而非義。不論多寡也。使取非其義,而可以安然受用,則亦何妨順人心之所便,而聽其施為。而太上諄諄若此訓戒,知世有非義取財之人,即有非義失財之人。一人快意,一人傷心,或一人快意,而十人傷心、百人傷心、千萬人傷心。天道好還,何厚於快意者,而薄於傷心者?然則冥冥中之不平,而思直其事者,必皆攘臂而起矣。太上知其故,而正言戒人曰:「勿取。」人不從,婉言曉人曰:「不可得。」人不信,即危言勸人曰:「得之者不祥。」人亦且圖目前,不暇遠慮,莫如喚醒曰:「得與不得同。」則人之貪也,庶少殺乎?故以漏脯鴆酒譬之。漏脯鴆酒,入口立斃者也。人雖狂愚,未有知其為漏脯鴆酒,而貪饕飲食,舉筯銜杯者。知非義之財為漏脯鴆酒,則雖萬千入手,亦將舉阿堵而不用矣。非得與不得同乎?夫得之而不用,天下無益之棄物也。壞盡心術,使盡機謀,以求天下無益之棄物,夫何為乎?然漏脯之馨香,等於膾炙;鴆酒之甘美,不亞醍醐。人見其馨香甘美,又將起一倖心曰:「未必果然有毒。」其不引滿大嚼者無幾矣。迨吐之不可,下之不能,斷腸裂膚,死不旋踵,而後歎見之不早也,不可為矣。菜羹麥飯,村酒山蔬,入口雖無甚味,而陶然半酣,恬然一飽,捫腹自得,其苦樂相去何如哉!證案散見上文,詳明且盡,茲不再
附。
夫心起於善,善雖未為,而吉神已隨之;或心起於惡,惡雖未為,而凶神已隨之。
拈出「心」字,示人以善惡之幾,欲人知謹於源頭處也。玩「夫」字、「或」字,有出於善即入於惡之意,當與孟子「雞鳴而起」章參看。佛經曰:「三界無別法,唯是一心作。」又曰:「能隨緣染淨,徧造十法界。」世出世間,不出四聖六凡法界。如是十法界,本無自性,皆由一心所造也。原夫此心,雖曰不變,而實隨緣。以其隨緣,故曰能造。所以心能作佛,心作眾生,心作天堂,心作地獄。心起者,一念之萌也。一念雖微,感動天地,關通鬼神。人能起一善心,只此一念,是破地獄之靈符,斬羣邪之慧劍,渡苦海之慈航,照黑暗之明燈。若起一惡心,則三途現前,沈淪不息。故吉神凶神,隨念隨致,不須一毫等待者也。明憨山大師曰:「念從起處須看破,事未至時莫妄生。若能於惡念起時,一刀斬絕,則業根當下消除,妄念何處安著?超凡入聖之幾,全在於此。」
昔元自實,恨繆姓者負恩,五更欲往殺之。道過一庵,庵主軒轅翁,早起誦經,見有奇形異狀之鬼數百隨元而往,各持刀斧,勢甚兇惡。少刻復回,則相隨之人,金冠玉佩,百十為羣,香花旛幢,和顏悅色矣。翁召問之,自實遂言:「繆負我恩,欲往殺之。及至其門,思繆雖負我,彼妻子何辜?且有老母。殺彼一人,實殺彼一家也,於心何忍?遂轉念而歸耳。」翁以所見告之,且賀曰:「子之行事,神明已知,必有厚祿矣。」自實遂勇猛向善,有加無已。後果登第,位至卿相。老子曰:「善之與惡,相去何若?」竊嘗三復此言。大抵善惡二途,初不相遠,特在日用一念起處,有是有不是耳。能知此理,恆切修省,則自然全體是善,福德無有不增,禍患無有不退矣。觀元公一念之善,轉禍為福,其速如此,所謂心起善惡,吉凶神已隨之,證明於此,不亦更灼信乎?
其有曾行惡事,後自改悔,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,久久必獲吉慶,所謂轉禍為福也。
此節拈出「改悔」二字,示人以遷善改過之法,旋禍轉福之機也。改者,改過也;悔者,懺悔也。天下純善之人少,而曾為惡之人多。然不善之人,皆可以復為至善之人。故太上苦口煩言,於篇終結出改悔本旨,喝破迷關,使人回頭是岸耳。第又恐人錯認「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」二語,妄想以一杯水救車薪之火,故曰「諸惡莫作」,望其刮磨淨盡也;又曰「眾善奉行」,望其積累圓滿也。行之久而又久,則前愆能釋,餘禍方消,後行日圓,新福自至矣。今之愚人,自知所作不善,是或良心發現,擬仗僧道,宣禮懺文,以圖釋罪,是真欲以杯水救輿薪也,豈不大惑?况乎往尤初悔,後過又增,遂至苦海終沈,喪身滅性。悲哉!人若此等改悔,豈不大負太上諄諄告誡之意乎?
嗚呼!太上教人改過之方,懺悔之法,數語吃緊,為人針針見血。所謂神丹一粒,點鐵成金;至理一言,轉凡成聖。人當矢志力行,庶副宏慈。今先明懺悔之法,次明改過之方。夫懺悔者,所謂改往修來、生善滅惡之要道也。故善根宜培,則眾善皆生;罪根宜露,則眾罪皆滅也。
一者正信因果。不迷不謬,為善獲福,為惡得禍。雖無作者,果報不失。雖念念滅,業不敗亡。信為道源,智為能入。此是眾善根本。用此正信,翻破一闡提心。
二者懺悔罪惡,慚愧為本。慚我此罪,不預人流;愧我此罪,必蒙天罰。是謂白法,翻破無愧之黑法也。
三者怖畏無常。一息不還,命即隨滅。隨業受報,轉輪無窮。既悟無常,是為翻破不畏惡道心也。
四者發露。向他說罪輕重,以發露故,罪即焦枯。如伐樹根,枝葉彫落,是謂翻破覆藏心也。
五者斷相續心。畢竟捨惡,尅決勇猛,如剛刀斷物,一斬齊斷,是為翻破相續心也。
六者發菩提心。普拔一切苦,普與一切樂。以此廣大之心,翻破徧緣一切惡業心。
七者修功補過。勤策三業,精進不休。是為修功立德,翻破不修三業無辜起惡心。
八者守護正法。不念外道邪師破壞佛法,是為翻破滅一切善事心。
九者念十方佛。無量功德,神通智慧,哀愍加護,與我除罪,清涼妙藥,是為翻破念惡知識心。
十者觀罪性空。罪從心生,還從心滅,故云:「心若滅者罪亦亡。」若知罪福無主,心體自空,反本還源,畢竟清淨,是為翻破無明顛倒執著心也。
經云:「一切業障海,皆從妄想生。若欲懺悔者,端坐念實相。眾罪如霜露,慧日能消除。」是故應當至心懺悔。如百年垢衣,可以一日浣令鮮潔;如千年古鏡,可於一時揩出光明。能解千生萬刦之愆,能滅四重五逆之罪。如是懺悔,有何惡之不滅、善之不生耶?
阿那律,於往昔世本一刦賊,夜至佛寺,見佛燈欲滅,拔箭挑之。燈忽大明,威光耀目。那律悚然,即時捨惡從善,諸惡漸滅,萬善齊圓,遂得證果。
宋楊仲和,本許州推司,天聖中,被差至蔡州鞫獄。以枉斷,為北極繳奏,將授重罰。仲和悔懼,立捨吏獄,誓修百善贖過。每遇往來僧道貧乏之人,鰥寡孤獨,死喪疾急,無不拯卹。數年,家道俱空。朝夕惟奉真武真君香火。竟以勇於改過,為真君憐憫,化為道人,授以十二真君靈籤,俾之養道。繼蒙東嶽收錄,補為麻溪注錄主簿。朝廷追封悟本真人。
明冒起宗曰:「乾六爻,後言吉,先言無咎,有悔。能悔,則可以補過而就吉矣。大哉,悔之義乎!」又,明陳良謨曰:「人之貧富、貴賤、壽夭,以至一飲一食、一作一止,皆有定數,莫之能違。然轉移禍福之機,又在於人,而數不能囿。蓋數定者,天命也;感應者,天心也。天以生物為心,極誠無妄者也。人若一念濟人利物之心,由衷而發,初無所為而為,則雖一時一事,而精誠之極,自可以上格天心,如響斯應,此又理之必然者也。數,天數也。天心既格,數亦隨之而轉矣,焉能囿?譬國之刑賞法制,一定不易。苟人臣真能以忠誠感動君心,則既謫而召還,臨刑而頒赦,俄頃間喜怒頓殊,又何不可易哉!則知理數相為負勝,而古今陰德感應之事,昭然不誣矣。」
故吉人語善、視善、行善,一日有三善,三年天必降之福;凶人語惡、視惡、行惡,一日有三惡,天必降之禍。胡不勉而行之?
此節總結全篇,實實教人以從善去惡之路也。「故」字通承上文而言。吉人者,以其為善即能得福也;凶人者,以其為惡即能得禍也。諸惡、眾善,不可勝窮。約而求之,語、視、行三端,正是切實下手處也。語善,如非禮勿言,樂道人善,開發人之善心是也;視善,如非禮勿視,樂見善人,樂觀善書,恆見己惡,不見人非是也;行善,如非禮勿動,非法不蹈,勇猛為善,時時行方便,種種作陰功,倡引一方,乃至四遠,感化同志,善與人同是也。惡則反是。三年,千日也,唐虞考績之法也,圓滿之期也,善積而惡盈也。人心至活,變化不常。若三年之久,而心無改移,則其善惡也純矣。拈出「天」字,此賞善罰惡、錫福降禍之大主宰,通篇之結穴也。而天者,吾心也。孟子曰:「存其心,養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」兩「必」字,非必之於蒼蒼冥冥、無聲無臭之天,乃必之於吾心所發之三年語、視、行也。所謂無不自己求之者,蓋此理也。至人樂道,原非求福。求福而為善,心已涉於私矣。故惟當盡其在己,順受於天,非可有一毫覬望希迎之心也。然唯心自召,天道好還。禍福之理,本來洋天溢地,纖悉不爽。世人以為善去惡為本分內事者,固屬上之尤上。然世多常人,安能儘是上根?故恐禍求福而去惡為善者,亦太上之所望,正惟恐人之不求福也。所謂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,是求有益於得也。如此而求,固無害於求也。降福者,如身享福祿,子孫善良,榮顯昌大,壽命延長,家道興隆,萬事和順,甚至為聖為賢,成仙成佛,徹悟自性,直證無生,度人度物,立極萬世是也;降禍者,如身遭顯禍,子孫險惡,凌替敗亡,歲數短促,家道淪喪,凡事掣肘,甚至死入無間地獄,輪迴異類,永劫受罪,惡流後代,萬年唾駡是也。嗚呼!由此而論,禍福之道大矣哉!誠不可思議也。末句揭出「勉行」,只就「眾善奉行」上說,為通篇總關鍵。「勉」字為遷善改過至要之訣。「胡不」是怪歎之詞,「行」是身體力行。勉行者,勉強力行,捨死不退也。
《書》曰:「非知之艱,惟行之艱。」諺云:「說得一尺,不如行得一寸。」若知而不行,決無受用。既無受用,不免向生死海中,自作自受去也。世人欲求生路,須下死功。朱子曰:「陽氣發時,金石亦透;精神到處,何事不成?」人能如此,則行滿功圓,成真證聖,豈非可必之事者?
夫無善不福、無惡不禍者,天道之恆。而善惡之報,有在其身者,有在其子孫者。有現世惡人,夙福成熟,應受禍而轉受福者;有現世善人,種罪成熟,應受福而轉受禍者。待至前世之福禍受過,則今世善惡之報,方悉一一受之。此特遲早先後而已,非謂善惡報應或失也。故曰:「陽憲速而可逃,陰憲遲而不漏。陽網疏而易漏,陰網密而難逃。」今人偶行一善,便欲獲報,少不如意,則曰天道難知。豈知人但不飢不寒,無災無害,士得讀書,農得耕田,工得操作,商得貿易,時開笑口,日少蹙眉,何往非平安之福?不然,世願無涯,世界缺陷,安得人人富貴利達哉!世人惟尊信《感應篇》,隨事奉行,自然福祿無量,子孫榮昌。行之一年,萬罪消滅;行之四年,百福咸集;行之七年,子孫登科;行之十年,壽命延長;行之十五年,萬事如意;行之二十三十年,注名仙籍;行之五十年,天神恭敬,位列上界。此太上真實不欺語,患人不能實踐之耳。大抵志大道者,發願之始,即務自度度人。自度度人,要在福慧雙修。修慧必於見性明宗,修福必於五常百行。並者相協,上帝必以天詔待之,諸佛定以淨土攝之。不徒超生上界,實且頓證無生。不生不滅,然後可以入世度生,了此一大事因緣。若區區冀長生,修性命,所謂不修三昧,報盡還來。即生非非想天,壽至八萬四千大劫,究竟散入諸趣,不能出世。而此諸趣,皆因不了妙明真心,積妄發生,妄有三界,中間妄隨七趣沈溺。蓋妄業招引,各從其類。但徹悟菩提,則此妄緣,本無所有。其普門行力,又足以持之。故能了大事因緣者,必歸諸福慧兩足尊也。
棲雲真人王志《盤山語錄》曰:「或問:『如何出得罪福因果?』師曰:『罪福因果屬陰陽之殼。若爾出得陰陽之殼,則無罪福因果也。如何是陰陽殼?但凡心上有一毫私欲自利之念,便屬陰殼;有一毫喜行善事之念,便屬陽殼。在陰則有惡報,在陽則有善報。若能鍊得心體虛空,無善無惡,無纖毫掛礙,自作得主,則禍福著他不得,因果纏他不得,便是箇出陰陽殼的真人也。』」
宋朱子晦菴,力行規矩甚嚴,為後學所不便。不知當理學未明,模心擬性之世,而曠脫厭棄機關即伏於此,非朱子撐持一番,則潰裂久矣。當時禁道學,籍偽學,指邪氣,其羣鬧者,有韓侂胄之優人,有林栗之伐異,有王淮、陳賈之修怨。六經孔孟,為世大禁;正心誠意,為上厭聞。繩趨矩步之士,屏氣伏息;趨炎軟節之徒,冒名他師。而熹獨以身擔道統,不戁不悚。表章無遺書,汲引無虛日。劄子封事,抉髓洞胸;社倉荒政,救焚拯溺。處進退則一步不苟,攖讒謗則百折自如,淑後學則多賢競出,嚴律身則四勿不違。是以鄒魯濂洛之學,如日中天,固朱子力行之效也。
宋范儼,仁和人,壯年舉進士高第,歷郡縣以至卿佐,服官二十餘年。公每日必思所以忠君澤民之道,視聽言動,毫不敢苟。雖在闇室屋漏,恆有戰兢惕勵景象。及子成立,公便棄官歸隱,布衣蔬食,不涉世緣,清心入道。每日念持《法華》、《金剛》諸經,暇則禪定觀想。一切世諦,分毫不有。道德性命,亦歸自然。至大觀中,年九十餘,忽然了悟。囑侍者曰:「人生世上,猶如一場戲劇。鑼鼓響時,生旦丑末,各逞其技。及至燭燼燈殘,成何意興?即如我來世間九十年,如幻如化,如露如電,幸而悟得這箇。這箇無有邊畔,亦無方圓大小,亦非赤白青黃,亦無長短上下,無瞋無喜,無是無非,無善無惡,所謂一物不有而萬象悉包者也。此是最真最上、無往無來的妙諦,只在人至誠精進,心心相續,念念不斷耳。三世諸佛皆從這裏出現,所謂真語也,實語也,如語也,非誑語也,非異語也。汝輩各宜勉而行之。」語畢,即默坐合掌而化。一時異香滿室,祥雲徧空,種種光明,照耀世界,數日不散,萬目共仰云。
上所列勉條,乃力行三教之道,由下學而至上達,同歸於窮理盡性至命之極者也。錄此以為三行者之極則焉。有志者念之哉!
張拱辰曰:「一切作為,莫不始於小而至於大。故凡有血氣之屬,皆可以直證無上菩提。」然此無上菩提,只在謹幾慎獨,擴而充之而已。袁公不云乎:「從前種種,譬如昨日死;從後種種,譬如今日生。」豈可自甘暴棄,而以一切禍福諉之天命,因循流浪,了此一生也哉!予已棲心釋門,今於篇末,不憚再三饒舌,以冀凡有善根者,皆得藉此以自廣云。
天下至大,萬世至遠,雖萬手萬目,以救濟斯世,而猶未足也。故最急者唯教人。豈必聖賢而後能教人哉!人果聞善則喜,見善則樂,時時述善言,談善事,說善報,佈善書,則教已多矣。中間轉移靈巧,機關妙活,自有愈進愈精處,極至變化洽合而不自知也。而教庸常之人,又不若教豪傑之人。得其一焉,以旋乾轉坤,以守先俟後,俾人復教人,則教成普教矣。昔聖先賢,經書傳世,皆此一大事因緣也。今此篇者,太上度世之玄詮,諸佛救生之密諦。仁哉妙造,生生無窮。凡誦之、行之、刊之、傳之者,亦皆有一大事因緣在也。覺世牖民,培元造福,與人為善,天地清寧,一心之量,億劫常圓,誠不可思議哉!
太上感應篇註講證案彙編卷四終
重刻《感應篇彙編》跋
余初得《感應篇彙編》,封面脫落,彭芝庭尚書序僅存半頁。本經八行,每行十四字。乾隆辛丑梅月,西橋吳省齋序,未及撰者名氏,止云:「今者寶編,較訂句解節疏。」又云:「顧茲梨棗重梓。」據此,則係重刻矣。既在程雲鶴姻伯齋中見一部,封面之上亦無編輯姓氏藏板處所。本經八行,每行二十六字,卷首有空白十頁,無序文。蓋初刻甫竣,印出求序之本也。今得此本,本經亦小字,封面有「版存蘇城宮巷,果草橋南塊姚宅,選頂高紙張墨印。計紙張印工,每部八十二文,外加布套二十五文。此係實價,恐有多增,故不發坊」五十字。彭序云:「吾鄉陳生集諸文士,酌損舊本,集為一書。」吳序「乾隆辛丑梅月之下」更「吉旦,信受奉持弟子吳家柱敬題,陳畊心謹鐫」十八字。吳家柱不識即是吳西橋、陳畊心不識即是陳生否?玩彭序陳生延士編書,似屬時人。然作昔人,亦無不可。按編中較陸清獻公從祀。陸清獻公從祀在雍正四年,此書刊在乾隆四十六年,則陳生者,是屬當時人也。若當時人,則此本係初刻。然作乾隆初人亦無不可,而此本則係重刻。然不論初刻二刻,而書板何以不存陳吳二氏而成之姚宅?豈板歸姚氏又在後乎?是皆不可得而考矣。今往草橋訪姚氏已杳然,而里中故老亦無有知此板之所在矣。
編末云:「予已棲心釋門」,即總裁是編之人也。此君手眼甚高。意者,君意題註即是敘,篇末註論即是跋,又何必另作序引?而要在書之盡善盡美,期在度人度世,而編輯、供給之名氏不必存也。
按《感應篇》自趙宋以來,註解者不下數百家,及今存者亦不下數十種。就余所見,無過於《彙編》、《直講》兩種。《直講》自道光壬辰,我吳劉子綱重刻,已得復行。今重刻《彙編》,書成,板存蘇州城內師林寺,閶門外洞涇橋西吳青霞齋刷印。普願力乏者獨請讀誦,力裕者廣為印送。昔冥吏告周篪云:「此經若一方受持,則一方免難;天下受持,則天下豐治。」余有一友見此四句,謂:「利益何至如此?立言未免過分。」嗚呼!你若解釋得此四句明白,自信斯言之真確,無絲毫過分也。受者如夥友受俸金,分所應得,無有推辭,且不可缺;持者如婦女愛珠寶,惟恐或失,常防毀損。此特淺譬之也。《中庸》云:「得一善,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。」此受持義也。本經云:「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。吉人語善、視善、行善,一日有三善,近則三年內,久則一生中。」此受持法也。一方者,一方之人,人人如此受持也。本經又云:「心起於善,而吉神已隨之。」況一方之中,人皆受持,久而又久,豈有不逢凶化吉、遇難成祥者哉!昔黃巢作亂,屠戮天下,將經蔡孝子里,下令曰:「驚孝子則天不佑。有損孝子所居一方一草一木者,殺無赦!」戢伍而過,秋毫無犯。此一人受持而庇及一方,亦一方之人能受其化,一方受持,得免斯難者也。又,巢州居民造惡日久,上帝命全城陷沒為湖。獨焦家好善,感真武化身,指示遠避,此一方被難,一家獨免者也。
余復贅之曰:此編若一人受持,則一人解脫;若一家受持,則一家安樂。蓋人能受持此編,則等榮辱,齊得失,悟幻化,了明盛衰循環之理,自能隨緣度日,又不為世緣所染,豈非一人受持,一人獨得解脫者乎?至若一家之中,宿有善根,自然水乳相投,不勞脣舌而化矣。豈非一家受持,一家安樂者乎?至如其中有宿修頑福,無有智慧,一經胞胎,本來全昧,雖得人身,孽障深重,當即墮落者,自如聾盲,終不信也。《地藏經》云:「孽力甚大,能障聖道。」此之謂也。可不懼哉!可不勉哉!
《感應篇彙編》書後
《感應篇》開章即言禍福,言人生在世,不得福,必得禍,出此入彼,中間更無駐足地也。以「禍」字居先者,言人因迷積惡而得禍,每因醒悟回心向善獲福者也。下文言果報,不曰福禍而曰善惡者,言為善即是福,為惡即是禍也。受福禍之報,雖在數年數十年後,而肇端種因已早在數年數十年前起善心、動惡念時矣。世無甘心為惡之人,故雖有惡人,稱之曰善則喜。惟其自以為不惡,故安於惡而不知止也。篇中惡欵,首曰「以惡為能」者,言人之為惡也,不但自以為不惡,而且尚以為能也。故不但不知返,不知愧,且以為人莫若我之能也。而誰知天見之,人知之,莫不惡之矣。然其稱之善則喜,即其天良未汩沒處。如能就其未汩沒處,將《感應篇》時手一編,如明鏡當前,瞥見全身,鬚眉畢現,美醜難藏,未有不幡然悟、憬然悔也。至為善得福,不曰福報而曰善報者,蓋人之為善,原為求復其本來之善耳,非為求福而為善也。蓋天賞其不忘本來之善,能復其初而福之也。至人為善,自並不知其為善,不過求去其積習,以復我本體耳。故罪過日去,本體日現。及至露得一分本體,則自視愈明,見渾身九分之過矣。及至本體復到九分,則愈覺其一分之不淨可憎,深咎己之不善,痛自刮磨,止有羞愧而已。而天見之,人知之,莫不敬其善矣。故其所行及人之善,天人莫不善之。而善人則但知自治其身耳,並不知所行之為善也。故淨住子曰:「求進是假名,退檢是實法也。」
余觀此編所集古今證案,而驗之於身,覺余自無始以來,輪迴六道,流浪苦海之中,今脫三途而得人身,難之至也。而因迷起妄,因妄造惡,不知不覺,枉送却三十餘年光陰,實大可惜也。而向之所為,亦自以為不惡,故安之而不知改,趨之而不知避也。即今之不能一刀斬斷,洗滌淨盡者,亦莫不自以為微眚而無傷也,俟我徐徐而改之也。篇中所列過惡,件件有分,所列善欵,樣樣不能,遂不覺悚然懼,幡然悔,爽然自失,不禁淒然淚下,自視渾身垢穢,可厭可憎,跼蹐不安,而思有以洗滌刮磨掃除之。忽思曰:此非《感應篇》也,實乃我之救命王菩薩也。於是焚香禮拜之,敬謹供奉之,時時讀誦之,每思遵依之,極口讚歎之,逢人稱道之,書之刻之,印之送之,而不容自已也。
姚端恪公頌
文然以掃先祖中憲公墓,兼謝弔至江寧,病瘧者月餘。至九月廿四日,夜夢一羽衣人至,予泣拜之,并呈以詩,末有「借問小人曾有母,如今果在凌風臺」之句。良久,見先慈大人至,曰:「兒病瘧乎?可誦《太上感應篇》,勤而行之,兼廣訓導無怠。」予泣而寤。次日,從予友鮑子曼殊覓《感應編》,具以夢告。曼殊曰:「予久許梓《感應篇註》,以獨力難成,因循不就,致為神明所呵,功名蹉跎,示警夢寐者屢矣。今當力成之。」予因同心考訂,薄助梓工,以資先慈冥福。清晨必淨心捧誦一卷,回省生平,但覺愧心、悔心、恥心、懼心並集,數日而瘧果愈。因念太上慈悲,普濟迷鈍,禍福明其自召,善惡原於起心,示以諸神在人頭上,在人身中,德盛者體物不遺,聽之不聞,視之不見,訓以上天降福三年,降禍三年,生物者因材而篤,栽者培之,傾者覆之。指人心病,作人心醫,長人善根,塞人惡源,種人福田,拔人禍本。如是功德,不可紀量。我因慈訓,得捧真詮,乃稽首涕零,而作頌言:
太上垂寶訓,慈憫世間人。禍福不自天,一切從心造。
善心起未為,吉神已隨之。其惡心起者,凶神亦如是。
今人云行善,動云力不足。但作此見者,即為心不善。
譬如貧窶人,衣裏有寶珠。將珠論值價,錢帛抵無量。
若還貧窶者,不知有珠故。太上訓三善,名為語視行。
有口不語善,終日豈默坐。有目不視善,未見合眼者。
有身不行善,晝夜亦勞碌。以此內自省,行善非無力。
但隨心所及,善量悉圓滿。昔有乞丐兒,適當賊擾時。
城中防奸細,不容乞兒入。以此居城外,夜棲破屋中。
忽聞寇賊來,無數人馬聲。乞兒起自念,此賊夜襲城。
城上梆鈴稀,燈火半明滅。當因人倦寢,此城必屠陷。
我當間道去,救此全城命。既作是念已,趨城下大呼。
城上人警覺,金鼓一時鳴。矢石及銃礮,亂向暗中擊。
賊徒大驚駭,棄其雲梯去。以此一乞兒,救此百萬命。
今言無力者,孰如此乞兒?請視此乞兒,功德有量否?
所以下下人,能種上上福。起心若行善,力無不足者。
又有作過人,不欲持此經。心中常思念,我罪已深重。
勿復言鬼神,徒爾增恐怖。不思太上訓,改悔便轉福。
改為積善種,悔為滅罪本。惡既由心造,還即由心滅。
譬如冬月水,凍結即成冰。及至春暖時,是冰還為水。
則知冰與水,性本無二故。又如劣手碁,半局已大敗。
忽遇善奕人,指點及教導。是人能信受,局終反得勝。
若仍復敗者,當由不信故。昔有一老僧,焚修關聖祠。
道行甚清潔,勇猛修善事。適當賊擾事,夢神來告語:
汝明日合死,有賊乘白馬,名為朱二者,是汝宿世怨。
汝合死伊手。稽首向神言:今生頗行善,願慈悲救護。
神言無救法,救則汝自救。清晨鳴鐘起,有賊入山來,
擒僧命引導,何山有財寶,何洞有婦女,速速導我去,
不然便殺汝。僧忽自思惟:我業已合死,今復導彼去,
掠財淫婦女,是謂業上業。雪上又加霜,枷上更著杻。
便起呼賊言:我不復導汝。汝非朱二乎?我命終汝手。
是賊大驚駭:汝何知我名?定是聖神僧。僧告以夢故,
朱二自思惟:怨報無窮已。神言不救汝,即是救汝法。
汝不導我行,是即汝自救。我汝自解怨,稽首神前去。
故知禍可轉,太上無誑語。急向生前改,莫待死時悔。
改悔一由心,無罪不滅故。又有小根人,受持不堅固。
今日行微善,望報在明日。不思太上訓,久久獲吉慶。
太上所說經,猶如天上雨。人生所行善,猶如地下種。
雨澤無有二,地有肥瘠故。受命有厚薄,遲速亦如是。
勤勤力耕耘,及秋咸收穫。種遲便棄捐,無有收穫處。
亦有行善者,暗中神護佑。愚人不自知,妄言無利益。
展轉生疑謗,譬如癡騃兒,身立頹牆下,持果手內嬉,
恬不復知懼。其父急趨來,提兒向別所,牆倒兒命存。
涕泣向母言:父奪我果去。又如覆舟人,扶板至洲岸。
資財皆蕩盡,衣被亦漂沒。稽首謝神靈,賽願更還福。
乘舟不覆者,不復言神佑。所以大善人,精勤無退轉。
福向綏中生,禍向暗中滅。因果報應中,分明向人說。
修善受苦者,為善未熟故。至其善熟時,自見受樂報。
稽首太上尊,普度一切眾。心生一切善,善生一切福。
若人受此經,信行及勸導,是名為法施,功德不可量。
清順治甲午年陽月長至日龍山姚文然稽首敬撰